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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在裁纸机落地前赶紧移开双脚。裁纸机发出一声闷响,落在地上。他大脚一踢,门板爆出许多碎裂木片,弹了开来。他将裁纸机从地上抬起来,搬了进去。
卡翠娜的办公室和他昔日跟哈福森警官共享的办公室十分相似,整整齐齐、没有摆设、没有照片、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办公桌的顶层抽屉有个简单的锁,控制所有的抽屉。裁纸机砸了两次之后,顶层抽屉和锁就被砸烂。哈利在抽屉里翻寻,将文件推到一旁,仔细搜查塑料档案夹、打洞机和其他办公用品,在其中发现了一把小刀。他拔起刀鞘,看见刀锋前端有锯齿,这绝对不是童军刀。哈利将刀锋往小刀下方那叠文件压了下去,小刀像是切入一堆棉花似的,毫无阻碍地切到了底。
下面一格抽屉里放着两盒未开封的左轮配枪子弹。哈利找到的私人物品只有两枚戒指,其中一枚镶着宝石,在桌灯照耀下闪动灿烂光芒。他曾经见过这枚戒指,他闭上双眼,在记忆中找寻曾在哪里见过。一枚大而俗丽的戒指。镶有各色宝石。拉斯韦加斯风格。卡翠娜绝不可能戴这种戒指。他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了。他感觉脉搏猛烈跳动:强劲,但稳定。他曾在一间卧室里见过这枚戒指——那是贝克家的卧室。
桑雅赫尼厅的晚餐已经结束,餐桌皆已收走。史德普倚着大厅后方的墙壁,看着舞台,只见宾客聚集在舞台前,痴迷地看着舞台上的乐团表演。乐团发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这是非常昂贵的音乐声,也是妄自尊大的音乐声。史德普原本对这种做法有所怀疑,但公关公司的人说服他说营造这种体验是一种投资,可以用来收买员工的忠诚、自尊和热情,让他们为公司打拼。花钱购买一点成功的国际形象就等于是强调《自由杂志》的成功,同时建立《自由杂志》的品牌,让广告客户愿意和《自由杂志》这项成功商品沾上边。
乐团主唱将手指按在耳麦上,飙上最高音,唱出他们的八十年代全球畅销金曲。
“没有人能像莫滕·哈克特那样,唱走音听起来还那么美。”史德普身旁传来一个声音。
他一转头,立刻知道自己见过这名女子,因为美丽的女子他过目不忘。他开始逐渐记不得的是身份、地点和时间。她身材苗条,身穿素色黑洋装,侧边开衩,令他想起某人,令他想起碧蒂,碧蒂也有这样一件洋装。
“真丢脸。”他说。
“那个音很难唱上去。”她说,目光一直在乐团主唱身上。
“真丢脸,我记不起你的名字,我只知道我见过你。”
“我们没正式见过面,”她说,“你只是看过我一眼而已。”她拨开垂落面前的黑发。她十分有魅力,散发着一种坚毅、古典的风格,有英国超级名模凯特·莫斯的味道,碧蒂则有加拿大性感演员帕梅拉·安德森的味道。
“那还情有可原。”他说,觉得自己正在苏醒,血液开始在体内窜流,将香槟带到了脑中的部分区域,使他放松下来,而不是感到困倦。
“你是谁?”
“我叫卡翠娜·布莱特。”
“哦,对,你是我们的广告客户吗,卡翠娜?还是银行专员?房东?自由摄影师?”
卡翠娜对每个问题都微笑摇头。
“我是不速之客,”她说,“你们的一个女记者是我的朋友,她告诉我晚宴后是哪个乐团会来演唱,说我可以穿洋装溜进来。你想赶我走吗?”
她举起香槟杯,凑到唇边。她的唇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丰满唇型,但颜色深红而且湿润。她依然盯着舞台看,因此他可以恣意地观察她的侧面轮廓,也就是全身的侧面轮廓,观察她露出的背部和乳房的完美弧线,她的乳房不需要硅胶,也许穿一件合适的胸罩就行了,但这对乳房可以哺乳吗?
“我正在考虑,”他说,“你有异议吗?”
“威胁可以吗?”
“也许可以。”
“我在外面看见狗仔队正在守候你的宾客,等他们出去时出其不意地拍照。如果我告诉狗仔队说,我那个记者朋友拒绝你的求欢之后,你就跟她说她在《自由杂志》以后别想混下去呢?”
史德普从心底放声大笑,他发觉他们吸引了其他宾客的好奇目光。他朝她倚身过去,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和他自己使用的古龙水味道一样。
“第一,我不怕坏名声,尤其是我手下乱报料的烂八卦。第二,你的朋友是个没用的记者。第三,她说谎,我干了她三次,你大可以去跟狗仔队说。你结婚了吗?”
“对,”那陌生女子说,转头望向舞台,挪动身体重心,让洋装露出一条缝,可以瞥见里头的蕾丝胸罩。史德普只觉得嘴唇发干,于是啜饮一口香槟,眼睛看着聚在舞台前方踮起脚的女宾客,鼻子专注吸气。他可以从站立处闻到女性阴部的气味。
“你有小孩吗,卡翠娜?”
“你希望我有小孩吗?”
“对。”
“为什么?”
“因为透过创造生命,女人学会臣服于大自然,让她们比其他女人和男人对生命有更深刻的洞见。”
“胡扯。”
“不对,创造生命让你们女人降低找男人来代替父亲的渴望,你们只是喜欢享受这场游戏而已。”
“好吧,”她笑说,“那我有小孩,你想玩什么游戏?”
“哇呜,”史德普说,看了看表,“动作太快了吧。”
“你想玩什么游戏?”
“每种游戏都想玩。”
“太好了。”
乐团主唱闭上双眼,双手抓住麦克风,唱出歌曲的渐强段落。
“这个派对无聊死了,我要回家了。”史德普将空酒杯放在一台被嗖嗖推过的推车里,“我住在阿克尔港,和自由杂志社同一栋大楼,不过是在顶楼,最高的楼层,金字塔的顶端。”
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在哪里,你需要多少准备时间?”
“给我二十分钟。答应我在你离开之前,你不会跟任何人说话,连你那个女性朋友也不行,可以吗?卡翠娜·布莱特?”
他看着她,希望自己说对了她的名字。
“相信我,”她说,他看见她眼中放出奇异的微光,犹如天空闪现一丝森林大火的迹象,“我跟你一样希望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她举起酒杯,“对了,你干了她四次,不是三次。”
史德普享受她看他的最后一眼,然后朝出口走去,他背后的乐团主唱依然在水晶灯下用假声发出几乎难以辨别的颤音。
一扇门重重甩上,兴奋而响亮的说话声在塞路斯街回荡,四名年轻人正要前往基努拉卡区的酒吧。他们经过停在人行道旁的一辆车,没注意到里头坐着一名男子。他们转过街角,街上再度安静下来。哈利朝风挡玻璃倾身,抬头往卡翠娜家的窗户看去。
他大可以打电话给哈根,或是发出警报,带麦努斯和警车一起来,但他有可能判断错误。他必须事先确定,因为他和她都有太多东西必须顾虑。
他下了车,来到大门前,按下没标示名牌的三楼门铃,等待一会儿,接着又按了一次。他走回车子,从后备厢里拿出撬棒,回到大门,按下二楼门铃。一名男子用昏沉的声音问道:“谁?”背景是吵闹的电视声。十五秒后,男子下楼开门,哈利亮出警察证。
“我没听见有人家里发生争执,”男子说,“是谁打电话报警的?”
“我自己去找就好了,”哈利说,“谢谢你的协助。”
三楼门前一样没有名牌。哈利敲了敲门,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木门上聆听,然后将撬棒顶端嵌入门框间的缝隙,门锁的正上方。塞路斯街的公寓是盖给奥克西瓦河沿岸的工厂工人住的,采用的是最便宜的建材。哈利在一小时内进行的第二次强行进入,三两下就成功了。
他站在走廊的黑暗中聆听片刻,先不打开电灯,低头看着面前的鞋架。鞋架上有六双鞋,没有一双鞋的大小属于男性。他拿起一双卡翠娜今天稍早穿的靴子,看见鞋底依然是湿的。
哈利走进客厅,按亮手电筒,并没打开天花板上的灯,以免被她在街上发现家里有不速之客。
光束扫过磨损的松木地板,木板间钉着大钉子。客厅里摆着素色白沙发、矮书架、一组英国高级音响品牌Linn(莲)的喇叭。墙边有个凹室,床铺窄小整齐,小厨房里有炉子和冰箱。这间屋子给人的感觉是简朴、有秩序和整洁,就跟他家一样。光束照射到一张脸,那张脸用僵硬的神情看着他,接着又照到另一张,然后又是一张。那是三张黑色木制面具,上头有刻纹和彩绘。
他看了看表。十一点。他让光束再往里头射去。
屋内只有一张桌子,桌子旁的墙壁上钉着剪报,从地板到天花板钉满整片墙壁。他走近了些,视线掠过一张张剪报,感觉脉搏犹如盖格计数器般开始强烈跳动。
墙壁上钉的全都是命案剪报。
而且是很多宗命案的剪报,应该有十到十二宗,有些年代久远,剪报都已发黄,但哈利清楚记得这些命案,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这些都是他带头调查的命案。
桌上的计算机和打印机旁放着一叠档案夹,里头是命案报告。他打开其中一个档案夹,里头并不是他侦办过的命案报告,而是厄里肯山发生的莱拉·奥森命案报告,另一个档案夹里是菲雷希恩区的欧妮·黑德兰失踪案报告。第三个档案夹里是卑尔根发生的一宗警察暴力事件,申诉对象是葛德·拉夫妥。哈利翻看报告,发现一张他在穆勒尼森的办公室里见过的照片。他看着那张照片,觉得一切都再明显不过。
打印机旁是一叠纸,最上方那张纸画了些东西,看起来像是外行的铅笔素描,但主题十分清楚。纸上画的是雪人。雪人的脸颇长,仿佛融化了一般;炭黑色的眼睛死气沉沉,红萝卜鼻子又细又长,朝地上指。
哈利翻看那叠纸,看见有好几张素描,全都是雪人,大部分都只有脸。是面具,哈利心想,是死亡面具。其中一张脸有嘴喙,旁边是小小的人类手臂,下方是鸟类的脚。另一个面具长着猪鼻子,戴一顶礼帽。
哈利开始搜索房子另一头,在心中告诉自己他在芬岛对卡翠娜说过的话:清空脑袋里的预期,只要看,不要找。他打开所有的纸箱和抽屉,翻动厨房用具、清洁用具、衣物、外国的洗发精、卧室里的奇特乳霜。她的香水味浓浓地弥漫在卧室里。淋浴间的地上是湿的,洗脸盆上放着一根棉花棒,上头沾了睫毛膏。他从浴室走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知道那样东西不在这里。他直起身来,环顾四周。
不对。
那样东西在这里,他只是还没找到而已。
他拿下架上的书,打开储水槽,检查地上和墙上是否有松动的木板,翻开凹室里的垫子。然后就检查完了。每个地方他都搜过了。他没能成功找到那样东西,但任何搜索行动最重要的前提是:你没找到的东西和你找到的东西同样重要。现在他知道自己没找到什么东西了。哈利看了看表,开始收拾。
他将抽屉放回原位时,突然想到自己没检查打印机。他拉开打印机的纸匣,看见最上面一张纸已然泛黄,而且比一般打印纸还来得厚。他拿起那张纸,闻到上面有一种独特的气味,仿佛浸过香料或被烧过。
他打开桌灯,将那张纸凑到灯光前,找寻记号。他找到了。那张纸的右下角有个水印,只有高级纸张才会有这种水印,凑到灯泡前就清晰可见。他喉咙的血管似乎鼓起,血液突然开始奔流,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