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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祠堂,却是常氏每一个成年男子都看熟了,会辨认的。还不曾有人试图伪造过。
玉娥把这样一件东西托给了玉婕,是怕常正鸣年幼单纯,为人所乘,是不放心段世昌,怕他终有一日起意吞并常家。
离开段府,脱开玉婕这个角色,每每想到常玉娥段世昌这对夫妻,张歆总觉得有很多感触想法,却无话可说。
摆平对手,在盐帮独大,段世昌的实力已经超过常氏。张歆相信段世昌没有贪图常氏财产的意思,却也不敢留下令牌。后世那些贪污渎职的,有多少是一开始就那么打算,有多少是因为方便,一点点膨胀起私心私欲的呢?
带着这个令牌,也是她的护身符。常家在江南几个主要城市都有分号。倘若遇上变故,她一个人对付不了,总还有地方找帮助。
然而,一旦亮出这个令牌,行踪暴露不算,还得准备好对付段世昌,甚至整个常氏家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走这步。
住了些日子,对南京城有所了解,“亲人”也模糊有了些消息,张歆开始考虑怎么着弄一份南京的路引好开路。闭门造车有些危险,最好能像上次,先弄份真正的路引看看。
这日,刚吃过早饭,就听见一阵喧闹,分辨下发觉不是客栈里的动静,是围墙那一边有人争吵,仔细听了一阵,似乎设计一个女子的贞节一个孩子的血统。张歆摇头笑笑,这种戏码还真是什么年代都有!
张歆这日本不准备出门,想留在房中安心想想路引的事。奈何小强这么些天被她带着出门逛,早把心逛野了,在外面吃了些糕点零食,也把嘴吃得刁了。
小强还吃着母奶,但只有早上起床和晚上睡觉两次,其余时间和妈妈一起吃三餐。客栈的饭菜不适合小强,客居不便,张歆借了个泥炉变着花样熬粥。小强的早晚饭都是粥。午饭,张歆多在外面吃,挑选干净放心的喂给他一点。
这日不出门,小强无聊,半爬半走,把里外两间屋子走了个遍,翻了个乱,看见妈妈端上来的午饭还是粥,不干了。不管张歆怎么哄怎么劝,就是不张口,扁着小嘴,万分委屈地看着妈妈。
张歆无奈,自己想想也觉得三顿都喝粥,怪腻的,虎着脸说:“好吧,带你到街口那家酒楼买些点心回来吃。”
小强还听不懂,只见妈妈拿过出门的衣服给他换,知道目的达到,高兴得咧嘴:“啊噢。”
张歆换好装,抱着小强出去,经过客栈门口时看见金掌柜在同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好似遇到什么气愤为难的事,在同金掌柜诉苦,也许还求他帮忙。金掌柜口中安慰着,有些为难的样子。
张歆脚下不停,却忍不住看了那男人几眼。她对人的说话声音比较敏感,这人的声音听着象早上围墙那边吵架的两个男人之一。
小羊
张歆抱着孩子,提着食盒,走回客栈。那男人已经不在。金掌柜拨着算盘对帐,却有些心不在焉,还不是摇头叹气。
张歆把小强放在柜上坐着,打开食盒,取出两个小蝶,笑道:“他们卤的猪耳朵,闻着怪香的,要了一份给您下酒。他家的炒花生只搁油盐,火候却掌握得好。我家小子爱吃,要分给金爷爷尝尝呢。”
金掌柜好酒,虽不贪杯,中午晚上两顿必要喝上一盅。午饭在客栈吃,经常不要主食,却少不得一杯酒,两碟下酒菜。卤猪耳朵是他的最爱。
听了这番话,金掌柜面上愁云完全散去,一把抱过小强,亲了一口:“乖乖,还知道想着你金爷爷。”
小强是不怕生的,被金掌柜的胡子扎到,不哭反笑,拖着口水伸手去摸那把胡子。
金掌柜家中虽有几个孙子,生意繁忙,又要端着祖父的架子,倒难得有小孩子这么亲近,一时间只恨不得认了小强做亲孙子。
老少两个亲热了一阵,有客人进门,张歆便抱了小强回房吃饭。
晚些时候,金掌柜亲自提来一篮新鲜鸭梨:“入秋了,有些躁气,梨润肺,让孩子每日吃上一个,不易犯咳嗽。”
张歆连忙谢过,状似无意地提起早间墙外的争吵,打听那边住的什么人家。
金掌柜本来只是过来送梨,听见这话,露出愁容,叹气着坐了下来。
张歆先前看见的那个男人,叫做倪乙,在府衙做捕快。早上在墙外争吵的就是他和他姐夫石禄。他两个的父亲,加上金掌柜,早年是好友。
石禄从小喜欢倪乙的姐姐倪甲,两家也都愿意结亲。不幸,倪甲十五岁上母亲亡故,按规矩要么赶在热孝中成亲,要么就得等上三年。倪甲一定要在家为母守孝,不肯急忙成亲,还说不嫁人,要留在家里帮父亲照顾才五岁的倪乙。石禄比倪甲大了三岁,又是独子。石家两老急着抱孙,哪里等得?好在只是口头婚事,没正式下聘定亲,就不顾石禄反对,给他另娶了妻房。
母孝未满,倪父又去了。两轮孝服满,倪甲已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她一门心思抚养幼弟,也不在乎自己的婚事,甚至立誓不嫁。
倪乙少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惹事生非的,偶然认得个老捕头,得了青眼,收做徒弟,过几年,帮他谋了个官差,又被府衙一个书吏看中,要将女儿嫁他。弟弟有出息,差事婚事都有了着落,倪甲高兴万分,不想,被倪乙借机将了一军:姐姐一日不嫁,弟弟一日不娶。
可巧,石禄死了妻子,听说倪甲要嫁人,赶着来求婚。倪甲嫁给石禄后,开始两年,非常恩爱美满。倪甲对石禄前妻留下的二女一子十分疼爱,如同己出。隔了十多年终于成就的一桩婚事,也成了亲戚好友街坊邻里的一段佳话。
倪甲高龄怀孕,生了个女儿,石禄不知为什么却不高兴,借口外地的生意,经常几个月不回家,对倪甲生的小女儿更是不闻不问。倪甲操持家务,照顾老的小的,产后失调,落下宿疾,前两年,撑着办完两个继女的婚事,紧接着又是婆婆的丧事,积劳成疾,卧病不起,拖了两个月,去了。
倪甲死后一年,石禄从外地带了个寡妇回来。那寡妇带了个七八岁的女儿,还怀着四个月身孕。那寡妇会做戏,石禄在家时,便对大牛小羊兄妹俩个嘘寒问暖,疼爱关怀,一旦石禄出门,大牛小羊就沦落成她母女的小厮和小丫头,成日被呼来喝去,非打即骂。
那寡妇生下个儿子,生下没几天死了,就说是小羊克死的。石禄越发视小羊如眼中钉。
半年前,那寡妇又诊出身孕。某日,石禄不在家,据说是寡妇的女儿借故打骂小羊,大牛看不过,上去推开她,顺手打了两巴掌。寡妇听见女儿哭诉,拿了竹棍撵着要打杀大牛和小羊。大牛吃了几棍,起了蛮性,跑到厨房拿起菜刀反抗,顺乱中竟把寡妇砍死了,听见她女儿尖叫,上前又是一刀。待到邻居听见不对,砸门进去,只看见寡妇母女俩伏尸在地,小羊浑身是伤,缩在墙角发抖,大牛手中握着菜刀,浑身是血,眼睛血红,还喘着粗气。
这案子在南京轰动一时。白日行凶,一下子杀了两个人,寡妇还是一尸两命,情节十分严重。好在寡妇没有正式入石家门,算不得大牛的母亲,总算没有违逆伦常。寡妇素日虐待两个孩子,邻居们也有所察觉。当日又是寡妇先动手,大牛是自卫及保护妹妹,得到上下一致同情。大牛年纪不大,还是少年犯,最终只判了流放。
石禄只有一个儿子,为了保住大牛,曾想把事情都推到小羊身上,一口咬定是小羊行凶,大牛只是代罪,使了不少银子想让小羊为大牛顶罪。知府差役们又不是傻子,哪个会放着那么多邻居的证词不信,放着十二岁比一般男孩都要高壮的大牛不理,去相信一个五岁多的瘦弱女孩能挥刀砍杀一个成年女人和一个比她高大许多的女孩?
石禄白扔了许多银钱,儿子还是判了刑,回到家里就把怨气都撒在小羊身上。两个出嫁的姐姐虽然感念倪甲对她们的爱护,却也觉得小羊是个不祥之人,出世以来导致父母失和,克死祖母和继母,又引出这一场官司,断送了弟弟的未来。
倪乙同石禄的关系原先是不错的。倪甲活着时,心里再苦,也没对弟弟抱怨过什么。倪甲死后,因为寡妇的事,又听说石禄对小羊不好,倪乙找了石禄几次。石禄每次都是闷坐不吱声。闹出那个案子,倪乙因为身份要回避,背地里也没少帮忙。
倪乙身上有差事,一半日子不在南京,这次一回来就听说石禄要卖小羊,赶去论理,动了手。石禄情急之下说倪甲对他不忠,小羊不是他的骨肉,又害得他家破人亡。
倪乙百分百相信自家姐姐,将石禄胖揍一顿,要带走小羊。石禄却也起了蛮性,非不让他带走,非要卖,还就不卖给倪乙。倪乙心存顾忌,怕伤了小羊,只得暂先让步,跑来求金掌柜帮忙。
金掌柜是看着这几个人长大的。他相信倪甲的为人,不相信石禄的指控。小羊出生时不足月是事实。倪甲是个厉害女人,得罪了小人,背地里中伤诬蔑,也是有的。石禄是个闷葫芦,性子偏狭,一旦信上什么,怎么说也拉不回来。倪乙这是当了官差,知道点轻重了,急了还是会犯浑。最可怜的是小羊!卖不卖,都没好日子过。
张歆劝道:“石泉打定主意要卖小羊?他既存了那个念头,自然不会爱惜小羊。小羊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日子?倒不如换个人家。金掌柜可有熟识靠得住的牙婆?请她跑一趟,就说你店里有位外地客人,要买个使唤的小丫头做些粗活。石禄早些把小羊卖了,也省得倪乙找上门,吵架挨打不是?”
金掌柜听得点头。是啊,多说无益,还是先把小羊救出来要紧。晚了,真被混账的石禄卖到不知哪里,可不糟糕?
听说平安客栈里住的客人要买小羊,石禄猜着是倪乙求了金掌柜帮忙,还要发蛮拒绝。
牙婆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还别以为这位客人真是看中了小羊。他住在最里一间,同你家斜斜地就隔着一道墙,今日一大早就被你们郎舅两个吵醒,被你家乱七八糟的事钻进耳朵。要买个小丫头是真,想着要买小羊,不顾图往后几天能睡个安稳早觉。”
石禄想起早间情形,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大包,咕噜道:“他就不怕倪乙寻他闹。”
“真金白银买的丫头,又不是拐来的,怕什么?”
“他是哪里人?要带小羊往哪里去?”
“哟,不是你自己说的,小羊不是你亲生女儿,是你老婆与人私通有的?怎么,还念着父女之情?想打听个明白,等小羊长大些,好寻上门去相认,叫她给你养老送终?”
石禄被人说中心病,恼羞成怒,再被牙婆轻飘飘递过来十两银子砸弯腰,咬着牙签下卖身契,叫小羊跟她走。
为了大牛,除了祖上传下来的房子,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还借了债。自己生活尚且没着落,拿什么养小羊?大牛为她杀人吃官司,她为哥哥还债也是应该。
牙婆带了小羊到张歆跟前卖乖:“奶奶料事如神,听了那几句话,石禄果然就老实签了契约,再无二话。”
张歆微微一笑,另封了一份赏钱谢她。石禄这种浑人,同他讲道理是浪费,不能不理就刺他几下,让他躲一边臊着去别碍事就得了。
买小羊的花费,金掌柜原说由他出,张歆执意付了,本意是要卖一个恩情给倪乙,好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