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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棋局,对弈的人却由董侍郎换成了董怀玉。
“殿试准备的如何?”
董怀玉轻轻笑了,毕竟是最紧要的关头,一向沉稳的祖父也有些放心不下。“问题不大。”
“当今圣上极为务实,不喜铺张文采,摛艳夺辞。应试文章诗词所占权重一再下降,考察重心挪向了律例,政论,时务策。还记得否?当年初登基,第一次科考,时务策,就考三个字,拒北戎。”
“自然记得。后来又连续考了课农桑,荣地产,以及法与理与情。”董怀玉轻轻笑了:“孙儿以前也爱风雅之词,但摸准了帝王脾性,自然冷峭著文本色自然。祖父不必过虑。如今几个热点,我亦有成竹在胸,殿试,说到底也不过是写张卷子罢了。”
遇事不乱,镇定从容才是高门士族的风范,想到那些熬夜点灯行色匆匆的赶考人,董阁老对自己的长孙愈发满意。如此佳孙必得好妇啊。董阁老笑眯眯的捏着胡须打量自己的孙儿,董怀玉被这眼光扫的脊背微凉,面上的笑容却依旧得体。
“申家那丫头曾经心仪于你,你是晓得的吧?”
董怀玉微微点头:“自然。”停顿片刻又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董阁老笑眯眯的捋着胡须:“你做的很好。当今陛下最害怕,最厌恶的就是文人抱团。在他眼里,弱者才会群聚,强者都是独自行走的。我与那申渊斗了大半辈子,要是忽然成了亲家,只怕有半个朝堂的人都睡不着觉了。”
董怀玉也笑了,这点不用祖父叮嘱,想他这样的世家公子,对政治有着骨血里的敏感,董密鸥与申丽叶的故事根本不会发生。会这么天真的念着的,也只有那个妹妹了。想到董音,董怀玉不由得暗暗皱眉。
“我年前送与你的资料和画像你可看过了?”董阁老留心观察孙子的神色。
“陈家,秦王镇江东时,第一个投诚拥护皇权的世家,也是陛下为表诚意,加封了文县伯尊号的世家。当今陛下胸怀宽广,天威浑然,不会做收之却防之的事情,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积极内化,迅速将其融入骨血了。至于其他,”对画像那女子只字不提,董怀玉微微一笑,并无一般男子的尴尬与羞赧:“我自然相信祖父的眼光。”
董阁老微笑:“很好。”末了,又叹口气:“若是音儿也这么懂事就好了。”
董怀玉蹙眉微笑,身后斜照着一片温暖的光影:“男儿自该多担当些,妹妹的事,祖父也不必过于忧心。”
松风绿苑。翠竹影婆娑,池水送凉多,团团簇花影,曼曼黄鸟落。
一个琳琅玉骨清贵出尘的身影在扶疏花木的掩映下,轻步而来,打开了客房竹门。董音正倦倦的靠在美人榻上出神,甫一见面,吓了一跳,忙站起来问好:“哥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午后的阳光从翠绿的窗纱间透出来,在青年俊逸丰神的脸上落下浅淡的阴影。难道你还真要当个白素媛董怀玉皱眉看着董音,这个自幼娇养过甚,以至于今天行事颇为匪夷所思的妹妹。
董音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一鼓气堵在胸口,一回身不看他:“你要骂我便骂好了。”
董怀玉清凌凌的目光上下扫视这个背影,若是董音回过身来就会发现这眼中完全没有往日的温暖和宠溺,反而是打量陌生人一般的考校。蓦地,他又笑了,是那种猎人看着猎物势在必得的微笑。
“我为何要骂你?”他一撩袍子施施然坐下,简单的动作硬是多了分儒雅。“我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父亲不会再逼着你应婚约了。”
董音的背影微微一僵,又转过身来,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兄长。
“此外还有一事,你会有一个嫂子。很快。”
董音面上的惊愕显而易见:“怎么可能?我完全不知情。是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订的?我完全不晓得。”
董怀玉随手拿起妹子的自斟壶倒了一杯,轻轻一抿:“原来你还关心着家里的事情呀。”
董音的身体又僵硬了。
“哪家的姑娘?这世界上的大家闺秀大抵是差不多的,门第高出身好,父母怜爱,藏于深闺,此种人大抵性情端淑和平,或琴棋书画或花茶绣工总有一艺之长。父母护持,媒人用心,所以那一点长处便被夸大颂扬,惹人称羡,众多缺点被掩盖或忽略,可一旦真的谋取入手,那大抵是要失望的。有一好而念万万好,抱了过高期望,那是人之常情。”
董音不知为何,无端的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董怀玉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轻轻搓摸着指头,再次开口却道:“人读了书认了字,开了眼界却未打开胸襟,便会沉迷于想象,忘记了定位。早知今天有此事,我当日便一把火烧了你那些闲书。”
“有人看故事还是故事,有人看了却当成生活。花影琴挑,失珮落帕,佳人有心才子多情,那不过是无聊又无力,却自认才华满腹的文人的臆想。我倒是没想到啊,我的好妹妹,顶着才女的水帽子,心里便也多了旖旎念想。”
董音从未被自己兄长如此严厉的讲过,当下脸色微微发白。
“想那等女子,一见了个俊俏些能干些的男子便记在心上放不下,一言不合,便留书遗诗,远走天涯或避世隐顿。其实,这么做的人心里都有个依仗,就是父母会护着自己,家里永远开着大门等着自己。奈何,却冷了父母心,忘了亲友情,一味沉溺于自我哀怜里,还当自己多么诚挚深情款款!”
“哥哥,别说了,别说了。拜托。”董音痛苦的捂住了耳朵。
“现在想想,你利用我的纵容和宽宏?若是我没有答应带你郊游见客,你就不会架屏论道,不带你上广济寺谈禅说理,你也不会生出桃色心思。我原想要你在闺中尽量舒心快活,了无烦恼,才多方周旋庇护,但今日你放着阳关大道不走,放着唾手可得的幸福不要,非去干那非礼的勾当,我才知道自己当初错的有多离谱!”
末一句话彻底刺激到了董音,被逼到绝地不反抗,从来都不是董音的风格,何况面前这人是她哥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我是想改掉,我是想另嫁他人,可我每次想到我要躺在一个没感情的男人身边,我就像吐。哥哥!”董音被刺激到极点忽然就怒了,惶恐散去,瞳仁黑亮:“你们有理,你们都有道理。你们都说爱我,是为我好,其实不是。为了同窗之谊,嫁我!为了门生情深,嫁我!为了拉拢交情,嫁我!你们也不过是拿我换一点东西罢了!都是用身体换东西,都是交易,那我跟青楼风尘女子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包装的更华丽些,排场更大些,名头上好听些,其实都一样,一样!”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亲近女孩子了,你怕自己会有情,因为你知道你早晚要和最合适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自己心动的那个人。索性,你就干脆不去爱了。”
董怀玉豁然站起,惊讶的看着董音,面色微微发白,这兄妹两人被刺痛被激怒的神态都极为相似。
董音冷冷一笑,忽而却又下泪:“哥哥,我一直都瞧着你,一直被你宝贝着,你不知道我有多亲你,多喜欢你。娘亲是个壁画,父亲的慈爱也好管束也好都是隔靴搔痒,我一直都仰仗着你。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有难过,我若是男孩子,我就可以跟你并肩站在一起,早晚有一天,做自己的事,拿自己的注意,走自己的路。每次想到这儿,我都难受。”
她的声音和语气忽然就软了下来,那可怜温存的模样像极了童年窝在自己的怀里撒娇抢自己的笔。董怀玉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一时间心头酸痛。
“可有一天,我终于积蓄了力量,用上了毕生的勇气和智慧来做一件事,你又来训我。”董音忽然觉得委屈,那委屈铺天盖地的潮水般涌过来,瞬间淹没了她,似乎在灵知面前的哭也没有这么痛苦,如今的她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董怀玉微微握拳,又松开。似乎是想抱住她,却又强行忍住。
“哥哥,我知道我傻,也知道不应该。可我是不甘啊,你看父亲和母亲?他们同室却不讲话,讲话也不说笑,说是夫妻却好比点头之交,那不是相敬如宾,只不过是看腻了的熟人。你不用哄我,我早就看出来了。我不愿意啊,我想想以后要过这样的日子,就觉得一辈子简直太长。我晓得不一样,咱们父母和荣宜县主的父母不一样。我一直觉得真正的夫妻就该像定国公和夫人一样,跟申阁老和去世的申老夫人一样。我从懂事起,晓得男女之情起,就发誓我绝对不要学爹爹和娘亲。可现在,好像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董音拭了眼泪,微微苦笑一下,瞧着董怀玉:“你是不是又要训我了,妄论父母,不孝不亲,轻言终身,不贞不静。”
那低着头却微微挑着眼角,偷偷地小心翼翼打量过来的眼神让董怀玉心中一紧。
他沉默半晌,再次开口,却忽然问道:“袁荣宜给你说了什么?”
董音微惊。董怀玉瞥了她一眼:“我的人发现了荣宜县主身边的丫鬟,她往这里来了。”
董音轻轻抽噎了一下,把泪湿的手帕丢到一边:“阿衡她只劝我。她说这种事原本就是尽力了,不留遗憾,不能强求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那一段缘分,还叮嘱我无论结果如何都一定要告诉你,先跟哥哥商量。”
董怀玉面色微和,终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最终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谁让我偏偏是你哥哥。”
董音晓得这个神态,每次她做什么任性的事,哥哥都会有这种无奈却纵容的娇惯的神态。
她破涕为笑:“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妹,我做兄你做妹,我好好照顾你。”
“这会儿少拿好听话还哄我。回家去吧,母亲平常一口气不多喘的,已经跟父亲吵了好几架了。”
“吵架?”董音很诧异,她一直都怀疑她娘已经忘了舌头除了尝菜还有表达交流这个功能了。
董怀玉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父亲不会给你脸色看的。”打量着这个妹妹,董怀玉似乎要从她身上重新发现那迸发了一瞬的罕见的力量,心中轻轻一叹,董怀玉点头却又摇头:“罢了,小音,我只盼你成家以后还能有今天这样的拼劲儿,若是以后真的不顺心了,不如意了,你就想想……”
嗯?。
“想想你自己多么处心积虑要嫁他!”
☆、第94章 丧期八卦
书衡不大出门;但近期大夏发生了两件轰动全国的事情;上到朝廷宫闱下到乡野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浅闺流入了深闺。便是服丧的书衡,也一早知道了消息。不算意外但依然带来十足快乐的消息。
首先是今年的大考。状元公就不说了,他来自江东大族,文人集团的代表,如今正处在陛下要展现“万民归心,天下一家”的绝妙关头,那头名他拿定了。江东乃是自家骨肉,在自信又自大的陛下眼里那就是一个实力强了点又容易闹脾气现在好不容易连吓带哄劝回来的小孩子。动武伤的是自家土地和百姓,简直心疼,所以一开始就定下的和平演变政策一直在坚定不移的执行。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科考,探花郎乃是皇帝钦点的董怀玉。据说这资质风流秀如芝兰的美男子原本名列二甲第一榜眼席位,然而陛下圆睁了龙睛凤眸上瞧下看,觉得那几位三甲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