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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松生得斯文秀气,做木匠学徒时就有小姑娘芳心暗许。买了个小农庄成了有产者后,登门说亲者络绎不绝,随着名气身家往上涨,女家地位和嫁妆也是水涨船高。若不是他放了那句话,阿龙阿彩能被媒人口水淹死。
比他小阿兴成亲了。阿樟也到了该说亲年纪,偏也不着急,只说哥哥未娶。
阿龙阿彩真地着急,拿这个出息了儿子没办法,只好求张歆去劝。阿松对小姨话,一向很听。
张歆不赞成早婚,二十多点大小伙在她眼里还没到非婚不可地步,反而劝姐姐姐夫:“阿松自己有分寸,你们何苦逼他?冒冒然娶一个进来,他不喜欢,不开心,你们不心疼?”
后来,有消息透出来,阿松喜欢青青,拖着不谈婚事是等着青青长大。
阿龙阿彩见过青青几次。小姑娘模样不错,嘴巴甜,性子爽利,能干,有点泼辣,是阿松师父女儿,知根知底,又经阿歆教导了那么几年,料想不差。虽然年纪小了点,既然阿松喜欢,等就等吧。
就是张歆也看好这门婚事。
青青是她看着长大,也曾费心教导,可算半个女儿,又是晓扬打小朋友。张歆希望她嫁好,别嫁太远,以后还能常往来。
穗娘不喜欢青青,说这女孩心思太多,一家子心眼都长到她一人身上去了。
张歆听了只是笑,心眼多没什么不好,明白利害,做事就不会太出格,真碰上缺心眼二百五,才头疼。她知道穗娘最疼晓扬,又在意上下之分。两个小姑娘总在一起,难免有些小冲突,青青性子强些,晓扬偏肯谦让,结果就让穗娘看不惯了。
青青和阿福原本跟着她时候还多些,张歆嫁入程家后,不好把他们带过去,才让他们回去跟着父母。
程家规矩大,眼睛多,等级分明。不管张歆怎么说,青青阿福是她家奴之子,是仆。怕他们难堪,怕起是非,张歆也不好接他们来玩,只是每次过年按例给两个孩子送去新衣和礼物。晓扬念旧,得了好东西还经常想着给青青留一份,送过去。
后来,西门外园子建起来,他们相当于分出去单过。张歆曾经接了青青和阿福来玩过两次。
阿福是个没心没肺,乐不思归,等到程启请来武师教小强和阿友学武,张歆就同顾实说了,让阿福跟着学。这边留了他房间,几时要来要回都可以。阿福学武干劲足,一多半时间倒是在程家。
青青是女孩,心思重些,想多些,就有些不自在,两次以后就不肯来了。
张歆知道小丫头有些接受不了身份拉开差距,没法弥补什么,就有些心疼。倘若青青真做了外甥媳妇,也好大大方方地疼她,怎么也比不认得女人强。
阿松对张歆讲了头天晚上事,张歆心蓦地冰凉。
晓扬眼看及笄。第一个成年孙辈,董氏和四老爷先提出来要好好庆祝,也有趁这个机会昭告程家有女初长成意思。小一辈程大小姐婚事,两老一直很上心,觉得第一个孙女婿,一定要把标准订好了。
张罗这个及笄宴,自然是张歆事。阿松很疼爱这个表妹,主动说要设计一个新菜作为贺礼,这些天酒楼关门后还留下捣鼓试验。
昨晚,只留了跟他学厨两个机灵少年做下手,正在忙乎时,青青跑来了。
事实上,阿松不喜欢青青,还有点烦她。
他一身本事主要是小姨知道多,教导有方,鼓励他尝试。顾实思想和认识很多地方透着迂腐偏狭,阿松看不上。然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基本功是顾实手把手教出来。就算不爱听,他也知道顾实教导他话都是肺腑之言,是全心为他好。他一些做法,顾实看不顺眼,也不过唠叨两句,并不为难。师徒两个也算相处甚得。阿松对顾实一直很尊重,对师母师弟也很亲热,很周全。
他对青青这个师妹也是不错,只是少了亲近,透着疏离。只是因为男女之别,这份梳离被视为当然,还当作了羞涩别扭。
阿松现在也算发达了,可还记得当初被人支使受人白眼日子,每每看见青青对酒楼帮工呼来喝去,颐指气使,都不由皱眉。她算什么身份呢?小姨和晓扬妹妹见到这些人,都是和和气气,好言好语呢!
等听到传言说他喜欢青青,在等她长大,阿松更加厌烦,也只能生气无语。也没人当面跟他提这事,他总不好主动提起,坏女儿家名声,给师傅一家没脸。
昨晚,青青跑来,坐在一旁看他忙碌。阿松劝她回家,见她不听,就不理她,自干自。
青青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发脾气,哭,说阿松对她不好,倒把不相干人放在心上。
阿松本意是不肯同她单独相处,见她说不象话,只好叫一个小厮去找顾实来。
青青开始数落晓扬不是。
阿松十分生气:“你摸摸良心,晓扬对你如何?你要说我表妹坏话,也不必找到我跟前来说。”本想提醒她注意自己身份,后来想到小姨和晓扬从不曾拿这个压她,勉强忍住了。
青青摔着东西发脾气:“她是你哪门子表妹?一个杀人犯罢了。偏你们个个当她是宝贝。”
阿松惊骇,顾不得避嫌,忙令剩下那个小厮去门外守着,逼青青说清楚。
张歆当初买下顾实一家时,晓扬已经是她女儿。听说顾实顾嫂一直窝在厨房忙碌,不通外务,加上他们从没提起,张歆和倪乙都以为他们不会知道晓扬身世。
当日大牛杀人一事,闹得很大,后来石禄想以女代罪,更是引得人们议论纷纷。顾实夫妻虽在厨房,也听说了经过,很是可怜晓扬。虽没见过,主要几个当事人名字,他们是知道,见到倪乙,听晓扬叫舅舅,再看晓扬长得不象张歆,倒象倪乙,心里也就明白了原委。他们是厚道人,只会高兴小女孩苦尽甘来,好人有好报,又不爱饶舌,除了偶然夫妻俩关上门感叹两句,从未对人提起。
这一回,程家大事庆祝晓扬及笄,顾嫂看了深有感触,忍不住对丈夫感叹:“那孩子倒是个有后福。想当初被她后娘欺负,受哥哥牵连入狱,又被她爹送出来抵罪,哪知道能有今天?摇身一变,成了程家大小姐。也不知前世积了多少福泽,才叫她遇上这个娘。”
顾实附和了两句,夫妻两个就丢开了。
却不想他二人这几句话,落到了青青耳中。事关晓扬,青青上了心,隔天缠着母亲追问。
顾嫂对这个女儿,又是爱又是怕,拗不过她,就对她说了,嘱咐她事关重大,不可说出去。
青青心底里,一直觉得自己和晓扬应该是一样,甚至比晓扬更出色。可晓扬跟着她母亲进了程家,成了程大小姐,她却不得不回来跟满身油腻,语言粗鄙,抠门小气爹娘生活。人抗不过命,谁让她投胎时没长眼,没有体面父母呢?只好认命。
然而,晓扬竟不是姑姑亲生女儿,真正出生还不如自己,本该是流放千里,为奴为婢,遭人唾弃,凭什么就能换个好母亲,再平白得个好出身?青青世界崩塌了,再看见暗暗相中良人为她忙碌,对自己不理不睬,崩溃了。
张歆又惊又怕,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她太大意了!
阿松看这样子,也知道晓扬身世确实是青青说那样,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好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张歆接过茶杯,手抖得厉害,立时泼出来了半杯。
阿松看不过去,连忙又接过杯子放在桌上,迟疑地开口:“小姨——”
张歆重重地吐出两口气:“昨晚事,后来怎样了?”
“师父赶来把青青带走了。郑化是个懂事,发了毒誓不会说出去。”
张歆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好半天下了决心:“晓扬小时候受了很多苦,可她很懂事很善良。她是我疼着护着养大女儿。我不会让什么人再毁了她。”
“小姨,我明白。”阿松喜欢雕刻,善于观察细节,很早就发现晓扬长得不象小姨。尤其晓舞出生后,姐妹俩放在一处,更看得出差别。他也注意到相比对另外三个孩子放手,小姨对晓扬事一直小心谨慎。惊讶之后,并不意外。
“你对青青——”
终于得到机会,阿松忙说:“我对青青和对阿福是一样看待。”
“那就好。”张歆放心一些,想起姐姐姐夫,忍不住又问:“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喜欢什么样女子?说出来,我们也好帮你留意。”
阿松垂下眼睛,不自在地说:“小姨,我还没想这个。”
张歆正有心事,一时也顾不上他:“你留意着郑化就行,别我来处理。”
正好,与顾实说好十年之期也差不多到了。
张歆之前也探听过他打算。顾实夫妻也很踌躇,一方面惦记着南京亲戚,想要叶落归根,回去看看,另一方面舍不得在泉州生活。阿福和青青,在泉州生活这么些年,早把南京忘了。如果青青嫁给阿松,阿福也想留下,他们自己回去也没意思。
然而,昨天晚上闻讯去福寿阁把女儿领回来,听了几句她哭闹中胡言乱语,顾实知道青青不可能嫁给阿松了,泉州他们一家也呆不下去了。一起了这么多年,知道张歆不是个心狠手辣,只盼她看在多年情分上,帮他们安排一下去处。
“顾大哥,事情弄成这样,也是我错。”青青如果不是遇到她这个姑姑,多半不会变成这样。
听见那声“大哥”,顾实眼泪掉了下来:“遇到奶奶,是我们一家福气,更是青青和阿福福气。只怪我们没教好青青,险些给奶奶惹出大祸。”张歆对他对他们一家可谓再造之恩,又能平等相待,可惜青青没经过事,心又太大,不懂惜福。
“顾大哥是想回南京?还是回松江?”
顾实其实想回南京,只是一想起那些家人就心惊肉跳。南京是倪乙地盘,顾实这些年经得多看得多,有了阅历,知道倪乙可不象张歆这么仁慈。叹了口气,说:“去松江吧,离南京不远,想回去看看也容易。”
张歆也觉得松江最好,当下说:“大爷有位朋友,在松江有些门路,我这就去信请他帮忙,帮你在松江盘下个酒楼。”
程放在杭州经营几年,兄弟两个在那一带很有些人脉了。只是张歆还没决定把晓扬身世告诉程启知道,不准备借助程家之手安排顾实一家。
两个月后,顾实一家到了松江,被接到张歆送给他们酒楼。听说是李公子帮忙,顾实就以为是当初想请他家去李盛公子,却不知那位李公子名元川。
李元川把自己秘密对张歆和盘托出。张歆便也能放心把晓扬秘密托付给他。
悔之莫及
段世昌坐在茶楼门口不远位子,望着街面,若有所思,下意识地将手中茶送到唇边啜饮一口。
浓重中带着苦涩,这是铁观音,不是他日常喝碧螺春和龙井。这里是泉州。他在等待从小失散唯一嫡出之子乘风。
十多年了,毫无线索,他嘴上坚持玉婕和孩子仍然活着,会有团聚一天,可心里也已经认定他们很可能已不在人世,就算苟活在某处,也不过勉强熬日子。
玉婕再聪明机智,也不过深闺女子,从没独自出过门,在扬州,在家门口,以有心算无心,对付他可能占点先机,真地走进大千世界,面对各种危机险恶,还不是只能随波逐流,任人宰割。
算命说他只有庶子送终,原来并不是没有嫡子,而是失落了,留不住。
钱氏生下儿子后,钱家几次三番,明说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