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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吧,你呢?”
哈利耸起肩膀:“这还用得着说吗?”
卡翠娜啜饮一口调酒,她喝的是某种闪亮亮的调酒。是闪亮亮的伏特加而不是灰蒙蒙的金酒,哈利心想。
“你为什么不快乐呢,哈利?”
他来不及思索,话已从口中说出:“因为我爱上一个爱我的人。”
卡翠娜仰头大笑:“可怜的家伙。你的人生是不是一开始很和谐,个性也很开朗,后来却走味了?还是你要走的路老早就铺好了?”
哈利看着杯中的金褐色液体:“有时我也会有这个疑惑,但是不常,我试着去想其他的事。”
“比如说?”
“就是其他的事。”
“你有时会想到我吗?”
有人撞到了她,她朝哈利踏近一步,她的香水味混入了金宾威士忌的芳醇气味。
“从来没想过。”他说,抓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直视前方,在洋酒架后方的镜子里看见卡翠娜·布莱特和哈利·霍勒站得过于靠近。她倾身向前。
“哈利,你说谎。”
他转头望向她。她的眼眸里似乎闷烧着黄色火焰,模糊难辨,犹如迎面驶来的汽车雾灯。她鼻孔歙张,呼吸浓重。哈利闻到一股气味,她喝的伏特加里头似乎加了朗姆。
“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现在你想做什么,哈利,”她声音沙哑地说,“全都说出来,这次可别说谎。”
他的脑子回想起艾斯本提过的流言,回想起卡翠娜和她丈夫的癖好。胡扯,他脑子里的思绪并未往回跑,他大脑皮质里的念头向来都跑在第一线。他吸了口气:“好吧,卡翠娜,我是个简单的男人,有着简单的需求。”
她的头向后倾,有些动物会用这个姿势来表示顺服。他举起酒杯:“我的需求就是酒。”
卡翠娜以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哈利,这时一名同事脚步不稳,从后面撞上她,使她向前扑跌,哈利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抓住她的左侧身躯,她的脸因为疼痛而皱成一团。
“抱歉,”他说,“有没有受伤?”
她按着肋骨:“好险,没怎么样,不好意思。”
她转过身,挤入人群,朝同事们走去。他看见几名年轻男子的视线紧跟着她。她走进了厕所。哈利扫视酒馆,和艾斯本四目相接,艾斯本移开视线。他不能待在这里,他可以和金宾去别的地方聊天。他付了钱,正准备离去,却看见杯底仍有残酒,然而艾斯本和另外两名同事正在酒馆另一端盯着他瞧。这只是自我控制力的问题而已。哈利想移动双脚,双脚却像是粘在地板上。他拿起酒杯,凑到嘴边,喝下残酒。
冰冷的夜晚空气轻抚他灼热的肌肤,感觉真棒,他想亲吻这座城市。
他回到家,想在浴缸里自慰,结果却吐了一地。他看着橱柜钉子上挂着的月历,那是几年前圣诞节萝凯送他的,上面印有他们三人的照片,一个月一张。十一月。萝凯和欧雷克对着他笑,背景是秋日黄叶和淡蓝色天空,萝凯穿的洋装跟天空一样蓝,上面缀有白色小花。那是她第一次穿那件洋装。他决定今天晚上他要梦见自己飞向天际。他打开料理台下的橱柜,推开可乐空罐,罐子咣当咣当纷纷倒落。有了,就在最里面,那里有一瓶未开封的金宾威士忌。即使是在他戒酒戒得最干净的时期,他也从不曾冒险不在家里摆酒,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开了酒戒,为了拿到酒一定会不择手段。他的手抚摸酒瓶上的标签,仿佛在拖延不可避免之事的发生。他打开瓶盖。到底要多少才算足够?费列森手中的针筒在注射有毒药剂后,里头仍附着一层红色物质,显示针筒曾是满的。红得有如洋红。我亲爱的,洋红。
他吸了口气,举起酒瓶,瓶口凑上唇边,身体感觉紧绷。他打起精神准备迎接冲击,然后将酒灌了下去,贪婪地,饥渴地,像是赶紧交差了事似的。他的喉头每吞一口酒所产生的咕嘟声,听起来都仿佛是啜泣。
17 好消息
第十四日
甘纳·哈根快步走在走廊上。
这天是星期一,距离雪人案破案已经四天。照理说这四天应该是愉快的四天,而这四天也着实愉快,时时可以听见恭贺之声,主管对他微笑,媒体发表正面评论,连外国报社都来问他们是否可以提供整个背景故事,以及从头到尾的侦查过程。问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能给哈根详述破案经过的人不在。四天过去了,没人看见哈利,也没人有他的消息。原因很明显。同事曾在芬利斯酒馆看见他喝酒。哈根并未张扬此事,但流言已传到总警司耳中,今天早上哈根就被叫去总警司办公室。
“甘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哈根说一定有其他原因,哈利去别的地方查案常常不会及时报到,雪人案虽然找到了凶手,但还有许多细节得调查清楚。
但总警司已做出决定:“甘纳,我们已经没有路给哈利走了。”
“他是我们最优秀的警探,托列夫。”
“也是最糟糕的表率,你希望我们的年轻警察有这样的榜样吗,甘纳?那家伙是酒鬼,署里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芬利斯酒馆开了酒戒,那天之后他就没来上班了。如果我们容许这样,就等于是将标准降得非常低,会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
“可是有必要开除吗?我们能不能……?”
“不要再玩警告那套把戏了,有关公职人员和酗酒的规定全都写得一清二楚。”
哈根再度敲响总警司办公室的门,脑海里依然回荡着这段对话。
“有人看到他了。”哈根说。
“看到谁?”
“看到哈利,李打电话跟我说,他看见哈利走进他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好,”总警司说,站了起来,“我们马上去找他谈。”
两人踏着沉重步伐,穿过警署六楼犯罪特警队的红区。队上人员察觉异状,纷纷探头到办公室外,望着总警司和队长脸上有如罩了一层寒霜,并肩前行。
他们来到上头写着616的办公室门前,停下脚步。哈根深深吸了口气。
“托列夫……”他开口说,但总警司已握住门把,推开了门。
他们突然呆立不动,双眼圆睁,满脸不可置信。
“我的天啊!”总警司低声说。
哈利身穿T恤,坐在办公桌前,前臂绑着一条橡皮带,头向前倾。一支针筒插在橡皮带下方的肌肤里,针筒里的液体是透明的。他们虽然站在门口,仍可清楚看见针头插入乳白色手臂处的周围还有好几个红点。
“你这是在干什么,老兄?”总警司怒斥,将哈根推到前方,关上了门。
哈利的头猛然抬起,表情漠然。哈根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只秒表。突然间哈利拔出针筒,看了看里头剩下的液体,丢弃针筒,在纸上记录。
“这……这样一来就更容易办了,哈利,”总警司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有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才有坏消息要告诉你们,”哈利说着,从一个袋子里撕出一团棉花,轻轻按在手臂上,“费列森不可能是自杀的,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哈根突然觉得有股想笑的冲动,眼前的情况极度荒谬,他的头脑无法想出其他更恰当的反应了。哈根从总警司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哈利看了看表,站了起来。“一小时后来会议室,你们就会知道原因,”他说,“现在我得先去办几件事。”
哈利从惊讶万分的两名长官身旁快步走过,打开了门,迈开坚定步伐,消失在走廊上。
一小时又四分钟后,甘纳·哈根偕同总警司和警察署长,走进安静的K1会议室,会议室里坐满艾斯本和哈利的调查小组成员,里头只听得见哈利的说话声。他们在会议室后方找到站立的空间。费列森的照片投射在屏幕上,照片中是他陈尸在冰壶练习场上的样子。
“大家可以看到,费列森的右手握住针筒,”哈利说,“他是右撇子,所以并不奇怪,可是他的靴子引起我的好奇,你们看这里。”
投影机播放另一张照片,是靴子的特写。
“这双靴子是我们唯一握有的直接证据,但是有这项证据就够了,因为这双靴子的鞋印符合我们在苏里贺达村的雪地里发现的鞋印。不过呢,请大家看看鞋带的地方。”哈利用指示棒指出鞋带的位置,“昨天我用自己的靴子做试验,结果发现要绑出这样的鞋带,我必须反过来绑才行,就好像我是左撇子一样。另一种可能是我站在靴子前面,替另一个人绑鞋带。”
不安的情绪在会议室里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我是右撇子,”艾斯本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绑的鞋带也是像这样啊。”
“呃,也许这只是个人的特殊习性吧,不过呢,这种事会引起一定的……”哈利看起来像是在选择字眼前先斟酌一下,“……不安。这种不安会促使你提出其他疑问:这双靴子真的是费列森的吗?大家都可以看到,这双靴子是便宜货。我昨天去拜访过费列森的母亲,她同意我查看费列森的鞋子,结果我发现他的鞋子都很贵,没有一双例外。还有,就跟我想的一样,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有时不解开鞋带就脱下鞋子。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说……”哈利将指示棒砰的一声打在屏幕上,“我知道费列森不会把鞋带绑成这样。”
哈根瞥了总警司一眼,看见他眉头深蹙。
“问题来了,”哈利说,“会不会是有人帮费列森穿上这双靴子,而这双靴子正好就是嫌犯在苏里贺达村穿过的?那么这背后的动机当然是要让我们以为费列森就是雪人。”
“鞋带和廉价靴子?”艾斯本小组的一名警探高声说,“这个变态家伙想跟儿童从事性交易,他还认识奥斯陆的两名被害人,而且证据显示他去过犯罪现场,你现在说的只是推测而已。”
哈利点了点他那颗平头:“就之前的证据来看是这样没错,但现在我发现了新实证,这项新实证是关于费列森用针筒注射卡纳卓赛到静脉里自杀这件事。验尸报告指出,他血液中的卡纳卓赛浓度非常高,推算起来应该注射了二十毫升到手臂里,从针筒里的残存药剂可以推测出针筒原本是满的。据我们所知,卡纳卓赛是一种会造成麻痹的物质,只要很少的剂量就能致命,因为它会让心脏和呼吸器官瞬间瘫痪。病理学家指出,一个成人如果在静脉里注射这么高剂量的卡纳卓赛,顶多三秒钟就会毙命,这也是费列森的死因,可是这么一来却完全说不通。”
哈利拿起一张纸挥了挥,哈根看见那张纸上用铅笔写了许多数字。
“我拿费列森用的那种针筒来做过测试,将含水比例和卡纳卓赛相当、至少百分之九十五的生理食盐水注射到我自己的静脉里,同时一边计时,结果不论我把针筒按得多么用力,都不可能在八秒内把细长针筒里的液体全部注射进去,因此……”哈利等待无可逃避的结论浮现,才继续说,“费列森注射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全身就会瘫痪,简而言之,他不可能自己把针筒里的药剂全部注射完,除非有人帮忙。”
哈根吞了口口水,看来今天会比他预期的更糟。
会议结束后,哈根看见署长在总警司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接着总警司就倚身过来。
“叫哈利和他的调查小组立刻去我的办公室,还有,对艾斯本和他的小组下达封口令,一个字都不准泄露出去,明白吗?”
哈根十分明白。五分钟后,他们都坐在总警司那间阴郁的大办公室里。
卡翠娜关上门,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