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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谦之只是一言不发的躺在那里,衣袖下的手紧紧的绷着。
“何况大考将近,二哥你今天万一要是伤了手,难道还要再等三年吗?”谢弘从来见过谢谦之这幅样子,从他记事以来,无论什么时候,他二哥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父亲和他说的时候,他几乎是嗤之以鼻,急躁,笑话,这种词怎么会出现在二哥的身上。
“知道了。”谢谦之应了一声就不再接话,谢弘看着他苍白灰败的脸色,一时间也觉得自己话重了,摸摸鼻子,颇有些尴尬。
春寒料峭,三年一度的大考拉开了序幕。都城里的客栈人满为患,充斥着朗朗书声,高谈阔论,人们玩笑说这声音都能飘上重云,上达天听了。
开试那日,靖安站在墙头,看广袖纶巾的书生罗列而入,心里却是自己都不曾想到过的平静,该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了,尽人事听天命,她静待自己的结局。
一切都像上一世的轮回重演一样,谢谦之顺利的以第一的成绩进入殿试,名声大噪,连她身边的小宫女,叽叽喳喳讨论的也是那个人是何等的风姿出众,堪称人间龙凤,都猜测着谢谦之会不会在殿试中一举夺魁。
接下来的事靖安已经不必去猜了,倒是母后分外关注这次大考,每每觉得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总找人细细地问了,再来问询她的意思。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母后提起谢谦之的时候,眼里满是惋惜,不知是为了他的出身还是他的腿疾。母后只在她面前提过一次就丢开了去,靖安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算是落了地。
宫里的人猜测着靖安公主的驸马大概就要在这一届的文武大选前三甲里挑出了,对结果越发的好奇期待起来。很少有人察觉到芳华殿的那位近乎诡异的平静。
遇见谢弘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更意外的是他那时正楚云追得上窜下跳,一看见靖安宛如看见救星一般两眼发亮,三步并作两步的躲到靖安身后。
“谢弘,你给我站住!”娇纵的六公主气势汹汹的追上来,看到谢弘竟跑到皇姐那里,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见过皇姐!”楚云不情不愿的向靖安行了礼,巧儿一行人也向楚云行了礼,识趣的退到花园外守着。
靖安凝神看了看楚云,总觉得那里不对劲,直到楚云不自在的抬起小脸狠狠瞪她一眼。
饶是靖安现在满腹心事,当下也被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豆蔻年华的女儿家硬要梳着凌虚髻,她身量不足,自然无法显出女子凌空若虚,飘飘欲仙的感觉,脸上不知是让谁给涂的脂粉,硬生生的将一张白净可爱的小脸给画得不伦不类。
楚云本就觉得不自在,此时再听靖安一笑,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样满脸的羞愤,看那架势真是恨不得上来挠上靖安几爪才罢休。
谢弘虽然不敢笑得那么明显,但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崩不住,生生将一张俊脸扭曲了去。
靖安的身高只到谢弘的胸口位置,此刻女子娇笑如花,男子一脸隐忍,脸上却也是忍不住的笑意,看起来那样般配与和谐。楚云想起宫中侍女的话里,眼里的光芒也不由得黯淡了下来,心里有个地方酸酸的,有股热气不断的往眼睛里窜,却还是不甘示弱的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跑远了。
楚云她…看到这样亦嗔亦恼的神情,靖安顿时明白过来,诧异转身看着身后的男子,楚云她竟是对谢弘动了心吗?
谢弘一口气才刚松下来,一对上靖安兴味盎然的眼睛,急忙摆摆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关我事,真的不关我事啊,我只是和我爹进宫给古母贺寿!可没有招惹那个小丫头。”
话音一落,谢弘的一张俊脸顿时涨得通红,他解释些什么,心虚些什么啊!
靖安戏谑的笑笑,枝上的杏花含而未放,她脚步轻轻。
“这也不意外啊,楚云年纪小,平日里难免任性了些却还是分得清好坏的,难得有个人肯陪着她闹,小丫头动心也是正常的。”话刚说完,靖安自己就想笑了,说起任性,谁能任性过重生前的她,怕是比楚云更加的……呃…直白。
谢弘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了脚步,心里微微发苦。
靖安走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他并未跟上,诧异回头。
“殿下!”
彼时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天空一片阴郁,杏花将开未开,男子的眼眸是那样明亮。
“殿下,我一定会拿下武举的前三甲,等着杏林春宴。”这一句话说出来,他连耳根都红透了。靖安彻底的愣在了那里,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她以为他会这样一直沉默下去。
谢弘大踏步的上前,不容拒绝抱了抱她,只一下就又立即松开了,即便如此翘起的眉眼仍泄露了他的得意洋洋。
“谢弘!”不可否认的是,靖安的心有那么一瞬是忐忑的,可是也仅仅只是一瞬,声音越发的平静冰冷。
“谢弘,你不合适!”他刚刚表明了心迹,靖安就这样郑重其事地、一字一顿唯恐他没有听清一样告诉他,谢弘,你不合适。
谢弘的眼眸不禁黯淡下来,轻声的问了句:“为什么?”
靖安抬头望着他,嘴角微撇,口气冰冷:“不清楚吗?我的婚姻和太子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而谢家,永远不会成为太子的助力。”
如果婚姻无法给她带来幸福的话,那么就最大程度的为阿颜带来利益吧,这是她目前唯一可以利用来和谢谦之抗衡的东西。
第四十二章
乍暖还寒的时节,迎春花未生片叶,只有一朵朵鹅黄色的小花缀满枝条,纤细婀娜。暖风徐来,水面荡开一层层涟漪,倒映出岸边杨柳刚冒出来的新绿,如烟似雾般朦胧。
几只初生的小鸟绒毛未褪,在树枝间蹦蹦跳跳。靖安眯着眼睛看去,只觉得心中一片温软,连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春日温暖的味道。
巧儿低下头也是一笑,公主就应该多听皇后娘娘的话,趁着春光多出来走走。
只是这样的笑容并未在靖安脸上停留太久,尤其是在看见楚丰与谢谦之结伴同行的时候。
“三哥。”靖安低头唤了声,步摇轻晃,点缀在乌黑的发髻间,摇曳出一片细碎的珠光。
那细碎的光芒晃了谢谦之的眼,他再想细看时,已然是珠帘倾泻,将她的身影隔绝在他的视线之外了。
楚丰半倚着栏杆,张开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戏谑道:“妹妹好悠闲,我老早就惦记着带你嫂子赏花踏春,可惜一直没有闲暇。”
他说得无心,靖安心中却是五味杂陈,目光不由得瞥向珠帘外。无暇自是有因的,饶是她久居深宫却也知道,放榜之日,谢家鞭炮喧天。谢谦之,他如今出入宫闱也再不是那个遭人白眼的谢家庶子,甚至,能陪着楚丰踏足御花园。
巧儿奉了热茶,靖安接过,递给了楚丰,嘴里却没有一句话语。
楚丰的目光从茶盏上移到她捧着茶盏的手上,十指纤纤,皓腕霜雪,只是手腕处却是骨节突出,不堪一折般的消瘦。霜色的交领上袄,淡紫色的云纹百褶裙,两根银簪,眉间清愁如许。这分明是他的妹妹,却又分明不似以往的靖安了。
楚丰拿过茶盏随手搁在在栏杆上,靖安只觉得头上一重,却是楚丰揉了揉她的头发。靖安诧异抬头,却难得的看见楚丰笑得宽和。
“靖安,一晃眼追在我屁股后面的小丫头竟然也要嫁人了,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靖安有些晃神,愣了好半晌。
楚丰说得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都有些记不起来了。那会儿她还很黏这个兄长,踩着细碎的步子摇摇晃晃的去抓他的衣角,那会儿表姐她们也常常进宫,阿颜年纪小但总是冷着一张脸,只有这个兄长会陪着她闹。只是记忆里的美好都在不经意间遗忘,反倒是谢贵妃冷漠疏离的面孔越来越清晰。
靖安心思百转,却不知道该开口接些什么,好像无论说些什么都显得虚伪而做作。
楚丰手畔的茶盏散尽最后一丝余温,风扬起他的鬓发,靖安忽然发现,楚丰内敛的眉眼是她所见过的最像父皇的了。
“靖安。”他从袍袖里取了几张契书递给她,靖安偏过头有些困惑的接过来,细看了下大概知道是城郊的一处庄园房契和数处地契。
“三哥?”靖安一时不曾反应过来,愣愣出声。
“拿着吧,不是快生辰了吗,算是我和你嫂子送给你添妆的。靖安……父皇定会为你寻个好亲事的。”楚丰劝慰道,心里真正想说的终是归于缄默。
不要搀和到男人的事情里了,靖安,我还当你是妹妹,为了当初仅剩的一点情分,也为了初珍,我不会赶尽杀绝。
那叠纸让靖安攥得死紧,楚丰的意思她怎会不明白,可是越明白,这条路就越漆黑的让她不知道该向哪里走去。
“你在威胁我?”见楚丰渐渐走远,靖安冷冷叫住谢谦之,声音轻的只有两人可闻。
“偶遇而已。”谢谦之并不屑于去解释什么,虽然明白靖安必是不信的,却在听到那声冷笑时,一颗心再度被攥得生疼。
他其实并不如靖安想象的那样轻松,杏林春宴,时间太紧而他要的却太多,觥筹交错下掩盖了多少阴暗的交易,他熟知那帮人的心性和如虎狼般的欲望,算计亦或是被算计,都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还有这双腿,谢谦之原想着再见她的时候他是能站起来的,即便是支着拐杖。可是一场倒春寒就轻易的触发了旧疾和他急功近利埋下的祸端。
他知道,靖安说的那句话不是作假,心底的不安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不断的扩散。
“你想好向谁寻求庇护了?”浑然不觉间谢谦之问出声来,声音一落,眉头就紧紧皱起,嘴角也生硬的抿着,眼神却不自在的停留在靖安身上。
却只见靖安眉眼低垂,一副晃神模样,谢谦之喉咙里不禁溢出一声冷笑,索性破罐子破摔:“到底是哪家,王家?张家?还是朱家?你若是为难我倒是可以帮你权衡利弊。”
“无论是谁!”靖安打断了他的话,再认真不过的注视着那双她曾经无比眷恋的眼睛,补上了下一句。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你了,谢谦之。”
明明是春日,谢谦之却像是寒冬腊月里踩碎了结冰的湖面,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连血液都好像被冻结了一样不再流动。
不是没想过的,她性子这样绝烈,必不会轻易改口。他却也是最了解她的人,知道她所有的弱点和不容触碰的痛处。谢谦之想着服软也好硬碰也罢,他总有办法先稳住她的。可是一切都只是他想的而已,身处其境,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所有的准备都成了摆设。
唯一镇定的或许只有那副欺人的外表,冷漠的定格在那里。
“谢谦之,你的心思我猜不着,但是我会努力的活下去,好好的活着。当然,如果你不计前嫌,我会更感激。”谢谦之从来不知道,原来靖安的话可以像冰渣子一样戳他的心窝子,让他那么疼。
宽大的袖子下他狠狠攥住靖安的手腕,手掌里传出温度几乎要把人灼伤,靖安看了眼远远侍立的宫人,见无人注意,这才冷道:“谢谦之!”
她突出的腕骨硌在他的手心,谢谦之也是一怔,下意识的用手指摩挲,胸口翻腾的血气就这样轻易的一点点平息下去,他想他是心疼了。
“是不是一定要把他送那个位置你才会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