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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一套行为模式,”他听见自己说,“每个人都有一套游戏计划。”
“原来如此,我的模式是什么?”
“声东击西。”
“哦?”
哈利感觉到右夹克口袋里左轮手枪的重量。他抬起臀部,移动钓竿,右手依然放在座椅上。
“你写了一封信寄给我,署名是雪人,几星期后就从容不迫地进了警署。你来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跟我说哈根要我照顾你,可是哈根从来没这么说过。”
“目前为止都正确,还有呢?”
“你朝史德普家前面的运河里丢下外套,然后朝屋顶的另一个方向逃跑,因此你的模式就是当你把手机放在朝东行驶的火车上,其实你会往西脱逃。”
“精彩,那我是怎么脱逃的?”
“当然不是搭飞机,你知道警方一定会加强监视加勒莫恩机场。我猜你早在列车出发之前就把手机放在奥斯陆车站,然后到对面的巴士站,搭上往西行驶的早班巴士。我猜你一定把这段旅程拆成好几段,一直换巴士。”
“我先搭诺托登直达车,”卡翠娜说,“再搭卑尔根巴士,在佛斯市下车买衣服,然后搭巴士到伊特勒安纳村,再坐当地巴士到卑尔根,然后在萨扎里斯码头付钱请渔夫载我来这里。猜得不错嘛,哈利。”
“不是很难猜,我们两个人很像。”
卡翠娜侧过了头:“既然你这么确定,为什么还一个人来?”
“我不是一个人来,穆勒尼森和他的手下正搭船过来。”
卡翠娜大笑。哈利移动他的手,朝夹克口袋靠近了些。
“我同意我们很像,哈利,可是提到说谎,我可比你强多了。”
哈利吞了口口水。他的手感觉冰冷,手指不听使唤。“对,我确定说谎对你而言比较简单,”哈利说,“就像杀人一样。”
“哦?你现在看起来像是要把我杀了一样,你的手离你的夹克口袋越来越近了。站起来,脱下夹克,慢慢来,然后丢到这里来。”
哈利在肚里咒骂,但仍乖乖照做。他的外套砰的一声落在她面前。她的目光紧盯哈利,伸手抓起外套,丢到船外。
“反正你也该换一件新外套了。”她说。
“嗯,”哈利说,“你是说一件可以搭配我脸部正中央那根红萝卜的外套吗?”
卡翠娜的眼睛眨了两下,哈利在她眼中似乎看见了困惑。
“听着,卡翠娜,我是来这里帮助你的,你需要协助。你生病了,卡翠娜,是你的疾病让你杀了他们的。”
卡翠娜缓缓摇头,她朝陆地指了指。
“我坐在船屋里等你等了两个小时,哈利,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我研究过你,哈利,你总是可以找到你要找的,这就是为什么我选上你的原因。”
“选上我?”
“选上你去替我找出雪人,这就是为什么我寄给你那封信。”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雪人?你用不着找得太远。”
她摇摇头。“我试过了,哈利,我试了好多年。我知道我一个人一定办不到,一定要你才行,只有你成功逮到过连环杀手。我需要哈利·霍勒。”她露出悲哀的微笑,“最后一个问题,哈利,你是怎么发现我骗了你的?”
哈利在脑中想象自己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是额头中弹?电切环伺候?还是出海死于溺毙?他吞了口口水。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感到恐惧,恐惧到无法思考,恐惧到倒在甲板上啜泣,哀求她放他一条生路,然而他为什么不害怕?不可能是因为自尊心作祟,他早已将自尊心连同威士忌吞下肚,然后再呕出来好几次了。有可能是因为理性头脑的运作,头脑知道恐惧于事无补,正好相反,恐惧只会让他的生命提早结束。最后他判断应该是由于疲倦的缘故,他全身上下都感觉到深深的疲惫,使得他希望这件事早早了结。
“我内心深处一直知道,这件事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进行了,”哈利说,注意到自己不再感到寒冷,“这整件事都经过细心策划,而且在背后主导的这个人设法进入了我的脑袋。可以办到这种事的人没几个,卡翠娜,所以当我一看见你家那些剪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
哈利见她眨了眨眼,露出迷惘的神色,他则感觉到一股怀疑钻进了他的思绪之中,钻进了他一直看得十分清晰的逻辑之中;难道他一直都看得十分清晰吗?难道这其中没有一丝怀疑存在吗?蒙蒙细雨这时转为倾盆大雨,雨水朝甲板猛烈拍击而下。他看见她嘴唇微张,手指扣住扳机。他抓住身旁的钓竿,紧盯着枪管。这就是他最后的下场,死在西海岸的一艘船上,现场没有证人、没有证据。他的脑际突然闪现一幅景象:那是欧雷克,孤零零的欧雷克。
他手一挥,鱼竿立刻朝卡翠娜甩去。这是孤注一掷的攻击,是试图扭转情势、挣脱命运之手的可悲之举。钓竿尖端打中卡翠娜的脸颊,力道甚轻,让她几乎感觉不到。这一击没伤害到她,也没令她失去重心。事后回想起来,哈利记不起当时发生的事究竟是完全在他计算之中,还是他事先料到了一半,抑或纯粹是误打误撞。旋转钓钩的加速度使得那二十厘米长的钓鱼线迅速朝卡翠娜头部缠绕了上去,钓钩持续旋转,最后击中她微张嘴唇内的门齿。接着哈利握住钓竿奋力猛拉,钓钩立刻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勾住肌肉。钓钩勾进了卡翠娜的右嘴角。哈利险中求生,奋力一搏,力道自然非同小可。卡翠娜的头部被巨大的力道向右后方扯去,在那一刻,哈利觉得他似乎是将她的头从她身上扭开,就好像扭开瓶盖似的。在一阵极微小的停顿之后,她的身体也跟随头部扭转,先向右转,随即就向哈利的方向扑来。她的身体跌落在甲板上,但依然在转,一直滚到哈利面前。
哈利立刻往下跪去,膝盖朝下,朝她的两侧锁骨直压下去。他知道他已让她双臂动弹不得。
他从她瘫软的手中扭下手枪,将枪管压在她一只瞳孔扩张的眼睛上。手枪感觉颇轻,他看见金属枪管压在她柔软的眼球上,但她并未眨眼。恰好相反,她脸上露出笑容,咧嘴而笑。雨水打在她撕裂的嘴角和沾了鲜血的牙齿上,逐渐洗去血迹。
30 代罪羔羊
第二十日
哈利驾驶游艇抵达普德峡湾大桥时,穆勒尼森已亲自来到桥下的码头。穆勒尼森、两名警察和值班精神科医师一起进入船舱,来到床边。卡翠娜在床上躺着,被手铐铐在床铺上。他们替她注射抗精神病镇静剂,将她抬上在码头等候的车辆。
穆勒尼森向哈利道谢,感谢他同意低调处理此事。
“这件事尽量保密,”哈利说,抬头看着落下大雨的天际,“如果事情公开了,奥斯陆方面会希望掌控情势。”
“当然。”穆勒尼森点头道。
“我叫夏丝迪·罗斯摩,”一个声音说,他们同时回头,“我是精神科医师。”
哈利面前那名女子大约四十来岁,留着一头蓬乱的淡色头发,身穿亮红色宽大羽绒衣,手里夹着一根烟,似乎并不在意雨水打湿她自己和那根烟。
“过程是不是很激烈?”她问道。
“不,”哈利说,感觉卡翠娜的左轮手枪插在腰际,贴着他的肌肤,“她没有反抗就投降了。”
“她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
“一句话也没说,你的诊断是什么?”
“显然是罹患了精神病,”夏丝迪毫不犹疑地说,“这并不表示她疯了,只是表示头脑用它的方式来处理它无法处理的状况而已,很像是当剧痛发生时大脑会选择昏厥一样。我推测她应该长期处于极大的压力下,是不是这样?”
哈利点点头:“她可以再说话吗?”
“可以,”夏丝迪说,不悦地看着被雨淋熄的香烟,“可是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再说话,现在她需要休息。”
“休息?”穆勒尼森哼了一声,“她可是连环杀手。”
“而我是精神科医师。”夏丝迪说,抛开手中香烟,朝一辆红色小思域走去,那辆思域在大雨中看起来依然脏兮兮的。
“你现在呢?”穆勒尼森问道。
“我要赶最后一班飞机回家。”哈利说。
“不会吧,你看起来好像一副骷髅。警署和丽卡旅馆有签约,我们可以载你过去,替你送几件干的衣服,旅馆里也有餐厅。”
哈利登记住房后,站在窄小单人房的浴室镜子前,心里想着穆勒尼森说过的话,想着他说他看起来好像一副骷髅,想着自己曾离鬼门关多么近;或者真有那么近吗?他冲了个澡,去空荡的餐厅吃了顿饭,回到房间,试着入睡。但他无法入睡,只好打开电视。电视台播的尽是些烂节目,除了NRK2正在播映电影《记忆拼图》。他看过这部电影,故事是从一名男子的观点来叙述的:男子脑部受创,只剩下和金鱼一样的短期记忆;一名女子遭人杀害,主角将凶手的名字写在一张拍立得相片上,因为他知道自己转眼就会遗忘,问题是他能否信任自己写下的这个名字?哈利踢开被子。电视机下方的迷你酒吧设有一扇褐色小门,上头没有门锁。
他应该搭飞机回家的。
他正要下床,手机在房里某个地方响了起来。他将手伸进湿裤子的口袋里,裤子正挂在电暖器旁的椅子上晾干。电话是萝凯打来的,她问他人在何处,说他们得谈一谈,不是在他家谈,而是找个公共场所谈。
哈利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你是要告诉我说我们不能再碰面了?”哈利问。
“我是要告诉你说我们不能再碰面了,”她说,“我没办法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那在电话里告诉我就够了,萝凯。”
“不行,这样不够,这样不够痛。”
哈利呻吟一声。她说得对。
他们约好明天早上十一点在比格迪半岛的极地探险博物馆碰面,那家博物馆是旅游胜地,一走进去就会被德国和日本观光客淹没。她问他去卑尔根做什么,他告诉了她,并叫她保守秘密,直到几天后事情见报为止。
两人挂上电话。哈利躺在床上,盯着迷你酒吧。《记忆拼图》继续以倒叙方式进行着。他差点丢了性命,他的挚爱不想再见他,他认为这是他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刻了;或者真是如此吗?穆勒尼森问他为什么要独自去追捕卡翠娜,他没有回答,现在他知道原因了。是因为怀疑,或者说希望。他极度希望事实和它所呈现出来的模样是不同的,但事实就是事实,依旧摆在眼前。如今希望已然破灭、沉没。够了吧,他已经有了三个好理由,再加上胃里那群嗜酒的狗儿正在疯狂吠叫,仿佛着了魔似的,何不干脆就打开那个迷你酒吧?
哈利站了起来,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将嘴凑了上去,咕嘟咕嘟地喝水,让水流喷射在他脸上。他直起身子,看着镜子。好像一副骷髅。为什么骷髅不能喝酒?他大声地、轻蔑地对着镜中的自己说出答案:“因为这样不够痛。”
甘纳·哈根十分疲累,连他的灵魂都疲惫不堪。他环顾四周。时间将近午夜,他所在的地方是奥斯陆市中心一栋建筑物的顶楼会议室。这里的一切都是闪闪发亮的褐色,包括船舱木地板,设有聚光灯的天花板,墙上挂着的前任俱乐部会长兼这栋建筑物主人的肖像,十平方米大的桃花心木会议桌,坐在会议桌旁十二名男子面前的真皮吸墨垫。一小时前,总警司打电话叫他来这个地方。会议室里有些人他认识,例如警察署长,其他人则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