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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传统的方式获得成功,你认为我会不赞成吗?」
「会。」乔说。「我相信会。」
他父亲听了轻轻一笑,然后更轻地耸了一下肩膀。「我当了三十七年警察,已经学到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犯罪绝对不划算,」乔说,「除非是制度层级的犯罪。」
汤马斯又是轻轻一笑、轻轻耸肩。「不,乔瑟夫。不。我学到的是,暴力是会生育后代的。你的暴力所制造出来的子女,会以野蛮、愚蠢的形式回报到你身上。你认不出那是你的子女,但他们认得你。他们会把你当成目标,认为你活该要遭受他们惩罚。」
这些年来,乔已经听过这一段的各种版本了。他父亲一直没搞懂的是——除了他老是在重复讲那些话之外——一般理论未必能套用在特定的人身上。尤其某些决心够的人,他们会想创造自己的规则,而且也够聪明,可以让其他人照他的规则玩。
乔才二十岁,但他已经知道自己是那种人了。
可是为了讨好老爸,他问,「那这些暴力的后代,为什么要惩罚我呢?」
「惩罚你漫不经心生下他们。」他的父亲身体前倾,双肘放在桌上,手掌紧紧合十。「乔瑟夫。」
「叫我乔。」
「乔瑟夫,暴力繁衍出暴力。一定的。」他双手放开,看着儿子。「你加诸于这个世界的,总会回到你身上。」
「是啊,老爸,我读过教义问答了。」
此时他父亲略歪了一下头,原来艾玛从化妆室出来了,正经过寄放大衣的小房间。他的目光跟随着她,同时对乔说,「但回到你身上的方式,是你永远预料不到的。」
「我确定是这样。」
「你其实什么都不能确定,只是自己太有信心。没吃过苦的人,总是会抱着光明的信心。」汤马斯看着艾玛把衣帽券递给寄放处的女孩。「她长得很漂亮。」
乔什么都没说。
「不过呢,除此之外,」他父亲说,「我不太明白你看上她哪点。」
「因为她是查尔斯屯的人吗?」
「唔,这点也没帮助。」他父亲说。「她父亲以前是拉皮条的,而且据我们所知,她叔叔至少杀过两个人。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乔瑟夫,问题是她这么……」
「怎么?」
「她的心是死的。」他父亲又看了一次表,勉强忍住一声呵欠。
「她的心不是死的,」乔说。「只是有一部分睡着了。」
「那个部分啊,」他父亲说,看着艾玛拿了两人的大衣走过来。
到了街上,两人走向他的车时,乔说,「你就不能更……?」
「怎么?」
「更热络、更社交一点吗?」
「时间很晚了。」
「再也不会醒来了。」
「我们在一起的所有时间,」她说,「你唯一说过的,就是你有多么恨他。」
「真的是所有时间?」
「差不多了。」
乔摇摇头。「而且我没说过我恨我父亲。」
「那你说了什么?」
「说我们合不来,从来就处不好。」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他妈的太像了。」
「或者是因为你恨他。」
「我不恨他。」乔说:心知这一点千真万确。
「那或许你今天晚上该钻进他的被窝里。」
「什么?」
「你没看到他坐在那儿,把我当成垃圾似的?盘问我的家族,好像他知道我们一路追溯回爱尔兰都不是好东西?他妈的还喊我亲爱的?」她站在人行道上发抖,此时第一批雪花在他们上方的黑暗中出现。她声音里的泪意开始涌入眼中。「我们不是人。我们不值得尊敬。我们只是联合街的顾尔德家族。查尔斯屯的垃圾。我们是帮你们的窗帘织蕾丝的工人。」
乔举起两手。「这些想法是哪里来的?」他朝她伸出手,但她后退一步。
「别碰我。」
「好吧。」
「是来自我一辈子,接过像你父亲这种人的高帽子和冰冷的手套。这些人,他们、他们、他们……只不过是比较幸运,却误以为自己比较高贵。我们不比你们差,我们不是垃圾。」
「我没说你是啊。」
「他说了。」
「没有啊。」
「我不是垃圾,」她轻声说,嘴巴半张着,雪花融入她的泪,流下她的脸。
他伸出双臂,朝她走近。「可以吗?」
她走进他怀抱,但双手还是垂在身侧。他拥住她,她靠在他的胸口啜泣,他不断重复告诉她说她不是垃圾,她不比任何人差,而且他爱她,他爱她。
事后,他们躺在他床上,此时片片雪花像飞蛾般扑向玻璃窗。
「那样好软弱。」她说。
「什么?」
「在街上。当时我好软弱。」
「你不软弱。你是诚实。」
「我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的。」
「唔,跟我在一起没关系。」
「你刚刚说你爱我。」
「对。」
「真的吗?」
他看着她灰白的眼珠。「真的。」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没办法说我也爱你。」
他告诉自己,这不代表她没有感觉。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因为有的男人非要听我也这么说不可。」
有的男人?在他出现之前,多少男人曾跟她说爱她?
「我比他们坚强。」他说,真希望这是实情。
窗子在二月黑夜的狂风中哗啦作响,一阵雾角声传来,史卡利广场上的几只喇叭也跟着愤怒地叫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他问她。
她耸耸肩,咬着指甲,隔着他的身体凝视着窗外。
「想要很多我从来没实现过的愿望。」
「什么样的愿望?」
她摇摇头,眼光飘开了。
「还有太阳,」过了一会儿她喃喃说,睡意浓重。「很多很多太阳。」
3 席奇的白蚁
提姆·席奇曾告诉乔,有时最小的错误,会留下最长的阴影。乔很想知道,当你把汽车停在银行门口等着接应同伙,却做起了白日梦时,席奇会说些什么。或许不是做白日梦,而是想得太专注了。想着一个女人的背部。更精确地说,是想着艾玛的背部。那块他以前见过的胎记。提姆大概会再说一次,你白痴啦,应该是:有时最大的错误,会留下最长的阴影。
提姆喜欢讲的另一件事,就是房子倒塌时,第一只咬房子的白蚁跟最后一只同样该怪罪。这个说法乔搞不懂——等到最后一只白蚁开始啃木头时,第一只白蚁他妈的早就死了。不是吗?每回提姆讲这件事,乔就决心要去查白蚁的平均寿命,但接下来老是忘记,直到下回提姆又讲一次,通常是他喝醉且大家暂时没话讲的时候,此时桌边每个人脸上都有同样的表情:提姆是怎么回事?那些该死的白蚁怎么了?
提姆·席奇每星期都会到查尔斯街的艾瑟林理发店理发。一个星期二,他正要走到理发椅时,突然脑后中枪,某些头发最后进了他的嘴里。他躺在棋盘式的地板瓷砖上,血流过鼻尖,枪手从衣帽架后头出来,颤抖着睁大眼睛。那个衣帽架哗啦啦倒在地板上,有个理发师当场吓得跳起来。那枪手跨过提姆·席奇的尸体,朝其他人躬身猛点头,好像很羞愧似的,然后赶紧出去了。
乔听到消息时,正和艾玛在床上。他挂掉电话后告诉艾玛,她在床上坐起身来,卷了根香烟,双眼盯着乔,舔了一下纸上的胶——她每回舔纸时都会看着乔——然后点燃香烟。「他对你有任何意义吗?我是说提姆。」
「不晓得。」
「怎么会不晓得。」
「我想,不是有或没有那么简单吧。」
乔和巴托罗兄弟小时候一起去报摊放火时,提姆发现了他们。今天他们可能收了《波士顿环球报》的钱,去烧掉一个《标准晚报》的报摊;明天又拿《美国人报》的钱,去烧掉《波士顿环球报》的报摊。提姆雇用他们去烧掉五十一号小餐馆。他们逐渐进展到黄昏去毕肯丘的人家偷东西,那些人家的清洁女佣或杂务工收了提姆的钱,故意留着后门没锁。如果是提姆报给他们的工作,他会固定要他们付一个数字;但如果是他们自己去做的差事,他们就会付一小部分抽成给提姆,大部分自己留着。就这点来说,提姆是个很棒的老板。
但是乔看过他勒死哈维·布尔,原因可能是为了鸦片,或为了一个女人,或为了一只德国短毛指示犬;到今天乔还是搞不清楚,只听到过一些谣言。哈维那天走进赌场,和提姆讲了一下话,然后提姆就拉断了一盏台灯的电线,绕在哈维的脖子上。哈维是个大块头,他拖着提姆在赌场地上转了大约一分钟,所有妓女都跑来跑去要找掩护,席奇的枪手全掏出枪指着哈维。乔看着哈维,布尔的双眼里头逐渐明白——就算他能让提姆松手,提姆手下那四把轮转手枪和一把自动手枪里的子弹也全都会射到他身上。他跪下来,随着一声响屁拉了一裤子。他俯趴在那里,喘着气,同时提姆一只膝盖抵住他两边肩胛骨之间,一手绕紧多余的电线。他缠绕着一边往后更用力拉,哈维两脚用力蹬着,两只鞋都踢飞了。
提姆弹了下手指,一个手下把枪递给他,提姆接过来抵着哈维的耳朵。一个妓女说,「啊,上帝啊,」正当提姆要扣下扳机时,哈维的双眼绝望而困惑地往后一翻,在仿制的东方地毯上吐出最后一口气。提姆往后坐在哈维的脊椎上,把枪递还给手下,低头看着哈维的侧脸。
之前乔从没亲眼看过人死掉。不到两分钟前,哈维还给了那个端马丁尼过来的女侍很多小费,要她帮忙查红袜队比赛的比数。然后看了一下怀表,放回背心,喝了口马丁尼。那是不到两分钟前的事,而现在他就妈的走了?走去哪里?没人知道。提姆站起来,顺了一下雪白的头发,模糊地指了赌场经理一下。「招待每个人喝一杯。哈维请客。」
两个人紧张地笑了,其他大部分人都只是一脸病容。
过去四年来,那不是提姆唯一杀的人,也不是唯一下令杀的人,却是乔唯一目睹的。
而现在提姆自己也走了。不会回来了。就好像他不曾来过。
「你看过杀人吗?」乔问艾玛。
她镇定地回头看了他一下,抽着烟,咬着指甲。「看过。」
「你想那些被杀的人,去了哪里了?」
「殡仪馆啊。」
他凝视着她,直到她露出微笑,卷发垂在眼前。
「我想他们没去哪里。」她说。
「我也开始这么想了,」乔说。他坐直起来狠狠吻她,她也狠狠回吻,脚踝在他背部交叉。她一手抚过他的头发,他盯着她的脸,觉得要是自己停止看她,就会错过她脸上很重要的、让他永生难忘的表情。
「如果没有死后呢?如果这个」——她紧紧压着他——「是我们唯一拥有的呢?」
「我喜欢这个,」他说。
她笑了。「我也喜欢这个。」
「是跟谁都好,还是喜欢跟我?」
她拧熄香烟,双手捧着他的脸吻他。然后前后摇晃。「喜欢跟你。」
但他不是唯一跟她做这个的,不是吗?
另外还有亚伯。还有亚伯。
两天后,在赌场后头的撞球室,乔正在独自打撞球,亚伯,怀特走进来,一副所向无敌的气势。跟在身边的是他的头号枪手布兰登·卢米斯,卢米斯直直看着乔,那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