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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送她走到电梯口,然后挺直肩膀,推开门。靠近床边后,他看到了乔治的脸。他很难相信这就是一天前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人。尽管看起来很无力,脸上却泛着光泽,眼睑处的黑眼圈也没那么明显了。看见汤姆,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汤姆·克拉夫,”乔治说,声音虽低但却透着喜悦,“当时我还以为我死了,进地狱了,可是睁开眼睛,看见你正低着头望着我。”
汤姆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老上司的双手。“我想,一定是我叫你的声音把你惊醒了吧。”
“千真万确。让一个像你这样喜欢向女人献殷勤的人单独和我的安妮待在一起,我可不放心啊。”
“乔治,”安妮责备道,“汤姆大老远地来看你,你还这样说。”
“可要看好他啊,安妮。他还在说胡话呢。感觉怎么样,乔治?”
“说实话,一点劲儿都没有。我一辈子都没这么累过。”
“你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汤姆说。
“对不起。我告诉你,早知道这样就能把你这个与世隔绝的人引出来,几年前我就该生病了。”乔治说。
汤姆跟安妮交换着眼神儿。两人都为乔治感到高兴,他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依然不失幽默。
“唉,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做一个与世隔绝的人了。你知道吧,是凯瑟琳告诉我你生病了。她开车赶到诺森伯兰郡,把情况告诉了我。”
乔治点点头,眼里的亮光稍显黯淡。“我能猜到。”他说,“安妮,亲爱的,能不能让我和汤姆单独待一会儿?时间不会长,一刻钟左右。我们……有点事儿要谈谈。”
安妮皱起眉头。“医生让你少说话,乔治。”
“我知道。但是和汤姆谈一谈会让我更平静些。相信我,亲爱的。我不会拿生命开玩笑。”他拉住安妮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我回头给你解释,一定。不过不是现在。”
安妮有些不情愿地噘起了嘴,但还是站了起来。“汤姆,别让他太累了。”她背对着乔治,说:“我去给保罗打电话,让他们今天下午过来。”
“谢谢你,亲爱的。”乔治目送她走出病房。然后,他叹了口气,让汤姆坐下,“我担心凯瑟琳不会就此罢休。”他说,“你都知道什么?”
“我们知道的并不多,可是已经大致上推断出来了。”汤姆把凯瑟琳的调查情况大概说了说。“基本上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他总结道。
“太不可思议了!一看见她,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乔治说,“我与那张脸朝夕相处了八个月,在之后的几十年里,那张脸一直在我的脑子里萦回不去。我敢肯定,不管斯卡代尔庄园主宅第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她就是爱丽森·卡特尔。所以,我也就知道海伦是谁了。”他闭上眼睛,胸口随着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怕汤姆担心,他睁开了眼睛。“我没事儿,”他安慰他说,“只是觉得太累了。”
“休息会儿。我不急着走。”
乔治挤出一丝微笑。“你不着急,但凯瑟琳一定很着急。有没有可能让她放弃这本书?”
汤姆耸耸肩。“我不知道。她是个很倔强的人。昨晚,我让她答应我,不管她要干什么,得先问问你。不过,她有个条件。我得和她一起去一趟斯卡代尔,见一下那个我们相信是爱丽森的女人。凯瑟琳坚持要让我们拿出所有事实,这让我无话可说。”
“我不是为自己着想,”乔治说,“我是担心保罗和海伦。他们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已经酿成了大错,现在却要让他们来为此付出代价。如果真相暴露,他们能挺过去吗?我给他们带来了伤害,我无法想象安妮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我知道,可是,不光是他们。还有爱丽森。无论她做了什么,她所付出的代价是我们难以想象的。他们很有可能起诉她犯了同谋罪,但我觉得她不该受到那样的指控。”
“那么,我们能做点什么呢?我躺在这,一点忙也帮不上。”
汤姆摇摇头,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和沮丧。“听听爱丽森怎么说,我们就好拿主意了。”
“你尽力做吧。”乔治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我累得很。你走吧。”
汤姆站起来,“我会尽力的。”
乔治点点头。“你过去一直都很尽力,汤姆。现在也会尽力的。”
仅仅一天,汤姆觉得自己老了二十岁。他走出病房,去见一个他万万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的人,一个从坟墓的另一面走出来的人。上次,在对霍金立案侦查的过程中,他肩负重任。这一次,他希望能做得更漂亮一些。
7
1998年8月
天色阴沉,大雨滂沱,这正是夏季的主要气候特征。他们驱车向斯卡代尔驶去。突然一阵瓢泼大雨,前面的沥青碎石路面立刻变成了一条小河。
“真是个好日子!”汤姆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的内心正涌动着复杂的情感。即将揭开的真相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但同时又对由此而可能带来的后果非常担忧。他深感自己对乔治和他家人的责任,但不知道能否不辱使命。他们即将要摧毁这个女人的护身之所,但同时他对这个女人又充满了同情。他真心希望乔治能够守口如瓶,秘而不宣,也希望凯瑟琳不要过于固执。
然而,凯瑟琳却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让珍妮丝·温怀特说出真相。在获知真相以后,她还有充足的时间来考虑该把这些材料怎么办。她现在的想法是,不论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现在他们必须掌握所有的事实。她看了看她的小录音机,把它塞进短上衣的口袋儿里。她只需把“录音”键和“播放”键一起往下一按,珍妮丝·温怀特,确切地说,就是爱丽森·卡特尔,不管说什么,全都会录下来。
凯瑟琳把车横着停在庄园主宅第外的车道上,这样一来,除非步行,否则珍妮丝没有办法逃走。他们静静地等着大雨过去,然后穿过湿漉漉的草地,吱吱嘎嘎地走上了通往厨房的小路。
汤姆拉了拉门环,门一下就开了。因为没有刺眼的阳光,凯瑟琳便把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女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那块伤疤暴露无遗,清晰可见。毫无疑问,她就是爱丽森·卡特尔。这个女人刚要开口,汤姆抬起手,对她说:“我是汤姆·克拉夫,以前的警官克拉夫队长。我们想进屋里聊一聊。”
这个女人摇摇头。她正要把门慢慢地关上,汤姆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放在了门上。他并没有用劲儿去推,只是不让她把门关得更小,除非她把整个身子顶在门上。“不要冲着我们关门,爱丽森。”他说,语气坚定又不失温和。“听着,凯瑟琳是一名记者。她已经了解了很多情况,可以把这起案子的真相写出来。你算不算杀人犯的同谋还不一定,但凯瑟琳所要写的东西可能还会让你面临起诉。”
“我没什么可说的。”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她在极度恐慌中低下了头,那只没有抓门的手不由自主地挡住了面颊。
凯瑟琳心想,有时候,残酷是唯一有效的措施。“好吧,”她说,“那我去问问海伦吧。”
在一瞬间,这个女人的眼睛放出一团怒火,然后顺从地耸了耸肩。她退到一边,把门打开,重复着她妈妈在她之前做过无数遍的动作。“还是让我来看看你们都听到了什么胡言乱语吧,没有什么事儿,你们不要骚扰海伦。”她的语气很冷峻。
汤姆站在门槛边等她把门关上。“你把这儿改造了一下。”他环视着这个农舍的厨房。这里不用特意布置,就可以拍一张照片刊登在家庭杂志上。
“我没做什么。我婶婶住在这儿的时候,她把这个厨房收拾了一下,让她的佃户用。”她态度简慢地说。
“我一点儿也不吃惊。”汤姆说。凯瑟琳在他旁边悄悄地按下录音机的录音键,“霍金在照相上很舍得花钱——或者说,为你花钱,爱丽森,可是从来不愿意花点钱让你妈妈过得更舒服些。”
“你们为什么一直叫我爱丽森?”她问道。她靠着墙,胳膊抱在胸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以便让人感到她并不紧张,“我叫珍妮丝·温怀特。”
“爱丽森,太晚了。”凯瑟琳哐啷哐啷地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一张松木桌边。如果汤姆今天唱白脸,那么她就充当红脸的角色,“汤姆叫你第一声‘爱丽森’的时候,你就应该装出迷惑不解的样子。可你当时看上去好像是吓坏了,而不是莫名其妙的样子。而且你也没说,‘对不起,你们找错人啦,这不是爱丽森的家。’”
爱丽森瞪着她。凯瑟琳第一次注意到她和她妈妈像极了。她见过鲁丝的照片,那时候她应该比现在的爱丽森年轻十岁,尽管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得老一些。“你长得很像你妈妈。”凯瑟琳说。
“你怎么知道?你从没见过我妈妈。”爱丽森辩解道。
“我看过她的照片。审判期间,她的照片每个报纸上都有。”
爱丽森摇摇头。“你又在胡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妈妈一辈子都没跟什么审判沾过边儿。”
汤姆从对面走过来,定定地站在她的面前。他摇摇头,眼里充满同情,似笑非笑。“爱丽森,一切都太晚了。再没有必要伪装下去了。”
“伪装什么?我给你们说过,我一点也不晓得你们在说什么。”
“你还要自称是珍妮丝·温怀特吗?”凯瑟琳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自称?什么意思?我要叫警察。”说着,她转过身准备打电话。
汤姆和凯瑟琳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她打开电话簿查询号码,还回过头看看他们是不是还站在那里。凯瑟琳礼貌地笑笑,汤姆又一次摇了摇头。她刚拿起话筒,汤姆神情难过地说:“这样不太好。”
“不,汤姆,让她打吧。我倒想听听她是怎么复活的,”凯瑟琳说。爱丽森吓呆了,“我不会搞错的,爱丽森。我知道,珍妮丝一九五九年就死了,准确地说,死于五月十一号。你多萝西姨妈和你塞缪尔叔叔都很伤心。你也挺难过,因为你和珍妮丝年龄差不多。”
爱丽森的眼睛充满了恐惧。汤姆想,这么多年,她为真相被揭开的这一刻不知做了多少噩梦。他不由地感到一阵深切的同情。最终,这一幕还是在她的眼前拉开了。他能想象出,在这一刻,恐惧感是如何传遍了周身。两个陌生人站在她的厨房前,一个因为三十五年前被她愚弄,有充分的理由对她进行报复;另一个拼命地要把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暴露给极度渴望轰动效应的世界。凯瑟琳的步步紧逼并没有奏效。他想,他得让大家平静下来,让爱丽森感到他们的到来是把她从可怕的处境中解救出来的最好机会。
“爱丽森,坐下,”他温和地说,“我们不是来抓你的。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仅此而已。如果我们想毁了你,凯瑟琳一拿到珍妮丝·温怀特的死亡证明书,我们就直接报告给警察局了。”
她就像一个预料到危险的动物一样,慢慢地,紧张不安地,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在凯瑟琳对面。“这和你们究竟有什么关系?”她问她。
“乔治·贝内特就因为那天在这栋房子里所看到的东西,现在还躺在德比郡的医院里。我想海伦肯定打电话告诉你了。”凯瑟琳说。
她点点头。“是的,我很难过。我希望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