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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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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父亲是军器监火药作的作头,从监里偷偷带回来些火药配料,强逼着他一样样认、一条条背。什么硫黄、窝黄、焰硝、罗砒黄、定粉、黄丹……同研,又是干漆、竹茹、麻茹……捣末,还要黄蜡、松脂、清油、桐油、浓油熬膏……他一闻那气味,就要呕。再一想,一旦记住学会,就成了父亲这样的匠人,天天被监官们催逼役使,这个不许泄露,那个不许违越,连告个假离开京城一两天都不成,囚徒一般,一辈子自己都觉着自己卑贱。
  他心里恨道:死酒痨,你愿卑贱,就去卑贱,我不愿!
  无论父亲如何打他,他死也不肯学。又斗了两三年,他父亲终于不再强扭他,索性不再管他。他终得解脱,出去跟着一班闲汉厮混,东偷西摸,做些不干不净的混事。后来,有一次他们去延庆观偷铜法器,被道士察觉,那几个闲汉全逃了,只有他被逮住,扭送到官府,打了他五十杖,额头刺了“壮城”字,配到壮城营做了厢军。壮城营主管城墙修护,工事极繁重。从小到大,雷炮从没吃过这些苦,实在熬不住,偷空溜回家去求父亲,父亲却冷着那张老姜脸,喝着酒,一眼都不睬他。他娘在一旁哭着哀求,父亲也像没听见一般。
  他只得回去继续苦熬,直到去年,被差拨到了这军巡铺。虽说整日仍不清闲,却也已经好上了天。这军巡铺离他家不到一里地,他却再也不肯回家去。他父亲也不来看他,有时去他妹妹珠娘那里,来回都要路过军巡铺,却从没停过脚,连头都不扭。
  父亲化灰消失前一天,却忽然来军巡铺找他。
  那天他正蹲在院子里,和付九一起给那几个禁军洗汗衫,他父亲走到院门边,却站住脚,没进来,也没出声唤他。他无意中一扭头,才看到父亲,手里提着一只烧鸭,站在那里望着他,仍旧冷臭着一张老姜脸,像是来讨债一般。
  他十分诧异,但还是站起身,走了过去,应付着低低叫了一声“爹”。这个字许久没叫过,叫出来觉得极生分别扭。
  他父亲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他接过来一看,是块灰绿的古玉,上面刻着个“福”字。他吃了一惊,这玉是他娘临死前给他的,说是她祖上传下来的,让他贴身戴着,能祛病招吉。他穿了根丝绳一直挂在胸前,前一阵发觉不见了。他还疑心是同宿的付九偷了,两人还闹过一场。
  “你从哪儿找见的?”他忙问。
  他父亲却仍沉着脸,并不答言,盯着他,半晌才沉着声音说:“你妹妹给了我这只烧鸭,我一个人吃不了,你晚上过来吧。”
  他一愣:“我晚上要值夜。”
  他父亲望着他,似乎有些失望,那双老眼中,暗沉沉的目光颤了几颤,灰白乱须间干皱的嘴唇略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咳了一声,又盯着他注视片刻,随即转身走了。
  他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回去,他父亲忽又停住脚,回过头,冷着脸说:“你回家时,开门关门都轻一些,我卧房的门框都已经朽了。”
  他顿时火起,刚要顶回去,他父亲却已又转身走了。看着父亲已经有些佝偻的干瘦背影,他气哼哼愣了半晌。直到父亲转过街口,再看不见时,他才恨恨骂了句“死酒痨”。
  当时没有料到,那竟是跟父亲见的最后一面,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再见着。想到这,雷炮忽然有些不自在,心底里酸酸一颤,像是隐隐裂开了道小口子。
  王哈儿心里藏了件事,谁都没敢告诉。
  他是实在寻不到其他出路,才投募了厢军,被分到了八作司。八作司总管京城内外修缮之事,共有泥、石、瓦、竹、砖、井、赤白、桐油八个作。王哈儿是井作,每天在这东南城厢四处挖井、淘井,虽然不算多脏累,却也不轻省。好在他嘴头灵便,善于巴结都头和军头,挣了两三年,升了小小一阶,做了个承局。虽然只是最低微的官阶,草芥一般,但毕竟手底下管领两个兵卒、几个役夫,便不需再亲自出力,只要动嘴就成。
  今年正月末的时候,东水门内赵太丞医铺旁边的那口四格井淤塞住了,王哈儿带着两个兵卒过来看。跟常日一样,两个兵卒下井去淘挖,他则去街口斜对面的王员外客店店头,要了碗茶坐了下来。对街查老儿杂燠店店口,说书的彭嘴儿正在讲史,他边喝茶边听着。这时,店里进来个客人,是个年轻男子,二十来岁,穿着件白锦裘,一双细长丹凤眼,眼梢斜挑,看着俊逸不俗。年轻男子坐到王哈儿的邻座,也要了碗茶。
  坐了片刻,年轻男子忽然问:“这位军爷可是井作的?”
  “是。你是?”王哈儿略有些意外。
  “在下姓牟名清,有件事不知道能否劳烦军爷?”
  “什么事?”
  “在下是江南人,刚迁居来京城。宅子里有口井堵住了。外面那些淘井力夫,又不太敢信。能否借军爷手下——”
  “厢军人力,哪能平白给私宅使用?你没见新下的诏令?私占厢军人力要重罚——”
  “在下当然知道,私事不该劳动公差。不过——”
  年轻男子起身将一小块东西放到了王哈儿茶碗旁,是一小块碎银,看着至少有五钱,得值一贯多钱。外面请力夫淘井,最多二三百文。王哈儿一个月俸钱也不过一贯,当然动了心,但仍拿着腔调说:“就算我不计较,我手底下那两个兵卒给你干私活,嘴上不敢违抗,肚子里也会抱怨。”
  “军爷放心,他们两个自有酒肉款待。”
  “那成。”王哈儿将那块银子揣进了袋里。
  两人闲聊起来,年轻男子说自己是做绢帛生意,言谈中见识不凡、口才极佳,听得王哈儿十分入迷。那两个兵卒淘完了那口井后,王哈儿便带着他们,跟着年轻男子一起去了他的宅院。香染街穿出去,走不远便到了。小小一座宅院,由于是刚搬来,家眷都没到,看着十分冷清,只有两个中年仆人。
  井在后院,王哈儿过去瞧了瞧,只是被落叶尘土塞住了,不难淘,便吩咐两个兵卒下去,自己在井边看着。年轻男子却请他到堂屋里坐,进去一看,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王哈儿生来贪嘴,略推让了两句,便一屁股坐下,两人边吃酒边说话,越喝越畅快。两个兵卒淘好了井后,年轻男子吩咐仆人带他们去厨房,也有酒肉招待。
  那年轻男子继续劝酒说笑,不知何时,竟将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雷安父子身上。王哈儿喝得忘形,丝毫没有觉出有什么不妥。先都是年轻男子说,他插不上几句嘴,雷家的事他却再清楚不过,不但有问必答,而且根根底底全都翻出来说。直到大醉,被两个兵卒扶了回去。
  拿钱替私人淘井的事,之前他也做过很多次,因此随后就忘了。何况二月初,京城又发生一件怪事,全城上千口井的水全都变黑,像是墨汁一般,还散着臭味。满城人都惊怪不已,传出各种谣言。有的说是水鬼作祟,有的说是上天发怒,有的甚至说这是天下将亡的恶兆。皇城司派出皇城使四处监听,捉了不少传谣的人,但哪里能阻住人们暗地里窃语。更何况水全都吃不成,满城惶恐,天要塌了一般。
  这事归井作管,工部急调了几千个厢军来帮忙淘井。王哈儿自然逃不掉,再不敢偷闲,四处跑着督看,把所有井里的水全都汲干,淘了几道新水。不眠不休,整整两天,才算把城里城外所有的井都澄清了。
  才消停了半个多月,月尾那天,雷炮的爹竟化成灰不见了。王哈儿听说后,虽然吃惊,却丝毫没想到这事竟和姓牟的那年轻男子有关。第二天是三月初一,王哈儿和几个朋友去金明池看争标,买酒掏钱时,看到袋子里那块碎银,他才猛然想起那个姓牟的年轻男子,隐约记起那天在他宅里喝酒时,他曾跟自己详细打问过雷家父子的事情。
  王哈儿心里顿时有些不自在,这事万万不能让雷炮和珠娘知道。幸而两个兵卒当时在后面厨房,并没有听到他和姓牟的那些话。
  争标会上又发生古怪事,金明池水面忽然浮出些黑骷髅,争标会也早早散了。王哈儿回来后,心里始终放不下那姓牟的年轻男子,不由自主走到那宅子前,却见院门从外面锁着。他忙向邻居打问,邻居说隔壁宅子已经空了快半年了。那院里闹鬼祟,原先的主人家接连死了几口人,赶忙搬走,逃回家乡去了。这种阴宅赁不出去,就一直荒在那里。
  王哈儿听得脊背发寒,这才觉得事情真的不对,雷安消失恐怕真的和那年轻男子有关。那姓牟的年轻男子正是先从自己嘴里套出底细,而后才不知使了什么妖巫手段,把雷安化成了灰。
  这事他哪里敢告诉雷炮?因此编了个谎,说雷安消失前几天,他瞧见一个姓牟的白衣男子和雷老汉在一起喝酒,雷老汉化灰这件鬼怪事情,恐怕和姓牟的白衣男子有关。
  


第八章 他杀、毒杀
  凡料敌,战地若便利则守,不则去。
  ——《武经总要》
  第二天,梁兴早早就醒来了。
  他趿拉着鞋子,先走到窗边,躲在窗角,向外面街头偷眼扫视了一圈。街口空寥寥,只有两家食店茶肆开了门,卖洗面汤药、早茶早饭。另有几个小食摊,摆在路边,卖汤粉面饼。食客和路人都很少,全都默默各行其是,并没有什么异样。梁兴放了心,回到床边,边穿衣服边默想。
  昨晚,他没回香染街的住处,那里已经被人盯上,虽然已经打死了两条蛇,但不知还会藏些什么。万一还有人埋伏在那里,夜里睡不安稳不说,连性命都难保全。因此,他走了两条街,确信没有人跟踪后,住到了这家客店,选了二楼临街的这间房,遇事容易窥察和脱身。
  昨天接连发生这许多事,桩桩古怪凶险。先是误杀了蒋净,接着有人跟踪自己,又有人用毒蛇、迷烟等法子,要谋害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同一天竟会发生这么多凶事?难道蒋净的死和后面这几件有关,是同一起事?
  他不由得又念及蒋净临死前的神情动作,仔细回想一阵,心底忽然一震,后背像是被蜇了一般,猝然坐了起来——
  蒋净不是被我误杀,是他杀。
  蒋净先是神色忽变,怪叫一声,头一仰,身子一挺,才猝然出手。仰头、挺身、怪叫,并不是发招的姿势,而是后背被什么东西猛然刺中。急痛之下,身子才会猛挺,手臂也不由自主跟着急伸。他手中恰好又攥着刀,看起来就像是发招刺我。当我扭转他的手腕,将刀尖指向他时,他后背的凶器恐怕刚好抽了回去。他身子会不由自主向前倾,正好扑向了刀尖,那匕首又极为锋利,瞬间刺进了他的胸口……
  昨晚上那船查看,隔壁那间小舱室空空荡荡,没摆放任何物件器具。恐怕正是为了行这歹事,才腾空了的。梁兴怔了半晌,才忽然想到,情形若真是如此,当时就得有人藏在隔壁小舱中,隔着壁板,用刀剑穿过壁板,刺中蒋净后背。昨晚他细细查看蒋净背靠的船舱壁板,虽有木板接缝,但似乎并没有刀剑插过来的新痕迹。
  不,凶手不必非得用刀剑,毒针或毒锥一样可以杀人,而且伤口更加隐秘,才更好嫁祸。
  这么说,蒋净出现在那只客船上,是有人特意安排,让我去杀?
  梁兴心底一阵惊寒,一个人的名字从心底冒了出来——甄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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