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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立克估计罗比刚才怀疑她是马克的女友,让马克转了向,因而对她产生恶意,但随后知道她不过是马克的妹妹,也就对她好起来了。
马克笑着问罗比:“基特怎么样了?”
“还行吧,我觉得。”罗比说,难掩愠怒之色。
“你们打架了,对吧?”
马克很迷人的样子,甚至有些轻佻,弗立克从未见过他露出自己的这一面。事实上,她觉得这可能才是真正的马克。那另一个角色,他在白天谨小慎微扮演的自我,却可能只是一个幌子。
“我们什么时候不吵不闹呢?”罗比说。
“他不会欣赏你。”马克带着略显夸张的忧郁神情说,摸着罗比的手。
“你说得对,祝福你。喝点什么吗?”
弗立克要了杯苏格兰威士忌,马克点了马提尼。
弗立克不太了解他们这种人。她也见过马克的朋友斯蒂夫,去过他们两人共住的公寓,但她没见过他们的朋友。尽管她对他们的世界十分好奇,但要问什么问题又显得不太体面。
她甚至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称呼自己的。她所知道的那些称呼或多或少让人觉得讨厌:搅基者,同性恋,男妖精,等等。“马克,”弗立克说,“你们怎么称呼那种喜欢男人的男人?”
他咧开嘴笑了笑说:“我们叫‘音乐剧’,亲爱的。”他说着,很女子气地挥了一下手。
弗立克想,我得记住这个。现在她可以跟马克这么说了:“他是‘音乐剧’吗?”她已掌握了他们的第一条暗语。
一个穿红色短裙的高个子金发女郎招摇着走上舞台,引起一片掌声。“这就是葛丽泰,”马克说,“她白天的工作就是电话机械师。”
葛丽泰唱了一首《当你潦倒落魄时没人记得你》。她的嗓音浑厚、忧郁,但弗立克一下子就听出她有德国口音。
她冲着马克的耳朵大喊,压过乐队的奏乐声:“我好像听你说她是法国人。”
“她能说法语,”他纠正道,“但她是德国人。”
弗立克一下变得很失望。这不行,葛丽泰说法语的时候也一定带着德国口音。
观众很喜欢葛丽泰,每首歌都报以热情的掌声,当她伴着音乐摇臀摆腿时,更是连喝彩带口哨。但弗立克无法放松下来尽情欣赏。她心里很着急。她还是没找到她的电话机械师,却浪费了大半个晚上来这儿瞎忙活。
她该怎么办呢?不知道她自己要掌握电话机械师的初级基础要花多少时间。她学习技术并不费劲,在学校的时候还组装过一台收音机。说到底,她只要了解怎样有效破坏那套设备就够了。要不她去邮政局找个人,跟着学上两天?
麻烦的是,谁也弄不清当破坏者进入城堡后,等待他们的到底是哪一种设备。那可能是法国或德国的,也许是两种的混合体,甚至可能包括美国的进口机械——美国这方面的技术远远领先于法国。设备的种类很多,城堡担负着各种不同功能。这里有手动交换、自动交换,还有串联其他交换站的转接交换,以及通往德国的所有重要新中继线路的放大站。只有经验丰富的工程师才能在进到里面亲眼见到时,确切分辨出它们来。
当然,在法国也能找到工程师,如果有时间,弗立克可能来得及找到个女人。这个想法不太实际,但她还是考虑了一下。特别行动处可以给每个抵抗组织发消息。如果那里有合适的女人,她要花上一两天去兰斯,时间也许赶得及。不过,这样计划不太稳妥。抵抗组织里有女电话机械师吗?如果没有,弗立克就要浪费两天时间,然后才能知道整个计划泡汤了。
不,她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她的念头又回到了葛丽泰身上。她的法语可能不过关。盖世太保或许不会注意她的口音,因为他们自己也是这样说法语的,但法国警察就会注意到这一点。她非装成法国人不可吗?法国也有不少德国妇女:军官的妻子、部队中的年轻女性、司机、打字员和无线电话务员。弗立克又觉得有希望了。怎么不行呢?葛丽泰可以装扮成军队秘书。不,那样不行——军官见到她会对她下命令的。还是装成平民更安全些。她可以是一个军官的年轻妻子,跟丈夫住在法国,不,住在维希,那里离得更远。还得编个故事,解释为何葛丽泰跟几个法国女人一道旅行。也许小组里的某个人可以扮成她的法国仆人。
她们进入城堡以后呢?弗立克十分清楚,没有哪个德国女人会在法国当清洁工。葛丽泰怎么才能蒙混过关?话说回来,德国人大概不会发现她的口音,但法国人会发现。让她不要对任何法国人开口说话?假装她得了喉炎?
她或许能侥幸对付过去几分钟,弗立克想。
虽说这不是一个万全之策,但比其他几个办法都好。
葛丽泰唱了最后一首欢快的布鲁斯歌曲《厨房男人》,歌词充满了双关语。观众喜欢其中那句“我吃下了他的油炸圈,只把里面的洞留下”。葛丽泰在热烈的掌声中离开舞台,马克站起身,说:“我们去更衣室找她谈谈。”
弗立克随他进了舞台旁边的门,向下经过一段臭烘烘的水泥走廊,到了一块昏暗的区域,到处堆着啤酒和杜松子酒纸箱。这里就像一个破败的酒吧下面的酒窖。他们走近了一扇门,门上有一张用图钉固定的粉红色明星剪纸。马克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就把门打开。
小房间里有一个梳妆台,镜子四周是明亮的化妆灯,一只凳子,一张葛丽泰?嘉宝的《双面女人》电影海报。一顶精心制作的金色假发放在一个人头形状的架子上。葛丽泰在舞台上穿的红色裙装挂在墙壁的挂钩上。弗立克惊讶地看到,面对镜子坐在凳子上的,是一个长着胸毛的年轻男子。
她倒吸了一口气。
没错,这就是葛丽泰。那张脸带着浓妆,嘴唇涂得十分鲜艳,还戴着假睫毛,眉毛也拔得很整齐,一层妆粉掩盖了黑色的胡茬。头发剪得很短,显然是为了戴假发。那假胸大概是嵌在衣服里面的,但葛丽泰的长袜只脱掉了一半,脚上还穿着高跟鞋。
弗立克转过头,对马克指责道:“这你怎么不早说!”
他哈哈一笑。“弗立克,认识一下格哈德,”他说,“他就喜欢别人认不出来。”
弗立克见格哈德对此也很高兴。当然了,她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女人,这让他很快活。这是对他的才艺的奖赏,她的反应对他来说并非无礼,完全不会伤害他。
但他是一个男人,她想要的是一个女电话机械师。
弗立克一下子失望透顶。葛丽泰本来会成为整个拼图的最后一块,有了这个女人,团队就建成了。现在,任务又陷入悬而未决之境。
她对马克发起火来。“你简直太坏了!”她说,“我还以为你能解决我的问题,可你只会开玩笑。”
“这不是开玩笑,”马克气愤地说,“如果你想找一个女人,就找葛丽泰好了。”
“我不能这么做。”弗立克说,这想法太荒谬了。
真的不能吗?葛丽泰蒙混了她的眼睛,她也同样可能骗过盖世太保。如果他们抓住他,把他剥干净了,那就露馅了,但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整个计划也已经完蛋了。
她又想到了特别行动处的组织关系,想到了军情六处的西蒙?福蒂斯丘。“上级领导不会同意的。”
“那就不告诉他们。”马克出主意说。
“不告诉他们!”弗立克开始很吃惊,但马上觉得这办法也不错。如果葛丽泰能骗过盖世太保,她也同样可以骗过特别行动处的人。
“行吗?”马克问。
“行吗?”弗立克重复着这个问题。
格哈德说:“马克,亲爱的,你们这是在干吗?”他的德国腔比唱歌的时候还重。
“我也不太清楚,”马克对他说,“我妹妹干的是保密工作。”
“我给你解释,”弗立克说,“但首先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来伦敦的?”
“哎呀,我亲爱的,打哪儿说起呢?”格哈德点着了一支烟,“我是从汉堡来的。那是十二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我十七岁,还是个电话机械学徒工。那座城市很美,有酒吧,夜总会,里面都是享受上岸假期的水手。那是我度过的最好时光。十八岁时,我遇到了我一生的爱,他叫曼弗雷德。”
格哈德的眼里充满了泪水,马克握起他的手。格哈德抽泣着,用一种毫无女人气的姿态继续说:“我一直喜欢女人衣服、花边内衣和高跟鞋,还有帽子、手袋什么的。我爱听长裙摆动的沙沙声。可那些日子我弄得粗糙极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涂眼线。曼弗雷德一样一样地教我。他不穿女人衣裳,你知道。”格哈德的脸上现出一丝爱怜,“事实上,他非常男性化,在码头当搬运工人。但他爱看我装扮,教我怎么做才对。”
“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他们带走了曼弗雷德。那些该死的纳粹,亲爱的。我们在一块待了五年,但有一天晚上他们来抓他,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可能已经死了,我觉得单是坐牢就会让他死掉,但我什么把握也没有。”眼泪溶化了他的睫毛膏,在他扑了粉的面颊上流出一条条黑线,“他也可能活着,待在哪个该死的集中营里,你知道。”
他的悲伤感染了弗立克,她强忍下泪水。到底是什么东西钻进了那些人的大脑,让他们去迫害别人?她问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让纳粹折磨像格哈德这种不会对他人造成任何伤害的怪人?
“后来我就到了伦敦,”格哈德说,“我父亲是英国人。他原来是利物浦的水手,在汉堡下船时遇到了一位漂亮的德国女孩,跟她结了婚。他在我两岁的时候死了,因此我根本不了解他,但他给了我他的姓氏——奥瑞利,我也一直拥有双重国籍。不过,1939年,为了弄护照还是花光了我的所有积蓄。回过头看,我走得正是时候。好在哪个城市都需要电话机械师,所以我来到这儿,在伦敦成了一个受欢迎的变装女歌手。”
“你的故事挺伤感的,”弗立克说,“我很难过。”
“谢谢你,亲爱的。可眼下到处都是伤感故事,对吧?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需要一个女电话机械师。”
“到底为了什么?”
“我不能跟你说太多。马克刚才说了,这是秘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样,这个工作很危险,你可能会丧命的。”
“这真太可怕了!不过,你能猜出我干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儿不太行。他们就说我心理上不适合当兵,这么说也不差。要是在部队,可能有半数新兵要揍我,另一半会在晚上溜上我的床铺。”
“能打能杀的士兵我已经找到了,我只需要你的技术。”
“这么说,有机会去打那些该死的纳粹?”
“一点不错。如果我们成功了,就会给希特勒的政权造成巨大破坏。”
“那好,亲爱的,这女孩归你了。”
弗立克笑了。我的上帝,她想,我解决了。
第四天 1944年5月31日,星期三
17
子夜时分,南英格兰的道路上车水马龙。军用卡车车队隆隆经过条条大路驶向海岸,轰鸣声震彻黑暗城镇的上空。村民们从睡梦中爬起来,站在自家卧室的窗户边上,满心疑虑地盯着看不到头的车队,睡梦全被它们搅了。
“我的上帝,”葛丽泰说,“真的就要进攻了。”
她和弗立克在半夜过后不久就离开了伦敦,这辆车是借来的,是一辆巨大的白色林肯“大陆”,弗立克很喜欢开这种车。葛丽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