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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身上马,士兵们都愣住了,一名亲兵结结巴巴问:“那他们……怎么办?”
“由他们去吧!难道我还能把他们当做军粮不成?”
窦建德心中万分惆怅,他猛抽一鞭战马,向南奔驰而去,千余士兵纷纷上马,跟着窦建德离去。
三千饥民都心中惊讶,窦建德就这么放过他们了吗?宗敏盛站起身望着窦建德消息的背影,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宗爷,其实窦王爷不错,待人还是宽厚。”一名老者走到宗敏盛身边低声道。
宗敏盛叹了口气道:“他确实待人不错,但天时、地利都不在他这边,徒有人和,又能奈之如何?”
这时,有人指着河面大喊:“船!船来了。”
所有人都调头向河面望去,只见两艘渡船正缓缓向南岸驶来,三千饥民仿佛看见了生的希望,一起欢呼着向河边奔去……
船队继续前行,它们满载的粮食物资将在黎阳仓卸货,黎阳仓巨大的仓城和四通八达的水路交通,最为适合放置这些战利品。
数天后,卸完货的船队由来护儿带领重新向高丽绫罗岛驶去,准备运送第二批物资,罗士信率领两万精锐先赶回了太原,杨元庆一直等到货船卸完所有的货物后,才率领五百亲卫返回太原。
这天傍晚,杨元庆一行人进入了赵郡房子县境内,时间已经到了九月下旬,进入深秋时节,天气渐渐凉了,尤其早晚,竟有了几分寒意。
一行人走在平坦的官道上,暮色苍茫,大地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灰雾,使周围的景色变得若隐若现。
两边是大片已收割的稻田,稻秆在田里随处堆放着,远处是一片片黑影,从外形看不出是森林还是村庄,不过没有灯光,应该是森林。
众人又走了几里,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杨元庆向四周找了一圈,发现两里外有点点灯光,那里应该是一座村落,杨元庆马鞭一指,“去村落里过夜!”
众人纷纷加快马速,沿着田埂向两里外的村落奔去,不多时,众人奔至村落前,看得出这是一座不大的村落,不足百户人家,从灯光看,村子里的人家几乎都住满了。
不等众人近前,早有十几条土犬从村中奔出,冲着骑兵们狂吠,村落里,狗叫声响成一片,这时,从村子里走出几人,拎着灯笼,他们看见了大群骑兵,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战战兢兢走近。
为首是一名老者,从灯笼的光中依稀看得出,他须发皆白,背有些佝偻,他身后跟着三名年轻人,手中拿着草叉棍棒,看得出他们脚下很犹豫,似乎充满了惧意。
“各位军爷,是从哪里来?”
程咬金跟在杨元庆身边,他刚要扯开嗓子大嚷,杨元庆却拉住了他,上前拱拱手笑道:“我们是从太原出来办事,现在返回太原,天色已晚,想在贵村借宿一晚,喝口热汤,我们会给一些汤茶钱。”
老者将灯笼凑到杨元庆跟前看了半晌,见他们确实是官军,不是乱匪,便点了点头,“村子很小,也没有空屋子,不过村中有座土地庙颇大,你们就在庙中歇息一晚,我去找人给你们烧热汤去。”
杨元庆回头对众人道:“不准进民宅,去土地庙休息!”
士兵们都有点乏了,纷纷下马,牵着马匹向村中走去,村子确实不大,一条土街长约两里,在土街中间是一座占地十几亩的土地庙,士兵们纷纷牵马走进了土地庙,各找地方休息吃干粮。
十几名亲兵将土地庙的西厢房收拾一下,又点了一堆火,几名士兵跑去找水井打水烧茶,杨元庆坐了下来,他见程咬金有些心神不宁,便笑道:“是不是酒瘾又犯了?”
程咬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看见村里有一间小酒铺,一下子把我的酒瘾勾起来了,现在难受得要死。”
杨元庆知道他好酒如命,从出征到现在他一直滴酒不沾,这倒难为他了,杨元庆却不知道,程咬金在高丽王宫找到一瓶上好米酒,他已经偷偷过了瘾,杨元庆以为他为大局一直克制自己,便不想再为难他,笑道:“你去吧!少喝一点,别给我惹事。”
程咬金大喜,就像屁股上中了一箭,跳了起来,一阵风似地向土地庙外奔去,这时,老者带着十几名后生抬着几大桶热汤进来,都士兵们笑道:“各位军爷请来喝汤吧!这是肉汤,汤里有兔子肉。”
一名军医试了毒后,士兵们纷纷拿着碗上前舀汤,老者又来到杨元庆面前,躬身施一礼,“这位军爷,能不能麻烦军爷到我家里去一趟。”
“有什么事吗?”杨元庆笑问道。
老者叹了口气,“有点事情想麻烦军爷。”
杨元庆见他神情有些黯然,估计是遇到什么烦恼之事,便点点头,“好吧!我跟你走一趟。”
他站起身,带着五六名亲兵跟着老者出了土地庙,不多时,来到一间院子前,“这是我的家,军爷请进来坐。”
杨元庆跟他进了侧堂,这里实际上是厨房和饭堂连在一起,已经点了一盏小油灯,灯光昏暗,透过昏暗的灯光,可以看见屋角堆满了夏天还没有烧完的麦秆和一些柴禾。
房间里放了两张破旧的坐榻,老者请杨元庆坐下,又给他倒了一碗热水,“怠慢了军爷,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老丈有什么事,尽管说!”
老者回屋取来一封信,显得很忧心忡忡,他把信递给杨元庆,叹口气道:“军爷能否回太原后,替我们送一封信。”
杨元庆接过信,只见上面写着‘大隋楚王殿下启’,他心中一怔,这封信居然是给自己的。
。。。
第五十章 县衙对质()
杨元庆沉吟一下问:“老丈认为我能见到楚王吗?”
老者脸上露出无奈之sè,“我们也没有办法,托了很多关系都没有用,听说军爷是从太原来,总归要试一试。”
说到这里,老者又从屋里捧来一只沉甸甸的小陶罐,放在杨元庆面前,“我们也不会让军爷白帮忙,这里十吊钱,都是隋朝的新钱,给军爷喝酒。”
说完,他把陶罐推给了杨元庆,杨元庆忽然发现门口出现了几名老者,都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他忽然有点明白过来,笑道:“老丈是村正吧!”
老人点点头,“我姓乔,这个村子也叫乔家村,九chéng rén都是姓乔,大伙儿信任我,便推我为村正。”
他唯恐杨元庆不答应,又把钱罐往他面前推一推道:“军爷尽力就行了,办不成也没关系,就这算军爷的辛苦钱。”
杨元庆暗暗佩服老者会说话,话说到这一步,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好吧!我姑且试试,我有一个朋友,他的亲戚是楚王张侧妃,或许可以替你们送信,不过我想问一问是什么事,你们是要告状吗?”
“告状倒不是,只是想反应一个情况,我们听说恒山郡的田赋是二十五税一,为什么我们这里要二十税一,还有青苗利钱怎么算,还有就是义仓粮,以前规定是灾年返还,去年和前年我们交了,但这次秋旱返还,只有今年夏天交的一点点,说以前不管,难道去年和前年我们都是白交了吗?”
河北诸郡中,恒山郡和上谷郡是因为深受魏刀儿荼毒。所以给了一个宽松的税率。二十五税一,清河郡和渤海郡也是一样,其他郡都是二十税一。这个倒没什么花头。
而青苗钱是官府在青黄不接时,临时借给农民的生活费,夏收和秋收时返回。不收利息,所以杨元庆听到一个青苗利钱就不由一愣。
杨元庆便问道:“当真奇怪了,你们这里的青苗钱还有利钱吗?”
“就是奇怪啊!别的县都没有,为什么就我们县有,虽然利钱不高,每二十钱付一文利钱,但还是让人心里堵得慌。”
杨元庆心中疑惑,他依然不露声sè道:“田赋二十税一是对的,恒山县是因为被魏刀儿糟蹋得厉害。所以税赋特殊一点,至于青苗利钱先放一放,我们说说义仓。今年秋旱。你们返还了多少?”
站在门口的几名老者也进来了,七嘴八舌道:“都只有五斗米。那是今年夏天交义仓粮,可是去年和前年我们各交了一石粮食,我们去找县衙,县衙让我们去找窦建德要,可是窦建德并没有把义仓粮拿走,我们都知道的,为什么大隋就不认了?”
杨元庆眉头皱成一团,他记得今年四月紫微阁专门讨论过恢复义仓制度,其中就有关于前朝义仓粮食的延续问题。
当时是说,由各县盘存义仓粮库,如果有存粮且帐本清晰,要么就要算进来,当时还派出监察御史,抽了三十个县进行监督复核。
房子县或许是因为义仓账簿不全,或者确实已被窦建德军队调走,都由可能,但这个县竟然违规收青苗利钱,这就让人怀疑义仓粮食也有问题了。
想到这,杨元庆道:“这样吧!我明天替你们出头,去问问县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也派几名长者和我同去,把事情搞清楚。”
乔村正和几名老者对望一眼,一起站起身躬身施礼,“多谢军爷替我们仗义出头。”
。。。。。。。
次rì一早,杨元庆率领五百亲卫继续向北进发,房子县县城就在乔家村以北二十里外,同行的还有乔家村的五名长者,包括乔村正在内,他们都以为杨元庆是从京城来的偏将,虽然军政互不相关,但京城来的人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权力的幻想。
杨元庆却几乎一夜未睡,他在考虑这些制度的漏洞在哪里?自古以来,朝廷制定各种制度之人总是不肯把制度定得完善,总是会留下一点缝隙在里面,这就容易给底下的人钻空子。
这固然是因为制定得太严密,会给朝廷增加负担,更重要是要给下面官员留一点余地,这也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凡事都要留一点余地,做人留一点余地,做官也留一点余地,所以订制度也会留一点余地。
这样一来,下面的官员就有了捞钱的机会,就像义仓的延续问题,加了一条,若账簿不全,也可以不予新旧合并,什么叫账簿不全,账簿本来是全的,就因为这条规定出来,地方官员们就会毁掉账簿,让它变得不全,从而使义仓的旧粮就变成了无帐之粮。
杨元庆是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但他不可能考虑得面面周全,所以他才实行紫微阁合议制度,这种涉及制度的大事,由大家共议,然后表决通过,但正是这种留一点余地的传统思想,使相国们心照不宣,很多制度就这么留下一点点漏洞地通过了。
最典型是唐朝的永业田制度,就是不肯加上不准买卖这把锁,留下了可以买卖的空子,导致中唐时土地大规模兼并,最终爆发安史之乱。
还有后世的各种典章制度,漏洞何其之多,真的是考虑制度的人不懂吗?非也,其实根子就是这种中庸思想作祟,凡事都不要做绝了,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一天就转到自己或者子孙的头上了,所以美其名曰:做人要存三分素心。
其实再往深层次想,就算制度制订完善了也没有用,因为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制度需要来人执行,执行不力,板子高高举起,却轻轻打下,甚至根本就不理睬所谓制度,你又奈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