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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寂静,月色如水般流淌过朱栏玉砌,依依不舍的眷恋在那一袭白衣。
独自凭栏的少年嘴角勾起莫测的笑意,带着说不清的自厌与讽刺,夜风鼓起他的衣袖,像是有飞鸟在他袖间扑簌着翅膀,想要飞翔。
宫人们屏气吞声,只远远的看上一眼,就仿佛被那风姿灼伤了眼,静默的低下头去。
“殿下,该用药了!”宫人缓步上前,细声细气的唤道。
似是在沉思中惊醒,楚颜的眼眸有了灵动的神色,却比这月光还要冰冷,像是淬了毒一般的凌厉,叫人心惊胆寒。
碧玉碗里的褐色药液轻轻晃动,在月色灯火的朦胧里像是活了一般,泛着妖异的光。
就是这东西,把他折磨成现在这模样的东西,他不得不依赖却也憎恶到极致的东西。
身体里一波一波涌来的痛疼让他端着药碗的手都在轻微晃动,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只怕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了,同样无法摆脱的还有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无所不在的控制吧。
少年的唇没有一丝血色,眼里埋葬着深深的怨毒与绝望。
唇轻启,呼吸间已能感觉到药汤的温热,诱惑着他喝下。
“等等!”
在这寂静的好像都能听见风声的夜里,女子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甚至还带着几分尖锐与刺耳,宫人们只看见一个绯色的身影裙带当风,一晃而过。
“公主殿下!”宫人们深深的伏低了身子,不敢多看那女子一眼。
靖安像是匆匆赶来,蓬松的乌发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松散的挽着,里面是一条绯色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绛红色大袖衫,神情冷凝。
随行的宫人一路小跑才跟上她的脚步,直到台阶前才顿下脚步,巧儿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靖安身侧,展开黑色的斗篷为她披上,这才静默是退到了一旁。
“皇姐。”楚颜终归还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再抬头已敛下了眼中所有的情绪,笑得美丽而无害,仿佛那样深入骨髓的怨毒从来都不曾出现在他的身上,仿佛后背上因为疼痛而渗出的冷汗都不存在一般。
靖安却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手上的那碗药,心思百转千回。即便是外祖暗地里传话给她说是那药物并无异样,只是些强身健体的补药,她的心中却还是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了。
“阿颜,可是哪里不适?”她问得认真,微微挑起的眉眼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凌厉。
“皇姐…”楚颜揉揉眉心,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子慵懒散漫的味道来,随手将药碗放在了一旁的托盘上,温热的药液溅上他素白的衣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分明有瞬间的僵滞。只是此刻靖安所有的心思都悬在那碗药上,并未注意到。
“去将奉药的太医带来,我有话要问!”
“太子殿下千岁,公主殿下万安。”跪在冰冷台阶上的中年男子是今日的值夜太医。
靖安冷冷地觑着他,慢慢的走到楚颜身侧,端起他才放下不久的药碗,纤白的手指闲散的把玩着碧色的碗身,神情却分外冷凝。
“这是什么药?治的又是什么病?为何让太子殿下用了这样久?。”
她问得漫不经心,可一字一句都无不让跪在阶下的太医汗湿中衣。
“回禀殿下,都是些固本培元,强身健体的补药而已,具体的方子在太医局里都有记册。”太医擦擦额上的汗,急忙回道。
“啪!”碧色的药碗狠狠砸在了冷硬的石阶上,碎玉四溅的声音在这样静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碎玉随着台阶叮叮当当的一路往下滚,褐色的药汁大半都溅上了太医局的官服。
“无能!虽是固本培元,但是是药三分毒太医局的人不会不知道吧,既然不堪大用那为何还要不断呈上来!”靖安声音冰冷到极致,谁知道这一碗碗药有没有动过手脚,尤其是那种日久天长才见成效的呢?阿颜的位子不知道有多少名义上的兄弟在明里暗里的惦记着。
“皇姐…”许久没有出声的楚颜轻轻唤了声,打断了靖安还想出口的话。
“章太医先下去吧!”听到太子颜开口,章太医才缓缓松了口气,起身行礼告退。
“阿颜!”靖安不甚赞同的低斥道,却被他抓住了手腕,他抓的那样紧,只是这样凉的夜,他的手心里竟似有汗一般,隔着轻薄的衣衫传来一阵湿腻和灼热。
靖安终归还是无奈的拉着楚颜走进了东宫殿。
宫人拨亮了殿里的灯火,靖安扯过软塌上的外袍丢给楚颜,板着一张脸坐在一旁,仍是薄怒未消。
楚颜扶着桌子坐下,低垂的眉眼下是隐忍的痛楚,额上渗出一层薄汗,他拿过桌上的茶盏,手却控制不住的轻抖,锥心般的疼痛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眼前是不断晃动的烛火影子。
“怎么了?”微凉的手突兀的覆在他的手上,有些震惊于手心传来的温度,靖安急忙伏下身子,扯着他的衣襟要他抬头。
“不舒服?还是刚刚受了风寒?我让人叫章太医回来!”
“皇姐!”楚颜却按住了她想要起身的动作,声音里透着股脆弱和委屈。
“你有多久没来东宫殿了,一来就砸药训人好大的脾气,现在倒想起我的死活了。”
靖安让他问得一怔,说是不在意,可终归她还是为了谢谦之的事乱了心神。从佛寺回来后,她满心挂记的都是王婉凤命的事,哪里还顾及得了这里。
“阿颜,你不小了。”心思百转千回,出口的却还是一句叹息。哪怕是她再怎么心急如焚,也无法狠下心把父皇的话告诉阿颜。
不合适,她不止听见一个人这样假设过。凭什么断定呢,她的阿颜,明明是再聪颖不过的少年,过了今年,他也不过才刚刚虚岁十七,有什么是不能学的呢?
少年慢慢伏下身子,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肩头,女子的气息是那样温暖而宁馨,他一点一点收拢自己的臂膀,不动声色却又强势无比,仿佛这样身体里的疼痛就会渐渐平息。
“阿颜,你不能对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掉以轻心,你要学着做一个明君,学着帝王权衡之术,学着知人用人,不能再任凭自己的性子做事了。”
阿颜,我所掌握的最大筹码已经因为谢谦之的重生而化为乌有了,重生后的谢谦之,还有被定论凤命的王婉,我已经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阿颜,我会一直护着你的,哪怕是逆天改命,有什么报应就冲着我来吧,哪怕是谢谦之,拼却这条命,我也会拉着他玉石俱焚。
可是阿颜,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怎么办呢,如果我死了,就像曾经的你一样,再也护不住你了,那该怎么办?
靖安虚虚的合拢自己的双臂,她忘不了少年的血溅上衣裙的温度,她发过誓绝不会让自己再陷入那样的绝望。
她要替他拿回属于他的东西,曾经因为她失去的东西,爱情、权力、生命。
第三十八章
月光透过一层层白纱筛进大殿里,少年的眼底消退了怨毒,有的只是如水般温润的月色。
宽大的袖子在她的腰间交叠,少年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削薄的唇紧紧的抿着,克制着胸口一波波近乎痉挛的痛疼。
他断断续续的听着她在耳边说些什么,明君?明君啊……可是皇姐,从一开始我就是父皇手里的一枚棋子,呵呵,是终归会被除去的棋子呢。
这深宫里谁会在乎他的生死,有谁知道他从幼年起就一直活在战战兢兢里,他从一开始就是被放弃的那个,是随时可以被取代的那个,未来那种东西对他而言从来都是虚无缥缈的,可是怀里的这个人却在跟他说什么呢。
她说:“阿颜,我就算死也会守住你的。”
“皇姐,若是你还是守不住阿颜,该怎么办呢?”
“那我就陪阿颜一起走好了。”
他亲眼看见她挡在他的面前,看着剑刺进她的胸口,看着鲜血染红她的裙裳。
“阿颜,别怕。皇姐……不是说了,我就是死也要护住你,看,皇姐没骗你。”
少年抬起手轻轻抽去她发间的簪子,长发一泄如瀑,散落了一身,细密的发丝与他的发纠缠着。真好,就这样一直一直纠缠下去吧,他的皇姐亲口把生命许给他了,如果可以这样一直一直的纠缠下去,那么过往的一切,那么这刻骨的疼痛他都可以继续隐忍的沉默下去。
在这所谓的命运面前,他会心甘情愿的伏下身子,心存感激。
可是皇姐,我从来都不是被命运眷顾的人啊,如果连怀里的女子都要失去,如果连这唯一在乎他的人都要失去的话,他痛一分,他就要那些阻碍在他们面前的人痛上十分、百分,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阿颜……”感觉到他掐在她腰间的手劲不断的加大,少年炙热却不稳的气息扫过她的脖颈,楚颜整个人都传递出一种让人不安的危险来,靖安本能的想抬起头来。
“皇姐,陪陪我吧,像小时候那样。”楚颜只一个抬手的动作就压制住了她的挣扎,混着青涩的磁性声音响在靖安的耳畔,带着些蛊惑的味道。
“阿颜!”靖安不赞同的提高了声音,却对他的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就这次……”靖安只一抬头拒绝的话就卡在了喉间,陷进了那双如星辰般的眼眸中。
有多久了,好像自打她及笄以来,阿颜就没有对她露出这样示弱的神情了。是不是上一世的阿颜也是这样倔强,向她隐瞒了所有的肮脏,她就心安理得的享有着一切,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这少年。
阿颜、父皇、母后为她缔造了一个再美不过的梦境,那梦里有这世间一切的美好,入目处皆是姹紫嫣红,春光如许。
灯影彤彤,纱幔后,靖安倚在榻边半拥着锦被,榻上的少年睡的并不安稳,紧抿的唇像是在倔强的隐忍着些什么。纤白的指尖划过他的眉眼,阿颜渐渐长开了,那样惊艳的美丽与她记忆中的那个阿颜越来越像了。
灯花爆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的靖安忽然有了倦意,暂时忘却了压在心头的所有事情,慢慢睡去。
靖安这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前世里阿颜。
他穿着天青色的直裾站在城头,山巅吹来的风鼓动着他的衣角,靖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清楚的看见他身后是翻涌的乌云,有如压顶的浪潮。
雨来的那样急,霹雳啪啦的砸在伞上,她记得她分明嘱咐了宫人劝他回去,可是马车走了那么远,她掀起车帘,却还看见阿颜单薄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仿佛被所有人抛弃。
眼睛微微酸涩,羽睫下是未化开的泪水,靖安一侧首,眼底的水色就顺着眼角滑下,蕴湿了枕巾。少年的呼吸在她的发顶,一声一声,很轻很轻。
单薄的中衣抵御不了秋意寒凉的清晨,王婉却觉得只有这样的寒凉才会让清醒,才会让她的意志不至于一点一点的消磨干净。
她的手指在一缕缕乌黑的发间穿梭,王婉看中铜镜里的自己,眉间渐渐涌上一层怨愤,这样的日子她还要过多久,没名没份的日子!她挂着皇子女人的名号,却只能龟缩在这个小院里,任凭一个侧妃对自己呼来喝去的立规矩!
呵,赵侧妃,她父亲也不过是个武夫,更不是如王家一般百年氏族,却生生压了她一头。王家的女儿居然站在桌旁给人立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