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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诧异抬眸,这才正色看他:“为何?礼部不是在看日子吗,而且现在母后还病着,我没有别的心思,后宫前朝现下什么情景你该知道的。”
谢弘让她问的讪讪,低着头踢着石子不说话。
靖安见他这幅样子,心里转了转念头,便知谢家是什么意思了,一口气堵在心里闷的慌:“谢家若是等不得,你便直说,我自去找父皇退亲就是,定不会耽误你谢家子弟。”
“靖安,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弘忙抓住她的胳膊,辩解道。
靖安却干脆利落的反手一抽,漠然道:“那便是谢家的意思,回去告诉谢相,我母后虽病着,但还轮不到谢贵妃打算盘,东宫太子还在,我还在。”
见谢弘低头不语,靖安又道:“我再问你一句,你还站在我这边,或者说是太子这边吗。”
“靖安。”想好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嗤笑了声,转身便走了。
谢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许久紧握的拳头狠狠的砸在合欢树上,合欢花如絮般纷纷坠落。
“呀!”随花一起露出身形的还有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
“六公主?”谢弘皱眉,看着树后窜出丫头一时无话。
楚云忙摆摆手,糯糯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一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却出卖了她。
因了谢弘已封了驸马都尉,和靖安算是未婚夫妻,也不需要太过避嫌,所以巧儿她们都是远远的跟着。楚云本是无意间看见,却耐不住好奇,支开身边的丫头,溜了过来。
“喂!喂!”见谢弘不理她,楚云又有些急了,忙过去扯他。
“喂,你不要伤心了呀,母后身子还没好,靖安才冲你发火的。要是换了我母妃病了,旁人要提前婚期,我也会生气退婚的。”楚云见他脸色难看,安慰的话没经大脑就蹦出来了。
谢弘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靖安的戒备和敌意呢,可他还是不安,怕夜长梦多,迟疑犹豫着还是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
“喂!谢弘!你到底有没有听本公主说话!”
“丫头你才多大,就想着嫁人,婚期啦?”谢弘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打趣道。
楚云羞得满脸通红,偏偏其中又透着些微微的苦涩,跺跺脚恨恨的跑走了。
入夜,立秋后天已渐渐凉了。
宫人们安置好被褥,点上宫灯,才脚步轻轻的退下去。靖安扶着朱皇后躺好,朱皇后却拍拍身侧的位置让她坐下来:“陪母后说说话。”
“好。”靖安约摸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只安静的听着。
“今天见了谢弘了,听你父皇说谢家想提前婚事是吗?”朱皇后笑着问道。
靖安点点头,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母后不要多想,女儿回绝了,谢家若等不及我自去找父皇退亲就是。”
朱皇后知道她多半就是这个反应,也不觉诧异,只问道:“阿羲还不想嫁人吗,可母后却想看看你穿上嫁衣的模样呢,想看着我的女儿出嫁呢,母后真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一直在挣扎,从听到朱皇后说第一句话开始,而这句话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靖安开口便要答应了。
“不过……”朱皇后徐徐看她一眼,见她不自知的松口气,心下一沉,终是怕她后悔啊。
“不过母后也想多留阿羲些日子,还是过段日子我再和你父皇商量吧。”
“阿羲喜欢谢弘吗?”
“那母后呢,母后爱父皇吗?”两世间她见到的都只是帝王的深情,忽然就对上一世自己深信不疑的念头没了信心,母后真的爱父皇吗?
门外的人同样被这句话揪紧了心,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等待着她的答案。
“不爱。”预料之中的答案,如死水般沉静的口气,吴总管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帝王顿了下,便兀自转身离开了。
寝殿里靖安同样也被这句话震懵了,怎么可能呢。
“不爱,一开始我嫁给你父皇的时候,真的不爱他。娶我不过是为了平衡王谢两家势力,我还有自己的青梅竹马,我怎么可能爱他呢,我也从没想过会爱上他。可阿羲,感情的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话到最后,分明该是无奈不甘,却透出些认命的欢喜。
她其实早知道了,因而对卫嵘的死,也越发的无法原谅自己。
靖安还想问问阿颜的事,却发现母亲已是倦极,到了唇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阿羲,以后替我多陪陪你父皇吧。”
兴平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
圆月当空,四处都是欢呼的人群和绽放的烟花,灯火喧嚷,直至帝后双临于城楼上。一瞬间的寂静之后,是铺天盖地的山呼“万岁”。
帝王紧拥着皇后,太子和公主陪在他们两侧。
许多年后这一幕还深烙在时人的记忆中,他们的皇后温柔娴雅,静默的看天际的烟花,偶尔露出一个欢欣的笑容,他们敬若天神般威严的皇帝,目光只落在皇后身上,透露着温柔。
“天凉,我们回去吧。”帝王低声道,若不是她突然想出来看看,他无论如何不会带她出来的。朱皇后却恍若未闻般,直到靖安也出声劝慰,才徐徐收回目光,似是看见了什么笑了笑,抬头和帝王说:“记得吗,你当年也送了我那么一盏荷灯。”
帝王脸上也露出怀念的神色,将她拦腰抱起:“走吧,我送你回去。”
转身将喧嚷的人群都丢在了身后。
打着灯的宫人沿着阶梯向下蜿蜒而去,靖安看着父母走远的身影,无端的有些不安。脚下踉跄了下,巧儿忙扶了下,道:“公主小心些。”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靖安抬头,灯下少年静静的看着她,有些别扭的出声道:“黑,我牵着你。”
一如从前,无论他们闹成什么样子,在最困难不安的时候,他从没离开过。
靖安沉默的把手交给他,几乎是一碰到他就立即握紧了,牵着她一步步走下城楼。
到安宁宫时,帝王已准备走了,蹲下身子和皇后说:“我去宴上看看,你等我回来。”
“好。快去吧,别让群臣久等了。我等你回来。”皇后笑道,她注视着帝王离开,久久没回过神来。待靖安出声唤母后时,才看见两人牵着的双手。出乎楚颜意料的,皇后并没有太大反应。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歌种月饼,她招招手,招呼两人来吃。
靖安吃到了个五仁馅的,嘴角一苦,想起阿颜也不喜欢这个味道,顺手就往他那里塞。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动作一僵,却不知如何是好了。楚颜近来在靖安那里习惯了冷遇,一愣之后见她僵硬的回过神来,眼里慢慢溢满了笑意,一声不吭的拿起那个她咬了一口的月饼吃了起来。
“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呢,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不想做的事就往阿颜那里塞。”朱皇后嗔怪了声,她吃到的是豆沙的,尝着分外甜,可惜只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
外面传来烟火和丝竹声,越发衬的殿中寂静了。
“扶我去外面坐坐吧,我想等你父皇回来。”朱皇后目光柔和而眷恋。
靖安还有些犹豫,楚颜已吩咐人去准备了。
楚颜将朱皇后抱到殿前的椅子上坐下,靖安看着她身上裹着厚厚的大裘才觉得安心些。
漆黑的夜空中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炸开,美得让人目眩神迷,倒映在她眼中越发的流光溢彩。朱皇后裹紧了大裘,可还是觉得冷,骨子里透出的冷,让她忍不住想要睡一会儿。
徐姑姑招呼宫人再去拿件披风来,朱皇后强打着精神唤道:“阿羲去拿吧,柜子最下面那一层,徐姑姑把锁匙给她。”
“是,母后。”
听着她去了,朱皇后才认真的看向楚颜,目光里一片柔和。
“你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你。”楚颜似是迟疑了下,还是慢慢走上前,甚至任凭她握住自己的手。朱皇后曾想过很多,怎么绝了这孩子的念头。可最后发现自己对他,只剩下满腔的愧疚。有些事她知道却故作不知,有些事她不知道但知道了也于事无补,所以便只能当这孩子不存在一般,到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阿颜,如果卫嵘没死,我真的会把阿羲嫁给你。”他再不好,再偏执,对阿羲却是一片真心。
“可现在,我只求你,不要毁了她。”
“母后,没有人会比我更害怕,就像我父亲深爱着你一样,因为我也一样的爱着她。”少年第一次在她面前坦白了自己的恐惧不安,他一样恐惧着她有一天会知道,然后就毫不犹豫的将他舍弃掉。
朱皇后没有再问,这番话已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她闭了闭眼睛,想着一会儿他就该回来了吧,少年安静的退回了原地。
“母后睡了?”靖安拿着一件旧披风出来,上面绣着月兔桂花,是许多年前的式样。
轻手轻脚的为朱皇后盖上,待看见不远处的帝王的仪仗,才小心翼翼的唤道:“母后,醒醒,父皇回来了,母后。”
说话间帝王已举步上了台阶,身后天际大片的烟花绽放,手上提着一盏荷灯,一眼就望见那人的容颜,她身上的披风是多年前初见那一晚披的。
“母后……”烟火声掩盖了靖安声音里的惶恐,迟疑着她伸手探了探她侧颈上的脉搏。楚颜见此也陡然失色,大步上前。
“母后!”一声哭喊惊破了静谧的氛围,靖安不可置信的晃着朱皇后的身子,眼泪却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巧儿“砰”的一声跪倒在地,皇后娘娘她……
帝王的脚步陡然一顿,然后大步上前,推开靖安,楚颜死死的抱着靖安避到了一边。
朱皇后容颜如昔,仿佛还在沉睡,可是却早没了呼吸。帝王缓缓俯下身子,慢慢的抱住她,像是怕把她惊醒一样,轻轻在她耳边唤了句“皇后”。
“记得吗,你当年也送了我那么一盏荷灯。”
她的身子犹是温热,他摩挲着她身后的长发,我带了一盏荷灯回来,你还没来得及看呢。
宫人们一个接一个的跪下,隐隐有抽泣之声传出,一片跪倒的禁卫军,铠甲在月色下反射出冷硬的光芒。
“你等我回来。”
“好,我等着你回来。”
荷灯落在地上,火光挣扎着闪了闪,终是熄灭了,烟花落幕,只余残烬。
只剩下天际一轮冷月,俯视人间悲欢。
第六十三章
人世间的别离往往都毫无征兆,一刹那参商永隔,一刹那碧落黄泉。
花灯寥落,月到中天,金桂飘香。今夜没有宵禁,帝都酒馆里酒冽泉香,丝竹绕梁,城楼前帝后双临的一幕仍被人津津乐道,姿容绝世的太子殿下今夜不知又入了多少闺梦,还有被帝后视为掌中明珠的靖安公主。
然而帝都熙攘的原因远不止此,崇德书院“三试”“秋宴”将至,世家寒门无不瞩目,谢谦之更是声名鹊起,三试摘金桂,两宴得魁首,崇德书院第一人。随着靖安公主的婚事尘埃落定,杏林春宴的风波也渐渐平息,瑕不掩瑜,更妄论他腿疾渐好,青年仕子中隐隐已有以其为首的趋势。
当炉卖酒的老翁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盛事连篇,帝都要热闹咯。
伏案酣眠的少年听到伙伴醉醺醺的挑衅,闷哼了一声,又醉在了酒里、梦里。
满池枯荷,秋老梧桐,入夜后仆人都不敢随意走动,一是地方凄清阴冷,二则是公子的脾气越发的难以捉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