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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火车票。「她真是人间极品。跟她上床一定就像是看到了上帝一眼。上过床之后,你会觉得一切都没问题。」
他把火车票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
「我不在乎你带谁走——你老婆、罗小姐,要命,两个都带或两个都不带。但是你要搭十一点东海岸线的火车离开。今天夜里。盖瑞。」
史密斯大笑,很匆促的一声。「我不认为你知道——」
乔狠狠赏了盖瑞·L·史密斯一耳光,力道大得他跌出椅子,脑袋撞到暖气片。
他们等着史密斯从地板上爬起来。他扶正椅子,坐在上头,现在面无血色,但一边脸颊和嘴唇上都有了血。迪昂掏出手帕,丢到他胸口。
「你要是不搭上那班火车,盖瑞,」乔把他的子弹从桌上拿起来,「我们就把你塞到火车底下。」
他们走向车子时,迪昂说,「你那话是认真的?」
「对。」乔又烦躁起来,但是不太确定为什么。有时他就是忽然觉得心情低落。他很想说这些突来的坏心情是坐牢之后才发生的,其实打从他有记忆以来就不时会这样。有时没有原因也没有预警。但眼前,或许是因为史密斯提到有小孩,而乔不喜欢想到自己刚刚羞辱的这个男人也有自己的生活。
「那,如果他没搭上那班火车,你就打算杀了他?」
也或许只因为他是个天生会有阴暗心情的阴暗男子。
「不。」乔停在车旁等。「替我们工作的人会动手。」他看着迪昂。「难不成我是他妈的小喽罗?」
迪昂帮他开了车门,乔爬进车里。
12 音乐与枪
乔曾要求马索让他住在旅馆里。刚到的第一个月,他不想为了工作之外的事情操心——包括下一顿要去哪里吃饭、洗床单和洗衣服、浴室里头那家伙要多久才会出来。马索说要安排他住在坦帕湾饭店,乔觉得听起来不错,只是有点无趣而已。他猜想那是个品味中庸的旅馆,床铺很像样,平淡但还能吃的食物,以及扁塌的枕头。
结果,迪昂把车子停在一栋湖畔宫殿前,乔把想法说出来,迪昂说,「大家也的确这么称呼这里——普兰特的宫殿。」亨利·普兰特盖这家饭店,就像他在佛罗里达的诸多建设一样,目的都是为了诱惑过去二十多年成群涌来的土地投资客。
就快开到饭店门口时,一列火车挡住了他们的路。不是玩具火车,虽然他打赌这边也会有,而是一列长达四分之一哩的越洲火车。乔和迪昂简直像坐在停车场里,看着那列火车吐出有钱男人、有钱女人,和他们的有钱小孩。等待的时候,乔数了一下,那家饭店有超过一百面窗子。红砖墙的顶楼有几面老虎窗,乔猜想是套房。另外还有四根比老虎窗还高的尖塔耸立,指着亮白的天空——就像是把俄罗斯的冬宫搬到了排干的佛罗里达湿地上。
一对穿着浆白衣裳的阔气夫妇下了火车,接着是他们的三个保姆和三个阔气小孩。紧跟在后的是两个黑人脚夫推着行李推车,上头高高堆着几个大行李箱。
「晚一点再过来吧,」乔说。
「什么?」迪昂说。「我们可以把车停在这里,把你的行李提过去。让你——」
「晚一点再过来吧。」乔看着那对夫妇慢悠悠地走进饭店内,好像从小就住在比这里大两倍的地方。「我不想排队等。」
迪昂的表情像是还想说什么,接着只是轻叹一声,把车子掉头往回开,经过几条小木桥和一座高尔夫球场。路上碰到一对老夫妇坐在人力车上,车夫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袖衬衫和白长裤的小个子拉丁男子。小小的白色路标指出了推圆盘游戏场、泛舟处、网球场、赛马场的位置。他们经过那座高尔夫球场,乔没想到在这种大太阳下,里头的草会那么绿。而且他们看到的大部分人都穿白衣服、拿着阳伞,连男人都不例外。他们的笑声在空气中干燥而遥远。
他和迪昂开到拉法叶大道,进入市中心。迪昂告诉乔,苏阿瑞兹姐弟常回古巴,很少人不认得他们。谣传伊薇丽亚曾结婚,丈夫死在一九二一年的蔗糖工人叛变中。另外还谣传这个故事只是为了掩护她的女同性恋倾向。
「艾斯特班呢,」迪昂说,「在这边和那边都有很多公司。很年轻,比他姐姐年轻多了。可是很聪明,他父亲当年就跟伊柏本人做生意,当时——」
「等一下,」乔说,「这个市是因为一个人而得名的?」
「是啊,」迪昂说,「文森·伊柏。是个雪茄大亨。」
「这个,」乔说,「才真叫权势。」他看着车窗外,望向东边的伊柏市,远看很漂亮,让乔再度想起纽奥良,不过小很多。
「不晓得,」迪昂说,「考夫林市?」他摇摇头。「不太对劲。」
「是啊,」乔同意,「那考夫林郡呢?」
迪昂低声笑了。「你知道,这倒是不坏。」
「听起来不错,对吧?」
「你坐了两年牢,脑袋大了多少?」迪昂问。
「随你讲吧,」乔说,「没野心的胆小鬼。」
「那考夫林国呢?不,等一下,考夫林洲。」
乔大笑,迪昂笑得更厉害,拍着方向盘,乔很惊讶地发现自己有多么想念朋友,如果这个星期结束前他得下令杀掉这个朋友,又会令自己多么伤心。
迪昂沿着杰佛逊街,驶向法院和政府大楼。他们碰上了塞车,车子里面又开始热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乔问。
「你要海洛因吗?吗啡?古柯硷?」
「为了忏悔,全都没碰了。」
迪昂说,「好吧,如果你想碰的话,老大,在这里最适合了。佛罗里达坦帕市——南方的非法迷幻药中心。」
「商业公会知道吗?」
「知道,还火大得很呢。总之,我会提起是因为——」
「啊,还有原因呢。」
「我偶尔会有这些玩意儿。」
「那就尽管继续讲,请便。」
「艾斯特班手下有个家伙,叫阿图洛·托瑞斯的,上星期因为古柯硷被逮捕了。通常他进去半小时就能出来,可是现在有联邦的人马在城里东查西查。国税局的人,夏天刚开始的时候就带着几个法官跑来,正想找几个人当祭品。于是阿图洛要被驱逐出境了。」
「我们干么关心这件事?」
「因为他是艾斯特班手下最好的酒师。在伊柏这一带,只要你看到瓶塞上有托瑞斯名字缩写的兰姆酒,一瓶就要两倍价钱。」
「他预定什么时候会被驱逐出境?」
「大概两小时之后。」
乔用帽子盖住脸,垮坐在座位上。他忽然觉得累坏了,因为搭了长途火车,因为炎热的天气,因为想到有钱白人穿着有钱白衣服的眩目画面。「到了再叫醒我。」
见过法官后,他们走出法院,去礼貌性拜访一下坦帕市警察局的厄文·费吉斯局长。
警察局总部就位于佛罗里达大道和杰克森街的交口,乔的方向感还不错,知道自己以后每天从饭店到伊柏市工作时,都得经过这里。在这方面,警察就像天主教小学里的修女一样——总是会让你知道他在监视你。
「他要你过去找他,」他们走上总部门口的阶梯时,迪昂解释,「免得他还要去找你。」
「他是什么样的人?」
「就警察嘛,」迪昂说,「警察都是混蛋。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啦。」
费吉斯的办公室里到处摆着照片,里头部是同样的三个人——一个老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全都是苹果红的头发,而且迷人极了。两个小孩的皮肤完美无暇,像是天使帮他们擦洗干净的。局长跟乔握了手,直视他的双眼,请他坐下。厄文·费吉斯个子不高,也不是大块头或肌肉发达那一型的。他修长而个子偏小,一头灰发剪得很短。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只要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的人,但如果你把他当傻子耍,那就等着他加倍奉还。
「我不想问你做哪方面的生意,免得侮辱你,」他说,「你也就不必跟我撒谎,免得侮辱我了。公平吧?」
乔点点头。
「令尊真的是警官?」
乔底点头。「没错。」
「那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这个」——他手指在自己的胸口和乔的胸口之间来回比了一下——「是我们活着的方式。但是其他的一切呢?」他指着周围的照片。「唔,那是我们活着的原因。」
乔点点头。「两者永远不相遇。」
费吉斯露出微笑。「听说你也受过教育。」他瞄了迪昂一眼。「在你那一行,这种人可不多。」
「在你那一行也不多。」迪昂说。
费吉斯微笑,歪歪头表示承认。他柔和的目光看定乔。「我搬到这里之前,本来是军人,然后当过联邦执法官。我这辈子杀过七个人,」他说,丝毫没有引以为荣的意味。
七个?乔心想。基督啊。
费吉斯局长的目光还是很柔和、镇定。「我杀他们,是因为工作需要。杀人不会带给我乐趣,而且老实说,我晚上常常会想到他们的脸。但如果我明天为了保护这个城市,必须杀第八个?我会双手稳定、两眼清晰地去取人性命。懂了吗?」
「懂了,」乔说。
费吉斯局长站在他桌子后方墙上一张市地图旁,用一根手指绕着伊柏市缓缓画了一圈。「如果你就在这个范围做生意——南到第二大道,北到二十七大道,东到三十四街,西到内布拉斯加大道——那我们就大概可以相安无事。」他一边眉毛朝乔扬起。「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乔说,很好奇他要兜多久圈子才讲出价码。
费吉斯局长从乔的双眼中看出了他的疑问,他自己的眼睛微微暗下来。「我不收红包。要是我收了,我刚刚讲过的那七个人里头,有三个就不会死了。」他绕出来坐在桌子边缘,声音压得很低。「对于这个城市的事务如何运作,我并不抱幻想,考夫林先生。如果你私下问我对禁酒令的看法,我会骂得就像是茶壶水滚似的。我知道我手下很多警察收钱而包庇一些事情。我知道这个城市已经被腐败淹没。我知道我们住在一个堕落的世界。但千万别只因为我呼吸着腐败的空气、身边都是腐败的人,就误以为可以贿赂我。」
乔寻找他脸上可有夸大、骄傲,或自我夸耀的痕迹——他认为「白手起家」的人,通常都会有这些弱点。
但他找不到,只有平静的勇气。
乔判定,绝对不能低估费吉斯局长。
「我不会犯这个错的。」乔说。
费吉斯局长伸出一手,乔握了。
「谢谢你今天过来,小心晒伤。」一丝幽默闪过费吉斯的脸。「我担心,你的皮肤可能会着火。」
「很荣幸认识你,局长。」
乔走向门。迪昂打开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十来岁女孩气喘吁吁站在门边。是那些照片中的女儿,美丽的苹果发,粉金色的皮肤完美无暇,简直像发出柔和光芒的太阳。乔猜她十七岁,她的美令他无法言语,一时之间愣住了,话卡在喉咙里,于是他唯一讲得出来的,就是犹豫的「这位是……」。但那不是会唤起你肉欲念头的美。而是更纯洁的。厄文,费吉斯局长的女儿的那种美,是你不会想掠夺,而是想祝福的。
「爸,」她说,「对不起。我不晓得你有客人。」
「没关系,萝瑞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