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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男人低着头,靠得更近了些,就像在保守一个惊天大秘密。厄克特之前是在问财政大臣,有没有可能让经济萧条的影响晚来个一两个月,挤出多一点点的时间。但他的回答跟厄克特之前所知道的一样,甚至更为悲观。
斯坦普尔是第二个发言的,十分简练。再重复那些坏消息根本没什么意义了。“我们又得了几分,弗朗西斯。”
“得分?”
“得的负分。和国王交恶简直把我们打入了地狱。倒扣分不说,还整个儿在往错误的方向走。”
厄克特用舌头舔舔薄薄的嘴唇:“那你有什么要说的呢,阿尔吉?你又带了什么坏消息来要把我给逼疯?”
厄克特转向党派的财务官,几个男人不得已再挨近了一点,因为这个财务官身高才一米五左右,在这么人声鼎沸的房间里听他说话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和财政大臣以及斯坦普尔不同的是,厄克特并没告诉他提前选举的打算,但他也不是傻子。如果党派的财务官被问到,一个透支和负债严重的党派怎么才能迅速筹到一千万英镑,就算用脚趾头想一想也能知道肯定是在搞什么猫腻。他肥头大耳的脸涨红了,迟疑地伸着脖子看着同僚们。
“做不到。不久前才是选举,圣诞节才刚过,马上又要进入经济萧条期……今年一整年我都筹不到一千万英镑,更别说这个月了。我们要现实点,我们党的优势本来就不明显,而且越来越不明显,谁愿意把钱给我们啊?”
“你什么意思?”厄克特严厉地问。
“对不起,弗朗西斯。”斯坦普尔解释道,“消息肯定已经送到你桌上了。弗雷迪·班克罗夫特今天上午去世了。”
这是厄克特手下一个来自夏尔斯的后座议员。他有点难以消化他的死讯。当然,这也不是完全出乎意料。班克罗夫特已经做了多年的“政坛僵尸”了,现在肉身也该随之而去了。“真遗憾,他当时得票多少'33'?”厄克特拼尽全力也没能在两句话之间留出足够的停顿或空隙。在场的人都非常了解他的担心。报纸上会耸人听闻地登载补选的消息,全国将迎来新一轮的慷慨激昂,政府往往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因为大家会习惯性地将其候选人刨根究底,“千刀万剐”。
“不够。”
“胡说八道。”
“我们留不住这个席位。而且我们拖得越久就越糟糕。”
“我做首相后的第一次补选,就这么糟糕。这可不是什么好宣传,哈?我希望我还是能乘着花车去跟大家问好,而不是被扔到轮子下面碾死吧。”
一个面如土色的年轻人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和歪斜的领带跑到这边来了,他明显看出了这是一场私人的交谈,但几杯莱茵白葡萄酒下肚,他和几个轻佻的秘书打了个赌,赢了就能上其中一个美女的床。借着酒劲儿他闯了进来,几个人的密谋被迫中止。“打扰了。我刚进入党派的研究部。能请您几位签个名吗?”他塞了一张纸和一支脏兮兮的笔到四个人中间。
另外三个人都等着厄克特使眼色,好把这个不识趣的年轻人痛斥一番,再警告这个冒失鬼有多远滚多远,但厄克特居然笑了,好像很高兴有人闯进来似的。“你看,蒂姆,还是有人想要我签名的嘛!”他在纸上大笔一挥,“你的目标是什么,小伙子?”
“我想做个大臣,厄克特先生。”
“没有空缺了。”财政大臣厉声说道。
“不过……”首相竟然在警告他。
“文莱好像有。”斯坦普尔补充了一句,语气没那么轻佻了。
纸传了一圈之后,气氛轻松了些,但一番戏谑过后,年轻人往一个两颊泛红的秘书那里走去,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厄克特又迎来了斯坦普尔毫无幽默感又严厉固执的眼睛。与其他几个人不一样,两人心里非常清楚,提前大选有多么重要。如果说经济萧条和资金短缺是套住他们咽喉的绳索,那么补选的消息就是活板门'34'打开的声音。必须另辟蹊径,逃出生天,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圣诞快乐吗,蒂姆?”
斯坦普尔的声音里带着重重的叹息,仿佛南极的永夜:“今年不快乐,弗朗西斯。我们做不到。你必须承认这个事实。现在做不到。出了国王的事情之后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注 释
'32'英国军人和政治家,1965…1975年英国保守党党魁,1970…1974年英国首相。
'33'根据英国的选举制度,如果议员出现死亡、退休之类情况不再担任议员,就会出现职位空缺,需要很快进行补选。补选就在原来议员的选区进行。不管谁得到这个席位,大家比较关心的都是在补缺选举中各党所得选票较大选时所得票数的增减变化情况,这种变化能反映各党在选民心目中地位的变化。如果执政党所得选票大减,说明选民不支持其政策,情况就比较严峻。
'34'施行绞刑时,犯人站在活板门上,脖子上套上绳索,然后活板门打开,犯人脚下悬空,被活活吊死。
第十九章
新年 十二月三十一日,白金汉宫
至亲吾儿:
至今日起为父任一国之君恰足一年,不祥之兆充盈于心。
昨夜偶得一梦。梦中父身处一室,天地全白,影影绰绰,恍恍惚惚,正是一梦。现下思来,应是身处医院之中。为父立处,乃一浴室,全白如我。室内两护士正为先父擦洗。先父老态龙钟,形神聚散,恰如其弥留之际情状。护士待他小心轻柔,其身漂浮于温水之上,平静无声,吾亦觉心平气和。数月以来,此等静默平和之感实乃久违。
又一护士现身房中,怀中抱一婴孩,便是你雏儿时期情状,亦是白巾紧裹。父自爱你疼你,伸手抱你,然三护士竟拂袖而去。父苦无分身,双臂护你,则先父不再漂于水上,忽而沉入水中,水没其面,双目紧闭。吾伸一臂欲支撑,你却往地面坠落。吾欲帮他救他,则必任你坠地,无法两全。时间紧迫,千钧一发,先父正溺于水中,你则从我臂弯下落……紧急关头,梦中惊醒。
梦之寓意,了然于心。王室之欲,不外继往开来,标志过去与未来之传承联结。为父深思良久,两全几无可能。身为一国之君,可坚守传统,锢于腐朽;亦可展望未来,昂首向前,直面不定危局,满怀美好希望。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一国之君,必做抉择。
为男人,为君主,父恰如旅人立于岔路。爱戴为父之人甚众,吾岂不知?然毫不为其欢欣雀跃。爱戴为父之人,纷纷唾弃首相,终可致两败俱伤。首相为人,雷厉风行,决心坚定,绝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其许诺未来,言之凿凿,锋芒比之往届首相有过之而无不及。吾一介男儿,一国之君,若然与其未来丝毫无关,则成毫无气概、毫无灵魂、毫无意义之人。
无意与之势不两立,盖吾终将败阵。然此政府寡廉鲜耻,愚蠢轻率,吾亦不愿为其提线木偶。父在此叮嘱,你应密切关注此沸沸扬扬之争发展变化,从中学悟一二为君之道,将来必定获益匪浅。
关爱之心,实难言表。
父字
第二十章
为政之道,不在我识天下人;最最要紧,定要天下人识我。
这本是一场迎新年化装舞会,但斯坦普尔拒绝配合。在他的政治生涯中,这还是头一遭感觉到周遭目光的聚焦。大家都认得他了,开始对他极尽阿谀奉承之态。他变成了重要人物,没有人敢在和他谈话时露出厌倦和不耐烦的神色。你想让他为了讨女主人欢心就戴上荒唐可笑的面具,放弃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吗?你当他傻啊。苏珊·“败家”·卡萨尔夫人是英国广播公司(BBC)主席的妻子。这一年,主席先生竭尽全力,竭力维持越来越少的预算,尽量用这些钱完成自己对员工的承诺;而她这一年则费尽心思地打小算盘,如何把丈夫的薪水都挥霍光,办好她名声在外、颇具标杆意义的新年前夜晚会。这场晚会排场盛大,计划周到,用度奢侈,每一处小细节都在欢迎各方宾朋,而名单上的来宾高朋也自然配得上这样的场合。用电脑精挑细选了整整一年,榜上有名的要么位高权重,要么家喻户晓(名声是好是坏不在考虑之列)。据说,仅仅做个高级间谍或抢个银行是远远不够赢得晚会入场券的,你必须要在作案现场被抓个正着,并且在全国性重大新闻中露脸,声名狼藉。当然,如果这新闻是BBC播的,那就更有希望了。就连斯坦普尔都是在第二轮重新筛选之后才入选的。女主人通身的气派掩不住浮华虚荣,最爱穿低领露肩、令乳沟时隐时现的礼服,这在社交圈子是出了名的。十几岁时她就是这副打扮,嫁了三个丈夫之后,依旧不变。她一见到斯坦普尔就觉得邀请他是个错误,因为他居然只随便穿了件晚宴用的正装外套就来了。苏珊热爱化装舞会,面具帮她把眼神藏在暗处,好让她时时刻刻搜索“猎物”,且让客人的注意力毫无保留地集中于她的酥胸之上。聚会上格格不入的人都入不了她的法眼,尤其是那些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毫无气质的。她故意选了个人很多的场合,假装将斯坦普尔错认为一个最近刚在过气医疗剧中露脸的肥皂剧明星。她心里暗暗下定决心,除非他明年已经位及内政大臣,不然休想再踏进这里半步。很快她就走开去寻找更合作、更听话的“猎物”了,她故意用力把面具弄得咔啦咔啦响,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午夜过后不久,斯坦普尔看到了大腹便便的布莱恩·布莱恩福德…琼斯,裹着“笑容骑士”'35'制服,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斯坦普尔故意从他身边走过。
“蒂姆,见到你真高兴!”
“你好,BBJ。都没发现是你。”
“真是需要记一笔啊,执政党的主席居然‘化装’成一个正常人就来参加舞会了。”
“估计至少能在头版上提一提吧。”
“除非你故意泄露这个消息,老兄。哎呀,对不起,我忘了,政府圈子里的人估计现在根本不想听到‘泄露’这个词吧。”
周围的来宾都被这戏谑的调侃逗笑了,但斯坦普尔却感到一种强烈的被“下人”冒犯的感觉。他可不喜欢这种感觉,伸手把编辑拉到一边。
“说到‘泄露’,我的老朋友,请你告诉我,是哪个浑蛋泄露了国王演讲的原稿?我脑袋都快想破了。”
“那你继续想吧。你也知道,我是不可能泄露新闻线索的。”布莱恩福德…琼斯调皮地咯咯笑着,但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是啊,当然不能啦,但是我们的正式调查已经陷入了僵局,圣诞节也给毁了,我们没机会了。我们就当朋友之间说的悄悄话,非常亲密的朋友。请你想想我之前说的。到底是谁?”
“绝对不能告诉你!这可是商业机密级别的啊,你应该知道的。”
“我操作商业机密可是一把好手。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前的那些‘机密’啦?”
编辑看上去很是不知所措:“蒂姆,听我说,我会尽一切所能帮助你,你也清楚,但是线索……线索是皇冠上的宝石,事关新闻诚信和原则问题,这是头等大事。”
斯坦普尔那黑漆漆的眼中升腾着明亮的火焰,瞳孔小得不自然,布莱恩福德…琼斯错觉有什么东西在一刀一刀雕刻眼前这对瞳仁。
“我们彼此都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