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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人生-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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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的,先生。」
  「很好,」提姆说完便下楼,到赌场出纳后头的个人办公室去。

  卡尔·劳布纳又多做了两个晚上,乔才想起来把他开除掉。最近乔忘了几件事,包括两次跟海密·缀戈约了要去偷卡许曼皮草店的货,结果都失约了。但他倒是记得修好赌场里的吃角子老虎,把轮子转紧些,可是等到劳布纳那天晚上来值班时,乔又出去找艾玛·顾尔德了。
  自从在查尔斯屯地下室酒吧的那一夜以来,他和艾玛大部分晚上都见面。只是大部分,不是每天。其他夜里她则是跟亚伯在一起。到目前为止,乔都还只是设法把这当成一种讨厌的状况而已,但很快地,他就变得难以忍受了。
  没跟艾玛在一起时,乔唯一想的就是见面时要做什么。等他们真的碰面了,两手不碰对方就愈来愈困难。一等她叔叔的地下酒吧打烊,他们就在里面做爱。如果她爸妈和其他手足不在家,他们就回她家里做爱。乔会跟她在他车上做,或者带着她从旅舍后面楼梯偷渡上楼,去他房间做。他们曾在一座寒冷的山丘上做,就在俯瞰着神秘河的一片枯树下。也曾在寒冷的十一月来到多彻斯特的海边,在俯视着圆柏丘湾的沙滩上做。站着,坐着,躺下——都无所谓。室内,室外——都一样。如果他们有奢侈的一小时在一起,就尽量试各种他们梦想出来的新花招和新姿势。但如果只有几分钟,那么也就凑合了。
  他们倒是很少谈话,顶多只谈对彼此似乎永无止尽的迷恋。
  在艾玛灰白的眼珠和苍白的皮肤后面,有个什么蜷缩着禁锢在牢笼里。不是那种被关在里面的禁锢,而是不准任何人进来的禁锢。当他进入她,而且两人尽量持续到做不动为止时,那个牢笼就打开了。在那些时刻,她睁开双眼搜寻着,他看得到她里头的灵魂,她内心的红光,还有她可能从小坚持至今的梦想,全都暂时松绑,溜出那个地窖和黑暗的墙和上了锁的牢房门。
  然而,一旦他退出来,她的呼吸也减缓到正常,他就会看到那些东西像潮水般退去。
  不过无所谓。他开始怀疑自己爱上她了。当牢笼打开、他获邀进入的那些少有时刻,他发现了一个渴望信任、渴望爱、渴望活着的她。她只是必须搞清楚他是不是值得冒险信任、值得爱、值得一起活着。
  他值得的。
  那个冬天他满二十岁,已经知道自己这辈子想做什么了。他想成为艾玛·顾尔德全心全意托付的男人。

  冬日缓慢消逝的期间,他们也冒险在公开场合出现过几次。那几夜都是因为她有可靠消息来源,很确定亚伯·怀特和他的手下大将都会出城,而且他们都是去提姆·席奇或他合伙人经营的地方。
  提姆的合伙人之一是菲尔·克瑞格,布朗菲德饭店一楼的那家威尼斯花园餐厅就是他开的。乔和艾玛在一个严寒的夜晚去那里,虽然天空清朗,但闻得到雪的气味。他们才刚寄放好大衣和帽子,正好一群人从厨房后的贵宾包厢走出来,还没看到脸,光从他们的雪茄气味和那种熟练而友善欢乐的声音,乔就知道那是一群政客。
  市政委员、市政官、市议员、消防队长、警察队长、还有检察官——这群光鲜、笑脸迎人、卑鄙的政客,勉强维持城市街灯会亮,也勉强维持列车运转和交通号志的运作。让一般百姓晓得,要不是他们勤勉不懈地守望,这些公共设施和其他上千种的服务,无论大小,都有可能会终止。
  他看到他父亲的同时,他父亲也看到他了。一如往常,如果他们好一阵子没见面,碰到时气氛就会很不安,只因为父子两人实在是太像了。乔的父亲六十岁。比较年轻时生了前两个儿子,隔了好多年才又生了这个小儿子。尽管长子丹尼和次子康诺的脸、身体,都明显兼有父母两边的遗传,身高则更是(这是源自家族里有芬尼西氏族的血统,这个氏族的男人都长得高);乔却是他父亲的翻版。身高一样,体格一样,下颚都很发达,同样的鼻子和突出的颤骨,眼睛都比一般人稍微再凹陷一点,让人更难猜透他们在想什么。乔和父亲唯一的差异,就是颜色的部分。乔的眼珠是蓝的,他父亲则是绿眼珠;乔的头发是小麦色,他父亲则是亚麻色。除此之外,乔的父亲看着他时,就像看着年轻的自己在嘲弄。乔看着他父亲时,则是看到了肝斑和松弛的肌肉,看到死神在凌晨三点站在床尾,一脚不耐烦地轻敲着地面。
  他父亲和几个人道别握手和拍背之后,便离开那群排队等着拿大衣的男子。他来到儿子面前,伸出一手。「你好吗?」
  乔跟他握手。「不坏。您呢?」
  「好极了。我上个月升官了。」
  「波士顿警察局副总警监,」乔说,「我听说了。」
  「你呢?这阵子在哪儿工作?」
  要认识汤马斯·考夫林很久的人,才能看出酒精对他造成的影响。从他讲话是不可能听得出来的,因为即使喝了半瓶上好的爱尔兰威士忌,他的声音依然保持流畅而坚定,音量也始终一致。从他清澈的双眼也看不出来。但如果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你就可以从他英俊的脸上发现某些掠夺性和恶意,正在打量你,想找出你的弱点,而且盘算着是不是要拿这些弱点来下饭。
  「爸,」乔说,「这位是艾玛·顾尔德。」
  汤马斯·考夫林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手背。「很荣幸认识你,顾尔德小姐。」他朝侍者领班歪了一下头。「杰拉德,麻烦给我们角落那张桌子。」然后他朝乔和艾玛微笑。「你们不介意我加入吧?我快饿坏了。」

  他们一路保持愉快气氛,直到吃完了沙拉。
  汤马斯说了一些乔小时候的故事,一如往常,重点都是强调乔小时候多么淘气、多么难管,又多么精力旺盛。在他父亲的叙述中,那些怪诞的故事简直像是周末午后场正片之前的喜剧短片。他父亲省略了那些故事通常是怎么收场的——他被打个耳光,或是抽打一顿。
  艾玛在每个适当的地方微笑或大笑,但乔看得出来她是装的。他们全都在假装。乔和汤马斯假装彼此还有父子之情,艾玛则假装没发现他们其实并没有。
  讲完了乔六岁时在父亲的菜园干的好事之后——多年来这故事讲过太多次了,乔都能预测他父亲会在哪里停顿喘口气——汤马斯问艾玛的家人是从哪里来的。
  「查尔斯屯,」她说,乔发现她声音里似乎有一丝反抗意味,觉得很担心。
  「不,我的意思是他们来这里之前。你显然是爱尔兰人。你知道祖先是出身哪里的吗?」
  侍者过来收走沙拉盘时,艾玛说,「我外祖父是科瑞人,我祖母那边是柯克人。」
  「我就是出身柯克附近的,」汤马斯说,口气异常欢喜。
  艾玛喝了口水,但什么都没说,忽然心不在焉起来。乔之前看过她这个样子——如果她不喜欢某个状况,就有办法把自己隔离在外。她的身体还在,像是自己逃走后留在椅子上的躯壳,但让艾玛之所以是艾玛的那种本质,却不见了。
  「那么令堂娘家姓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说。
  「你不知道?」
  艾玛耸耸肩。「她死了。」
  「但那是你的家族传承啊。」
  艾玛又耸耸肩,点了根香烟。汤马斯表面上没有反应,但乔知道他吓坏了。二〇年代所兴起那种蔑视传统的年轻女郎,在无数层面上都令他惊骇——女人抽烟,露出大腿,开低领口,在公共场合喝醉也完全不怕被鄙视。
  「你认识我儿子多久了?」汤马斯微笑问。
  「几个月。」
  「你们两个算是什么——?」
  「爸。」
  「乔瑟夫【※乔瑟夫(Joseph)是正式名,乔(Joe)是昵称。】,你说呢?」
  「我不晓得我们算是什么。」
  他其实暗自希望艾玛会借着这个机会,讲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反之,她只是迅速瞥了他一眼,眼色明显是在问:他们还要继续坐在这里多久?然后又回去抽烟了,视线在整个餐厅的用餐区飘来飘去。
  主菜上来了,接下来二十分钟,他们谈着牛排的品质和法式贝尔内酱汁,还有克瑞格最近刚铺的新地毯。
  吃甜点时,汤马斯也点起了香烟。「所以你是做哪一行的,亲爱的?」
  「我在帕帕迪奇斯家具店工作。」
  「哪个部门?」
  「秘书。」
  「我儿子偷了沙发吗?你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爸,」乔说。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父亲说。
  艾玛点了根香烟,望着餐厅里头。「这地方真时髦。」
  「我很清楚我儿子是以什么谋生的。我只能假设,你会认识他,不是在犯罪行动中,就是在一个充满黑道角色的地方。」
  「爸,」乔说,「我本来希望能好好吃顿晚餐的。」
  「刚刚吃得不是很好吗,顾尔德小姐?」
  艾玛看着他。
  「我刚刚的问题让你不高兴吗?」
  艾玛双眼看定他,眼神冰冷得足以让热腾腾的柏油表层结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其实也不太在意。」
  汤马斯往后靠坐,喝了口咖啡。「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罪犯厮混,这样对你的名声可能不太好。而我们讲到的罪犯正好就是我儿子,这个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不管我儿子是不是罪犯,都毕竟是我儿子,我对他有父爱,因此促使我怀疑他去结交一个明知他是罪犯、还要跟他一起厮混的女人,是不是明智。」汤马斯把咖啡杯放回碟子里,朝她微笑。「这样你听得懂吗?」
  乔站起来。「好了,我们走吧。」
  但艾玛没动。她一手托着下巴,又看了汤马斯一会儿,那根香烟就在她耳旁燃烧。「我叔叔提到过固定拿他钱的一个警察,姓考夫林。就是你吗?」她也回报他一个僵硬的微笑,然后吸了口烟。
  「这个叔叔就是叫罗柏特,大家都喊他柏柏的?」
  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肯定。
  「顾尔德小姐,你提到的那位警察叫艾尔摩·康克林。他是查尔斯屯分局的警察,出了名地会跟柏柏开的这类店收贿。我自己很少去查尔斯屯。但身为副总警监,我会很乐意多注意一下你叔叔的店。」
  艾玛朝乔伸出一只手。「我要去化妆室。」
  乔给了她零钱,好让她付小费给洗手间的服务生。然后父子两人看着她穿过餐厅。乔很好奇她还会不会回来,说不定去拿了大衣就走掉了。
  他父亲从背心里掏出怀表,按了弹开来,然后又同样迅速地关上,放回口袋里。这个怀表是他父亲最珍惜的宝贝,十八K金的百达翡丽,是二十多年前一个感激他的银行董事长送的礼物。
  乔问他,「你搞这样有必要吗?」
  「挑起争执的人不是我,乔瑟夫,所以别批评我反击的方式。」他父亲往后靠坐,一脚交叠在另一脚上。有些拥有权力的人,好像权力是一件不合身或穿了会发痒大衣。但汤马斯·考夫林身上的权力,仿佛是为他量身订做的一流高级品。他审视着餐厅里,朝两、三个认识的脸孔点头致意,然后目光回到儿子身上。「如果我认为你只是想用非传统的方式获得成功,你认为我会不赞成吗?」
  「会。」乔说。「我相信会。」
  他父亲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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