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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叹了口气:“我们这一代把自己变成了儿童的仆人和秘书,碧蒂恐怕也是这样,有那么多的待办事项、生日、最爱的食物、足球赛,都快把我搞疯了。今天有一家比格迪半岛的诊所打电话来,说尤纳斯约了诊却没去。下午他还要去上训练课,天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而且他这一代完全不知道搭公交车是什么。”
“尤纳斯哪里不舒服?”哈利拿出笔记本,他从没在这本笔记本上写过一个字,但根据经验,拿着笔记本可以让讯问对象比较专心。
“没有,我想应该只是定期检查吧。”菲利普挥了挥手,像是想打发这件事,“我想你来找我是因为别的事情吧?”
“对,”哈利说,“我想知道你昨天下午和晚上在哪里。”
“什么?”
“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贝克。”
“这跟那个……那个……有关吗?”菲利普朝一叠文件上的《每日新闻报》点了点头。
“不知道,”哈利说,“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你在发什么神经啊?”
哈利看了看表,并不回答。
菲利普呻吟一声:“好吧,反正我想帮你这个忙。昨天晚上我坐在这里写一篇关于氢元素波长的文章,我想发表这篇文章。”
“有没有同事可以替你做证?”
“挪威的研究工作之所以替世界贡献得那么少,就是因为自鸣得意的挪威学术界常常被懒惰所支配,所以跟往常一样,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尤纳斯呢?”
“他在家里自己做了东西吃,坐着看电视,等我回家。”
“你几点到家的?”
“应该是九点出头吧。”
“嗯。”哈利假装写笔记,“你有没有查看过碧蒂的东西?”
“有。”
“有什么发现吗?”
菲利普伸出一根手指抚摸嘴角,摇了摇头。哈利直视菲利普,并不说话,发挥静默的威力,但菲利普言尽于此。
“谢谢你的协助,”哈利说,将笔记本塞进夹克口袋,站了起来,“我去跟尤纳斯说他可以进来了。”
“等一下再叫他吧。”
哈利在咖啡室里找到坐在桌前的尤纳斯,他正在画画,嘴里吐出舌尖。哈利站在尤纳斯身旁,低头看着画纸,只见纸上画了两个歪歪斜斜的圆圈。
“雪人。”
“对,”尤纳斯说,抬头望向哈利,“你怎么看出来的?”
“尤纳斯,为什么你妈妈要带你去看医生?”
“我不知道。”尤纳斯画上雪人的头。
“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那家诊所在哪里?”
“我不能跟别人说,连爸爸也不能说。”尤纳斯俯身在画纸上,替雪人画上头发,长长的头发。
“我是警察,尤纳斯,我正在想办法找你妈妈。”
铅笔画得越来越用力,头发描得越来越黑。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你记得那附近有什么东西吗?”
“国王的母牛。”
“国王的母牛?”
尤纳斯点了点头,“坐在窗户里的阿姨叫包格希,她给我一根棒棒糖,因为我让她用针筒给我抽血。”
“你现在想画什么呢?”哈利问。
“没什么。”尤纳斯说,专心画着睫毛。
菲利普站在窗边看着哈利穿过停车场,他沉浸在思绪中,手掌啪的一声合上一本黑色小笔记本。他心中纳闷,不知道哈利是否相信他假装不知道有警察来上他的课?是否相信他说昨晚他一个人在这里写文章?是否相信他在碧蒂的东西里什么也没发现?这本黑色笔记本是在碧蒂的抽屉里找到的,她甚至没设法将笔记本藏起来,至于里头写的东西……
他差点笑了出来,碧蒂这个白痴竟然以为骗得了他。
11 死亡面具
第四日
哈利探头进来,卡翠娜正倾身看着计算机。
“有没有找到共同点?”
“不是太多,”卡翠娜说,“所有的失踪女性都有蓝眼珠,可是容貌差异很大,她们也都有丈夫和孩子。”
“我发现一个可以开始调查的地方,”哈利说,“碧蒂带尤纳斯去看的医生在‘国王的母牛’附近,那一定是指比格迪半岛的皇家庄园。你说那对双胞胎先去看医生,然后才去康提基号博物馆,也是在比格迪半岛。菲利普对那个医生的事一无所知,但罗夫可能知道。”
“我打电话问他。”
“然后过来找我。”
哈利回到办公室,拿起手铐,将半边铐在自己手腕上,半边铐上桌脚,同时聆听留言。萝凯说欧雷克会带一个朋友去荷芬谷体育场。这则留言毫无意义可言。哈利知道这是伪装的提醒,提醒他不要忘了这件事。他从来不曾忘记过他和欧雷克的约定,但他接受萝凯的这种小提醒,换作是别人的话,可能会将这种提醒视为不信任的宣告。他甚至喜欢这种提醒,因为它们显示萝凯是什么样的母亲,而且萝凯很贴心地将提醒伪装了起来,以免冒犯他。
卡翠娜没敲门,直接走了进来。
“有点变态,”她看着哈利铐着的桌脚说,“可是我喜欢。”
“这叫单手快速上铐,”哈利微笑着说,“我去美国学来的垃圾。”
“你应该试试看新式的海亚特快速手铐,根本不用去想要从左边还是右边上铐,反正只要准确地接触到手腕,铐环一定会铐住手腕。一副手铐练完之后,可以同时练两副,各瞄准一个手腕,这样一次出手可以有两次上铐的机会。”
“嗯,”哈利解开手铐,“有什么消息?”
“罗夫没听说过她们去看医生,也没听说过比格迪半岛上的医生,而且他们在贝兰姆市有个固定求诊的医生。我可以去问那对双胞胎,看她们记不记得医生是谁,或者我们也可以自己打电话去比格迪半岛的诊所查,那里只有四家诊所。你看。”
卡翠娜在哈利桌上放了一张黄色便利贴。
“他们不能透露患者姓名。”哈利说。
“等双胞胎放学我再去问。”
“等一等。”哈利说,拿起电话拨打第一组电话。
电话被接起,一个鼻音传来,报出诊所名称。
“请问包格希在吗?”哈利问。
没有包格希这个人。
第二组电话回答的是录音机,同样也是鼻音,说明诊所每天只接听电话两小时,目前时间已过。
最后打到第四组电话,一个快活且几乎带着笑声的声音给了哈利想听的答案。
“我就是。”
“哈啰,包格希小姐,我是奥斯陆警署的哈利·霍勒警监。”
“出生日期是?”
“春天的某一天。我打来是为了调查一件命案,你今天应该看过报纸了吧,我想知道你上星期有没有见过希薇亚·欧德森?”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
“请稍等。”她说。
哈利听见她站了起来,便静静等待,不久她回到电话上,“抱歉,霍勒先生,病患数据必须保密,我想警察应该知道这一点。”
“我们知道,不过我没搞错的话,希薇亚的女儿才是病患,她本人不是。”
“可是你问的问题可能会让我们间接透露患者的身份。”
“我想提醒你,我是在调查命案。”
“我想提醒你,你可以拿到搜查令以后再来找我们,诊所非常保护病患的数据,这和我们的工作性质有关。”
“你们的工作性质?”
“我们的专业领域。”
“你们的专业领域是?”
“整形外科和特殊手术,请参考我们的网站:。kirklinikk。no。”
“谢谢,不过我想我已经了解得够多了。”
“随你怎么说。”
包格希挂上了电话。
“怎么样?”卡翠娜问。
“尤纳斯和双胞胎去看的是同一个医生,”哈利说,靠上椅背,“这表示我们找对方向了。”
哈利感觉到肾上腺素激增,每当他闻到残暴的气味,总会全身发颤。这阵亢奋过去后,出现的便是“大着魔”,它代表的是:爱与中毒、盲目与洞察、意义与疯狂。警察同僚之间有时会讨论查案的兴奋感,但大着魔并不是兴奋感,它更为特别。哈利从未跟别人提过着魔这件事,也没分析过它,因为他不敢。他只知道着魔可以帮助他、驱动他、给他注满能量好执行获派的工作,其余的他一概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想。
“现在呢?”卡翠娜问。
哈利张开眼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现在我们去逛街。”
“非洲风”这家小店位于麦佑斯登区,这一区最繁忙的街道是玻克塔路,可惜非洲风位于另一条街,距离玻克塔路十四米,仍属于外围地带。
哈利和卡翠娜走进店内,铃铛响起。哈利在店里的柔和光线中,看见颜色明亮的粗织地毯、看似纱笼的布料、绣有西非花纹的大抱枕、犹如直接从雨林里切割出来的小咖啡桌、象征马塞族人的瘦长木雕、许多常见的大草原动物。所谓店内光线柔和,意思就是店里没开几盏灯。里头的摆设似乎经过仔细规划和安排,放眼望去看不见标价,颜色互相衬托,商品成对摆设,仿佛这里是挪亚方舟。简而言之,这里看起来比较像是积了灰尘的展览厅而不像商店。大门关上,铃声停止,店内弥漫着一种近乎不自然的寂静,让人觉得踏进展览厅的感觉更为强烈。
“哈啰?”店内传来招呼声。
哈利循声而去,走到昏暗的后方,那里有一只巨大的木雕长颈鹿,一盏聚光灯打在长颈鹿身上。长颈鹿后方有个女子,背对他们站在椅子上,正要将一张露齿而笑的黑色木雕面具挂上墙壁。
“有什么事吗?”女子说,并未回头。
女子给人的感觉是她准备面对意外之事,而不是迎接客人。
“我们是警察。”
“哦,原来如此。”女子转过头来,聚光灯的光线照上她的脸。哈利顿时觉得心脏停止跳动,不自禁地后退一步。那女子竟是希薇亚。
“怎么了?”女子问,眼镜后方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你是谁?”
“我叫奥娜·派德森,”女子说,立刻明白哈利脸上为何露出惶惑的神情,“我是希薇亚的妹妹,我们是双胞胎。”
哈利一阵咳嗽。
“这位是哈利·霍勒警监,”哈利听见卡翠娜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我叫卡翠娜·布莱特,我们是来找罗夫的。”
“他去殡仪馆了。”奥娜顿了顿。三人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只有一颗头要怎么下葬?
“所以你是来充当临时代理人的?”卡翠娜开玩笑说。
奥娜微微一笑:“对。”她小心翼翼从椅子上爬下来,手中依然拿着木雕面具。
“那是仪式面具还是圣灵面具?”卡翠娜问。
“这是刚果胡图族的圣灵面具。”奥娜说。
哈利看了看表:“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不知道。”
“可以说个大概的时间吗?”
“我说过我不……”
“这张面具真漂亮,”卡翠娜插口说,“是你自己去刚果买来的对不对?”
奥娜惊讶地看着卡翠娜:“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拿面具的样子就知道了,你懂得尊敬圣灵,没有盖住眼睛或嘴巴。”
“你对面具有兴趣?”
“可以这样说,”卡翠娜说,伸手指向一张黑色面具,面具两侧垂挂着两只小手臂,下方悬荡着两条腿,脸孔是半人半兽,“那是卡贝利面具对不对?”
“对,是科特迪瓦塞努佛族的面具。”
“这是权力面具?”卡翠娜抚摸着椰壳顶端垂落的动物毛发,那些毛发颇为僵硬油腻。
“哇,你懂得真多啊!”奥娜说。
“什么是权力面具?”哈利问。
“就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