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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天地万物间避不去的规律。可他,已然贵为皇帝,还有什么事能令他如此揪心呢?他的神情飘渺近乎惘然,那样的迷惘的怅然是她不曾见过的。
绣花鞋踩踏着地上柔软的青草,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背着身,缓声道:“你来了。”
仍是望着湖心出神,语气淡淡道:“你还没用晚膳罢,桌上还有一些,应该还没有凉。”
烟落敛裙落座,执起银筷,随意用了一些菜,就着米饭,慢慢吃起来。虽是渐渐吃饱了,却总有些食不知味。如秋水般的眸子时不时的瞧一瞧他颀长而又冷硬的背影。
搁下筷子,执起罗帕,轻拭唇角,静默了片刻。
她美目一扬,缓缓问道:“我今夜来,是想问问你风离莹远嫁南漠之事。”
风离御自湖边徐徐站起身,转眸看向了烟落,俊眉微蹙,神色阴晴不定。
烟落只作不见,冲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绵软如三月叶尖的雨珠。
他有片刻的失神,再望向她的神色已然添了几分温文,却依旧是冷声答道:“自我登基以来,朝根不稳,夏北国蠢蠢欲动,愈伺机夺回凉、灵二州,或者有更大的野心也未尝可知。而南漠国一向与本朝疏离,如今却主动差使臣前来请求联姻。父皇已然驾鹤仙去,那昔年父皇与南漠国主南宫烈之间的恩怨,想必南宫烈也不会再计较。此番联姻,可确保我天晋皇朝身背稳固,即便是夏北国率兵来犯,应付也是绰绰有余,免去了腹背受敌之忧。如是,你可明白了?此事我已然决定,无可转圜,你替她作说客,也是无用。”
今日月朗星稀,夜色如轻扬的羽帐缓缓滑落,湖面之上的夜是深蓝色的,星垂湖面,明亮地烁着银亮的光,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稀疏的光影间,他站着离她十步远,瞧不清他面上如风云变幻的表情。
烟落眉心微动,亦是面无表情,只凝眸瞧着他,语气如疏淡天气,问:“只是这样?”
风离御近前几步,眸底划过一丝冷然的光晕,行至她的身侧,一字一字道:“你这话,是何意?”
她温然一笑,淡淡道:“无甚意思。只是觉着公主年轻娇柔,自小养尊处优,是以脾气骄纵,如何能肩负起这远嫁南漠和亲的重担,是以烟落心中很担心。相信公主的性子,皇上应该比烟落更为清楚,又怎会不明了?”
此时,她背风坐着,他迎风站着,抬头仰望,只觉得他高高在上,远不可及。他们,自认识以来,相处的时间是那样短,即便是初次在万灯节画舫之上相识至今,也不过是匆匆八月,八月之中,真真在一起的日子更是短暂。此刻,她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
夜风吹起她宽大的衣摆,如一翼蝶儿鼓起宽阔的翅膀,那翅膀随风挨得他那样近,可是她不确定的是,他们的心是否还能这般靠近。即便是他们可以琴瑟合弦,可终究是相隔着什么。
他略略沉色,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身旁一丛丛野菊开得正盛,烟落顺手摘下一朵,掂在手中把玩,一片一片摘去那花瓣,讪笑一声道:“我能想说什么?皇上都已经决定之事,我还能置词么?”
她心中极恼他总是这般罔顾她人的意愿,还且还怔怔有词,指尖的花茎被掐摸得久了,清凉的花汁一点一点蔓延至掌心,黏腻腻的清香。她抬眸觑他一眼,忽然勾唇道:“究竟是因为害怕庆元侯当了驸马权势过盛,还是因为她是风离澈的同母妹妹。想必答案只有皇上自己心中最为清楚,旁人无法揣测,又怎能知晓的那么详细!”
他的目光顿时犀利如剑,冷如寒月,死死盯着烟落,仿佛要将她刺穿一般。须臾,他突然勾唇邪肆一笑,寒声道:“怎么,昔日的情人如今九死一生回来了,是这般的另你难以忘怀?连婚事都要你替他操心?你还想为他周全一些什么?”
他的双拳握紧,隐隐可见指节泛青,如一颗颗滚圆的鹅卯石,凤眸微微眯起,薄唇勾起冷嘲道:“你自己未能嫁给他,怎样,看着旁人嫁他,你就不吃心?想不到你的气量还真是大。”
她望着他深邃不见底的眼中那抹狠厉之色,终于明白什么是耿耿于怀,心中顿时痛得无以复加,想也没有想,站起身,脱口道:“要不是因为你,罔顾我的意愿,强迫我,我早就是他的妻了,又怎会落至今日这般地步!”她恼极他对她的怀疑,怒极他对她的不信任。她为了他,付出了那么多,可他依旧是怀疑她的心。
语毕,她已是深深后悔,自己今晚是这么了,竟然会冲动至极,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与她平日的内敛隐忍相去甚远。
其实,自再次见到慕容傲时,她的心早已无从前那般少女情怀的含羞带怯。也许,她对慕容傲从来都是一种倾慕,而不是真真刻骨铭心的爱。也许,正是因为她与风离御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有痛的,有爱的,有伤害的,有呵护的,有猛烈的,有狂热的,是以才令她难以忘怀。
“落至今日这般地步?!”他一字一字的玩味的念过去,双眸益发眯起,成了一条锐利的细线,那冷冷的目光似要将她彻底吞噬一般。
烟落自觉失言,脸色微微发白,心底泛起一丝惧意,双腿微颤,不自觉的向后退去。
风离御一下拽住她,单手扣住她纤柔的手腕。她的手腕之上戴着玉润的玉镯子,并环绕着碾成金叶的细链子,此时此刻却因着他的紧握,那片片金叶子都如同尖锐的锋刃般刺入她的肌肤之中。细碎的疼痛,密密麻麻的侵蚀着她的大脑。
“我……”她轻轻摇着头,而喉间却好似卡着一枚核桃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眸底已是血红,有难以言喻的撕裂的伤痛,腾地将她拉至身前,用力甩开她的手腕,改为狠狠捏住她的下颌,“嫁给我,竟让你这般不情愿么?既然你心中一直没有忘了他,那又为何愿意为我孕育子嗣?”
他极是用力,烟落一时无法挣脱,挣扎间,唯有一滴清泪滑下,落在了他的手背。似被烫了一般,风离御轻轻一颤,手上旋即松开两份力道,不觉怆然,退后一步,满目皆是伤痛,道:“烟儿,你太叫我失望了。”
烟落咳嗽几声,猛力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哑声冷笑道:“孩子?!你敢说,你从没有怀疑过这个孩子的来历么?”既然眼下他们已然扯破脸,还不如将心中想说的全部说开了。
有太多的猜疑,横亘在了他们之间。她初初醒转那日,他是那样的温柔相对,可区区一句“我信你”,不过是一张薄纸,又怎能包裹住他们心底不断窜出的怀疑火苗?
平静,只是暂时的。风浪,是无法平息的。
而他们之间相隔的,只是一层最薄的薄纱窗户纸,只是一层浅浅的表象的平静,早晚都要捅破的。会至今日,她丝毫不觉得奇怪。
风离御一愣,英俊的脸庞飞快地略过一丝难堪,盯住烟落良久,才道:“我从没有怀疑过你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她的小腹已然隆起,他其实并不怀疑那不是他的孩子,他介意的是另一桩事,既然今日他们已争吵至此,所幸都说开去。
他的手掌有粘腻潮湿的冰凉,突然伸手握住她额边随风飘扬的断发,又陡然松开,寒声问道:“你可知,在风离澈母妃的族人中,断了女子的发,意味着什么?”
烟落秀眉微蹙,摇一摇头道:“我自小生长在中原,又怎会知?”脑中依稀记起,那日晚上风离御轻轻抚触着她的断发之时,神情似略过一丝异样。难道这断发不是断情么,还是另有说法。
风离御神色迷离几分,不定的眸光似穿透了她,瞧向远方,冷哼道:“草原风俗,男子赠女子匕首,女子执匕首断发相赠,在族人眼中便意味着他们从此结为连理。”
她愕然,心头一震,有惊异的目光几乎要夺眶而出。
风离御也不看她,径自道:“如果你与他从未有过什么,敢问他何以会误认你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语毕,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沉沉落下,长久以来郁积在心中的窒闷,如今终于全部合盘托出。风离澈的那一句,“原来,你竟是连有身孕这件事,都是骗我的。”,长久以来,一直如同芒刺扎在他的心中,无法连根拔除,时时刻刻都会疼痛流血。
烟落静静听着,望着他眸底的浓重疑惑密密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兜头兜脸向她扑来,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贴身小衣被汗湿了紧紧吸附在背上的黏腻感觉。他,终于还是将怀疑说出来了。
她轻轻笑了,笑声幽幽回荡在了湖心的夜空之上,那笑声是如此艰难,仿佛一缕莲心之苦直逼心底。如果不是为了他,她为何要去接近风离澈,为何要去欺骗风离澈,又为何要利用风离澈对她的感情?可是,如今,她成功的离间了先皇与风离澈,而他,也如愿以偿的坐上皇位。而她,又得到了什么?
她得到的是他的怀疑,得到的是他的疏远,得到的是他一句错当映月当成了自己。
他眸色乌沉如墨,神情不瓣喜怒,径自说道:“如果不是在御苑之中,父皇寿宴那日,我亲眼瞧见了他吻你的一幕,又何至于饮多了酒,误将映月……还有,那日山间暴雨,我拼命寻了你一整夜,次日一早,却看见你与他独处一穴。风离澈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他会对你没有一分遐念??他会忍住不碰你?”连声的质问,他已是将指关节握得“咯咯”直响,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地清晰。
那一日,她身姿柔弱的立于山洞前,衣衫微皱,裙摆下已是扯破数处,她瞧见他,那淡漠的表情,至今回想起来,都觉着心中郁结。风离澈自山洞中缓缓步出,脸色潮红,发丝凌乱。他从不知,风离澈向来冷清的眸光也能这般温柔,瞧着她的背影,仿佛能拧出柔情之水来。他是男人,风离澈那般瞧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神情,他一看即是明了。那夜,他们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么?要教他如何相信!
她的舌尖咯咯而颤,心中窒闷得几乎要呕出血来。月色惨白似一张鬼脸,幽幽照在她的脸上,原是同样。
她的手软弱的垂了下去,再提不起来,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已的手已是苍白如月下雪。心中划过一丝剧痛,苦楚与羞辱似凛冽的刀锋般一刀一刀剑着,再一滴一滴的落下鲜血,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
“好!好!好!”她神情疮痍不忍赌,连连后退,连连说了三个“好”字,紧咬下唇,声音凄惶不堪,整个人摇摇欲坠如枝头即将凋落的树叶。原来,在他的心中,她竟是这样朝三暮四的女子。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轻易奉献出自己的身子。
原来,她竟是这样不堪。是的,他的质问,让她第一次瞧清楚了自己,她利用自己的美色,去勾引风离澈,而她,原本就是这样不堪的女子!她终于清楚的认识了自己!
突然,她的唇边漾起一丝冷笑,质问道:“既然如此,我也有话要问你。风离澈似乎并不知晓我入宫冲喜的缘由,况且如今傲哥哥已然是全歼日月盟归来,可见风离澈与日月盟根本没有关联,又何来合作?即便司天监莫寻是日月盟的人,又何以见得是风离澈与他一同构陷于我呢?”
他皱眉,寒声道:“这个,我也是才知晓。”
“真的是才知晓么?”她突然情绪失控,朝他大声吼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