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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这春雨来得太凶猛了,并非好事,而且,已经下了半个月了……”
“但是,这毕竟没有个准信,而且若是决堤,于你而言也危险。”
“所以我想要左师陪我一起去。”刘湛认真道。
左重看着他,许久才苦笑起来,“罢了罢了,就当是欠了你的,老头子便陪你走这一趟!”
也不知怎地,四郎的预感似乎一向很少出错,他就再由得他胡闹一次。
“多谢左师。”刘湛松了口气。
他并非无的放矢,刘湛很清楚,这一次,理化县是定然会决堤的,却并不大严重,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最终的结果只牵连了两个小官,但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上辈子沈七曾在醉后同他说过一段话,这人一生皆是从容优雅,只有那一次醉后狼狈,过后便如风过水无痕,被他自己抹得干干净净,刘湛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十三岁定亲,等了她八年方娶她进门,结果只两年便又将她丢了,不过一妓子——妓子,若是早知道……早知道……有何不可抛去……唯有她……唯有她……”
刘湛彼时不懂那话中的痛悔,断断续续的那些话有些字眼听不清楚,有些句子也已模糊,他却记得那句“十三岁定亲”,沈七今年,刚好十三岁。
而平日里宁博容与沈七能有什么交集?没有!
刘湛只在那蛛丝马迹中找到一点关联点,今年宁博容送宁博裕去理化县上任,理化县决堤,沈七在理化县。
只是这些线索罢了,却让他串联起来——
已经容不得他犹豫徘徊了,这理化县,他不得不去!
☆、36·比邻而居
大雨倾盆;天地被笼在这灰色的雨幕之中,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看不明晰。
听着雨声“咚咚”敲打在马车顶上的声音,宁博容瞧着车帘缝隙外那些骑在马上的护卫。
这些护卫都是宁博闻派来的;显然有着相当良好的素质,宁博容甚至怀疑他们本来就是真正的士兵;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胯|下的良种马都已经被大雨击打地低下了头,他们却依旧连脊梁都挺得笔直。
理化县不是那等贫困县;恰恰相反;这是一个相当富裕的南方小镇,若是平日里,这个季节的理化县早就桃红柳绿;江暖水静,端的是山清水秀地,鱼米富贵乡。
偏偏这连日的大雨使得整个县都笼上了一层灰色。
宁博容只在晚上小睡了一会儿,此时清早便显得精神奕奕,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几天不睡也额不会瞧着精神萎靡,倒是旁边的阿青、阿郑脸色不如昨日里好了,有些困顿的模样。
他们路上没停,因走的是官道,虽有大雨却也没碰上什么难走处,如此一日夜,也便到了理化县。
宁博裕是新到任的县丞,照理是要住在县衙里的,但是,你要住在外面人家也不会管你,是以崔氏早早就派仆从在这里买下了一处两进院子,给宁博裕并仆从住那是尽够了。
“阿妹,你先同陆世兄去我住处,我自去县衙报道便是。”
“好。”
马车里自是睡不好的,陆质的精神瞧着却还不错,等又行了一刻,便到了崔氏早早买下的院子。
进了门阿青替宁博容扫去斗篷上沾的雨珠,陆质对宁博容遗憾道:“听闻理化县景色极美,这大雨却是煞风景。”
宁博容一笑,“说不得明日就天晴了呢!”
“也罢,反正也要在此住上三两天——唔,这个院子很是不错啊!”
“是,理化县本就富庶丰饶,此处原是京中丁侍中家的宅子,如今一家都去京城投奔他了,宅子也就空了下来,若非阿父阿母认得几个人,怕是还拿不下这处院子。”宁博容卸下斗篷,瞧着此地被打扫地颇为干净,虽大雨倾盆,但廊下青石砖上雨水清澈,可见虽已许久不曾住人,守屋子的老仆却相当勤快。
陆质点点头,“先歇息一下吧,估计翰飞也很快会回来。”
宁博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宁博裕,宁博裕字翰飞,除了陆质之外,家中几乎无人会喊他的字,是以宁博容才有那么点儿不习惯。
这个字不是宁盛取的,而是宁盛的老师昔日未过世的时候取的,宁博闻字维桢,乃是栋梁的意思,同样出自宁盛之师的手笔,若是宁博容出生的时候他未过世,恐怕连她的小字宁盛都会让他来。
这位将大量宝贵的书籍传给宁盛的大儒几乎改变了宁盛的命运,是以,要论宁盛对谁最尊敬,无疑就是他。
虽这位姓柳名平的大儒早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宁盛却还年年为他扫墓缅怀,甚至他之所以到翠华山来建起万里书院,也是因为柳平的老家就在云州翠华山。
听陆质这般说,宁博容笑了笑,“那我去厨房看看,等阿兄回来就用朝食。”
“好。”陆质的眼睛亮了起来,每次宁博容亲自操心吃食,那都是绝对不会令人失望的。
因崔氏担心宁博裕一个人住没法好好照顾自己,除了阿杏一家,还特地带了个厨娘,这厨娘姓张,跟着吴厨娘在宁家打了一个月下手,才得了这掌勺的位置,张厨娘原在乡间也有些名气,但到了宁家,才知吃食还能翻这么多的花样,若直接跟着宁博裕来,宁博容跑到厨房指手画脚,恐怕张厨娘那有那么两分埋怨她添乱,如今却不会了,待宁博容那是恭恭敬敬的。
“张厨娘,厨下有些什么吃的?”
虽开了春,但这时节能吃的蔬菜仍然不多,一簇碧绿的芹菜,两把青菜罢了,却有两尾活鱼,春雨连绵,农人担心淹了田地,渔人却喜上眉梢,瞧这两尾鱼肥壮新鲜,乃是真正天然无公害的野生江鱼。
宁博容心中转了一转,便笑盈盈道:“先将这鱼削了片吧。”
她这次从家中带了些干香菇来,做香菇鱼片粥却是不错,再有这青菜如此新鲜,加油素炒便有清甜之味,芹菜却可以同香干、肉丝一道炒,再加上煎得焦香的豆腐,便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什锦炒芹,最后是美味的糖醋鱼片,又有她带来的葱香花卷蒸上一蒸,就是一顿丰盛的朝食。
“阿青、阿郑,也帮把手吧。”宁博容说着,亲手去做凉拌芹菜。
几人在厨房忙活一阵,没多久就飘出了诱人的香味。
主要是那糖醋鱼片,只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与这年头一炙烤蒸炖为主的食物感觉全然不同的香味。
果然如同陆质所说,不过小半个时辰,宁博裕就回家来了,他去县衙报了道,这浑身湿哒哒的,县令十分客气地请他先回来休息,至少换身干爽衣物。
须知这位新来的县丞不比那些普通人家的学子,更别说人家的亲兄长乃是隔壁州的刺史。
能做到理化县县令的位置,这位非但不是蠢人,反而十分聪明,而且,他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说起来宁博容或许会有些恍然。
理化县的县令姓沈名淇,原是潞洲沈氏子弟,虽是旁枝,却也算得上是沈七的隔房堂兄。
“好香!”宁博裕吸了吸鼻子道。
陆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阿容亲自在给你弄朝食呢,快去换过衣服来吃。”
在这间屋子里,能够有资格坐在桌上好好吃饭的,也就陆质、宁博裕和宁博容三人罢了,桌上一人一碗柔滑鲜香的冬菇鱼片粥,一盘糖醋鱼片,一碟素炒青菜,一碗什锦炒芹,最后是一盆子葱香绵软的花卷,这顿朝食不可谓不丰盛。
三人正要开吃,就见到阿郑匆忙跨进门来,“郎君,有客到呢!”
这话是对宁博裕说的。
出门在外宁盛不在,而此处已是宁博裕家中,今日起他便是可自己当家做主的“郎君”了,是以阿郑并未叫他小郎君,而是直接叫他郎君。
“谁啊,在这时节到。”陆质皱着眉,这简直是打扰人家吃饭好么!
阿郑脆生生地答:“乃是沈家七郎。”
宁博裕惊讶道:“沈七郎?他怎会在此!”
“……沈七郎的外祖家,就住在隔壁呢。”
宁博容瞪大眼睛,这才是真的惊讶!
不过,这条街确实可以说是理化县的富人街,隔壁那个拥有长长灰色围墙的大宅他们来时见过,却也不曾放在心上,现在看来,那竟是沈七郎外祖家的居所。
“而且——”阿郑利落道:“那柳老爷子也来了。”
“柳老爷子?”宁博裕一下子站了起来。
宁博容疑惑道:“阿兄?”
“姓柳,他应当原就是云州柳家之人。”宁博裕轻轻道。
宁盛之师是一位举国闻名的大儒,这位大儒便出身潞洲柳氏,但宁家却与柳家几乎没有往来,因为柳平只是旁枝庶子,与本家关系并不如何,柳平家住云州翠华山,柳氏本家却在潞洲。
连崔氏也不知道沈七郎的母亲姓柳,只知道这位沈家大夫人身体一直不大好,反倒是二房的媳妇,也就是沈七的婶婶殷氏在管家。
宁博裕已经亲自出去迎了,不管怎么说,冲着柳这个姓氏,他也要表示出足够的尊重,虽柳平临终将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宁盛这个弟子,但这没落的柳氏还剩下的族人,若宁盛知道了,必然也是不会慢待的。
“真是叨扰了。”沈七明显有些尴尬的模样,他身旁那个须发皆白衣着朴素的老人却是自在多了,“有近邻到,又是七郎故人,自当来拜访一番。”
……说句实话,这样说都不说一声上门,压根儿是一件相当失礼的事情好么!
所以宁博容才这般惊奇。
不过,好歹这老人上门,还带着包得相当齐整的乔迁之礼,没算太过火,但明显沈七一副羞愧模样,对这老人如此大喇喇的行为感到十分尴尬。
人既来了,宁博裕也不好赶人家出门去,长者为尊,且柳家也算是与他宁家有旧,是以只能好好待客。
“唉,人老了就是不行,这只走了几步路,便已饿了。”柳老爷子感叹道。
宁博容:“……”
好吧,她这回可是看出来这老头儿怎么刚好在人家吃饭的时候上门了,本意根本就是蹭饭好么!
“阿青,再去盛两碗粥来。”幸好宁博容想着做也是做,不如多做一点,回头哪怕是给阿青她们吃也好。
……估计没他们这样的邻居了,第一次见面居然是在一张饭桌上吃饭。
本来沈七还特别不好意思,低着头头也不敢抬,但刚吃了两口,本以为会食不知味,一尝却是忍不住连眉宇都舒展开了,略惊奇地抬头看向淡定的宁博容。
这粥,味道怎会是如此——
这年头做粥,从未在粥里加过什么,此等花式粥,不管是沈七郎还是柳老爷子,都是第一次见。
且宁博容让做的粥里还加了一点点小麦做的淀粉,粥炖得鲜香酥烂不说,鱼乃是最新鲜的鱼,香菇更是她亲手带着阿青阿郑晒出来的,每一个都是上品,且加一点点油,一点点糖,这都是在书院里做过多次才有的火候分量。
柳老爷子贸然上门虽然十分失礼,但是吃东西的时候礼仪却很上佳,很有名门风范,所谓的名门风范,大概就是——
吃得飞快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们才吃了几口,他那一大碗粥就已经见了底。
沈七立刻感到更羞愧了。
回头这一大桌子吃食,几乎有一半都进了柳老爷子的肚子,连宁博裕和陆质都是目瞪口呆。
外头的大雨还在哗哗下,柳老爷子吃完就被仆从扶出去溜圈消食了,沈七才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