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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忙道:“夫人爱重,这是我的福分。我的赏钱份例都是头一份。岂敢有异言?”她看着书衡笑道:“又因着小姐花朵裙的大注意,咱们府里发了财,每个人都领了赏钱,大家谁不念着小姐?我代表他们表表心便是了。”
书衡在一边听着主仆对话,默默感慨大宅子里果然到处都是学问。
“对了,今日天暖,那冬天的料子衣服都该晒晒收起来了。我得去看看,那帮妈妈总是乱放,搞得我要东西的时候四处翻找。”袁夫人把御哥儿教给奶妈妈,起身往外走,又交待书衡:“别闹你爹爹。”
书衡心道:我什么时候闹过吗?袁国公瞧着夫人的背影感慨:哎,真是片刻都闲不下来。又冲女儿招手:“过来,你什么事?”
书衡看看手里的纸卷:“娘亲说不许我烦你哎。”
“你的事还不至于让我烦。”
“好吧。”书衡笑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咯。这里有首词,我刚填的,劳烦爹爹斧正。”
袁国公听了,翻身坐起,齐胸盖着的秋香色双绣鸳鸯芙蓉薄被从身上滑落:“去书房。”
“不用。”书衡忙按住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此言差矣,没有躺着读文章的。”袁国公撩发起身:“况且我那边也有点函文要处理。”
待他踩鞋站起,袖子轻轻扫过书衡的脸,书衡吸吸鼻子,又使劲伏在他怀里吸了一口:“爹爹果然病了吧?”
“不算什么,每年这个时候总要伤寒,习惯就好。”他把衣袖从书衡手里抽出来:“别说病了,你太大惊小怪。”
“因为爹爹平日不熏香的呀,只有一点在月心庵染上的檀香,淡淡的。就喝药的时候会穿熏了香料的衣服,用来遮住药味。”书衡一边说,一边拿旁边的竹青色暗梅纹绣月白镶边的长衫给他披上。
袁国公微讶于女儿的心细,感慨果然都道女孩是小棉袄啊。他牵着书衡白白软软的手来到了书房,书衡便把文稿给他看。那上面是首小词。
“一宿凉雨山色好,水滴绿林韵多少,铺锦落红啭黄鸟,
莫叹清明春归去,觅恨寻愁乱怀抱,满屏生意君知否?”
“《浣溪纱》?”袁国公一阅即笑:“似乎没什么大错嘛。”
“爹爹你给我改改,改改嘛。”书衡巴巴的研好墨蘸了笔抱着他胳膊撒娇。
袁国公无奈:“我本不善此道,如何改的?”话虽如此说,接了女儿硬塞过来的笔,袁国公也不思索,即写道
“山笼雨色水笼烟,绿厚红薄四月天,黄鸟喈喈风款款。
谁道春归无觅处,清风院落小秋千,藏得风流在人间。”
“若是我的话,只怕会这样填。”袁国公笑道:“百样人百种心,所思所想本就不同,如何改动?”
同样又是一首《浣溪纱》。命题填词都这么快速,您说您还瞎谦虚个毛线?
书衡指着倒数第二句:“是我吗?”她新住的院子就取名清风小院,而她特意命人在那里布置了一架秋千,小小的,每天都会坐一会儿,看书,听琴,背棋谱都可以慢慢摇,还能帮助记忆呢。
…你就是春天呀,我的小春天。袁国公含笑看着她。
书衡不敢抬头怕自己溺死在那深沉的温柔里,只低了头鼓掌叫好,不料袁国公却一把团了,掷到了一边大鹤水漏的墨石莲心盆里。
“我原说我不擅长这个的。”袁国公丢了笔,罢了手。
书衡好不可惜,要抢救已来不及无奈的看着纸团浸泡在水里沉下去:“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没了,爹爹您真不知道您的润笔价多高吗?”
袁国公一怔,伸手戳她脑门:“你呀。”
一般情况下,父母在儿女面前总要装一装,或真或假点评一番,给点有用没用的建议吧。书衡心道:我还真有个与众不同的爹。
☆、第74章 见真章
袁国公果然在病中,轻微的伤寒不会要影响生活,却同样让人恼火。他在书房略坐了片刻,便觉头重身乏,索性继续回去歪着。瞧女儿拿着鼠毫笔认真练字,便不阻止,任由她留在了这里。他是不担心书衡会无意中瞧了什么泄漏出去的。
书衡把《浣溪纱》来回写了几遍,找到手感,又在画上比划几回,设定好间距和尺度,认真誊写上去,这才算松了口气。等笔墨晾干之后,才能卷轴封装,书衡白等着无聊,瞧到那大理石海棠心三脚貔貅桌上放着一封信函,拆开了封皮,阅毕未装,便自觉的充当得秘书的角色,要把它放好。拿起来,却注意到署名是刘旸。
书衡不由自主的看那内容,读罢,竟然无法放手,索性将近期他与袁国公的通信都翻检了出来,一读之下却大为骇然。
她没想过左右朝政也从未要关心时局,这一看便发现江东的情况果然与想象中不同。那是一片丰硕繁荣的土地,有几个重要的交通枢纽和出海港口。但那里的势力却纠葛不清,原本控制地方政权的是贵族,他们垄断贸易和土地,后来朝廷进行改革,打压大贵族,便有新的财阀崛起。朝廷派往那里的官员,要么就和光同尘化为丘貉,要么就好好先生难得糊涂,曾经先帝也曾痛下决心,要把权利收归中央,但派出的钦差能吏竟然被暗杀!
这个情况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善,所以泱泱大夏,那块美味的肥羊肉上,很奇怪的出现了大贵族,朝廷,财阀,三条大蛇一样互相纠缠互相争斗,但谁也干不掉谁的奇葩局面。
书衡心想,难怪当初皇室那么穷,皇帝都去开妓院了。也难怪江南总督那么牛气,皇帝的提婚都敢拒。大贵族尾大不掉也算了,地方政权也不大受控制。
而且最重要的是,百姓其实不大在意被谁领导,老婆孩子热炕头,小日子有滋有味就行。所以不能不争,可争得过分就会被骂…民声民意,每个统治者都会在意。也就不能跳出来当出头鸟…师出无名啊。
不吭不哈的偷天换日?要是真有真么容易,这个问题也不会折腾这么久了!
……但问题是,大皇子,这个莫名其妙的的角色竟然做到了!书衡的手微微发抖。
不是惊讶于他的能力,而是震撼于他的方法。
话说,二战时期,在北非战场上,意大利十几万力量被几万英军打到屁滚尿流。无奈之下,元首派出了被他大力栽培的日耳曼人隆美尔。在他的带领下,几千德军长驱直入,数万英军仓皇逃窜,“沙漠妖狐”之名晨星在烁。战斗过程不做赘述,但他的惊人之处就在于,他不仅使用了德军最擅长的中央突破两翼齐飞战术,而且是在敌方力量数倍于己的情况下使用的。
遍地开花的佯装攻势,虚与委蛇的迂回周旋,斩后路攻侧翼的假象,还有中央突破的奇袭。隆美尔硬是带着几千士兵在装备物资严重紧缺的状况下逼得数万英军连连败退。
若是别人可能完全无法从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发现这些东西,或者总结出了作战套路也只是拍案惊奇。但书衡不一样,她前世读的是百无一用的中文系,而且没有打算深造,选择考公(这个什么话题都要知道一点的职业)所以贵广不贵精读了不少杂书。
刘旸耗费两个月时间搞定江东集团的法子实在是跟北非战场的隆美尔战术如出一辙。
至于刘旸独身一人奔赴江东,哪里的来的兵士。就是民工啊修工程的民工。
朝廷要修工程,算得上是利国利民。偏偏在有心人的利用下,变成了夺民生息。那好嘛,不愿意的可以回家了,我们直接开工资招募壮丁…公开招聘,自愿报名精兵到位。简直是三国“白衣渡江”的翻版。
大家都知道三国时期吴蜀在荆州这个问题上纠缠了许久,双方都势在必得。然而吕蒙病重(他后期常生病,关羽不会怀疑)推荐了陆逊伯言接管军务,一个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关羽既生轻敌之心,自然落入圈套,调网攻曹,不再防范对门。东吴士兵扮作商贾,骗过守城兵士入城,兵不血刃拿下荆州。
如果赶赴江东的是红透大夏的袁国公,那对方警惕性会被激发到十足。事情恐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可偏偏不是他袁国公也常生病,连皇帝都无奈…而是黄口小儿十五六岁的大皇子!他跑去了之后,确实胡闹一般的搞出了不少事(平息民怨这种事情不适合他)被江东上下当猴看…但看着看着就发现自家后院起火了。
而且不是后院起火这么简单…斩首行动已经开始了。替换首领之后,再安抚,绥靖,事情开始的突然,结束的更突然。除了少部分死士,大部分人其实不大在意自己在跟谁卖命,老婆还在,孩子还在,米盐酒茶都在,那我干嘛要拼命呢?!
实权的更迭比想象中还顺利。
所谓兵者诡道也。隆美尔大获全胜在于巧用虚实,兵力那么少还敢四路进攻,到处撩骚让对方分不清自己的真实意图。刘旸也一样,大家都以为他是来安抚民心的,兴致勃勃过来围观,看他上蹿下跳猴子般滑稽。但实际上他是来□□的。
而且有个奇怪的现象,或许人口太多心眼太多,自从黄河流域有了人,大家就在强调团结到了军事上就是强调集中力量的重要性,连毛丨爷爷也一样,信奉一个拳头作战。典型代表如曹操,如徐晃,最爱干的是以多欺少,对方兵力多的时候,他才不会打。
所以等到那些老树盘根虎踞地方的人反应过来要战斗的时候,发现情况又不对了。兵力撑死一千,少也就罢了,他还把它分散开来,简直就是胡闹,声东击西也没见过这么玩的………刘旸又被当猴看了,但结果是猴子称王了。他根本不是在声东击西,也不是要变攻为守,他其实是要浑水摸鱼。
最重要的是,早在年前甘家长子,军中新星就被派去了鄂州……说是领了买办的职给陛下采购武昌鱼,但鬼才会信,所以他们精卒厉兵大多陈列彼端,高度戒备。然而,那竟然是为了诱敌。
等到他们反映过来刘旸的斩首行动已经结束,而且撕开了防御口子。
书衡放下书信,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平复心情。过了个年竟然发什么了这么多事?她果然是无知小儿女,懵懵懂懂过春秋。
家国大事都是学问,步步漩涡,变幻莫测。她事后翻看都觉得惊心动魄不可思议,那局中人又如何?书衡立即想到一手布下这个局的她爹…这算盘打了多久?难怪前段世间累到弱不可支,现在胜利在望,精神一松就病了。
还有大皇子!虽说古人成熟早,孙策十七岁承父志,霍去病十九岁就封骠骑将军,但书衡还是不相信虚岁十六的刘旸有这个能耐。最主要的是,他这一系列做法实在太像山寨版的二战妖狐隆美尔。
他曾在西山狩猎……白素媛听到有人在西山吹口哨《一生所爱》!
书衡恨不得立即见到他才好!好奇心害死猫,不求证她会食不下咽呀。
被狠狠的震慑到的怎么会只有书衡一个?
董家寿安堂里,精神矍铄苍髯鹤发的董老爷子正闭目合眼,面前的黑白棋子颗颗晶亮。他最钦重的嫡子董大人正对着棋盘皱眉苦思,试图找出退敌之策。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董阁老轻轻叹了口气。董大人满面羞惭:“孩儿惭愧。”
“不,并不是你的错。”董阁老一挥手摸乱了棋局,黑白子混成一片,早已没有了珍珑的样子:“不止你想不到,应该是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