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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姥爹才发现这个人不是没有头,而是身材太高。可是它那个头着实恐怖,脸像是被晒化了似的要流下来,瘦长如马脸。
“打扰了,我找马粮官。”那个马脸的人说道,虽然开口道歉,但是语气冷冰冰的,并没有半点因为打扰而内疚的意思。
姥爹道:“原来找我父亲。可是他前不久去世了。”
马脸的人依旧冷冰冰说道:“我知道他去世了。”
“这位先生,你既然知道他去世了,为什么还要来找他呢?”姥爹问道。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善意,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恶意。姥爹不知道该驱赶它,还是开门让它进来。
马脸的人说道:“我要带他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现在还不启程的话,天亮之前就不能到了。”
“浙江?”姥爹惊讶道。
马脸的人也微微惊讶,问道:“马粮官告诉你了?”
姥爹点头道:“嗯。可是他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地方,说天机不可泄露。”
马脸的人神色缓和下来,说道:“幸亏没有告诉你具体的地方,不然我只好连你一块儿带走了。”
姥爹倒抽一口冷气。这时姥爹看到马脸人的青色长袍上有祥云暗纹。
马脸的人见姥爹光着脚,难得地语气温和下来,说道:“小子,回屋里睡觉去吧。别着凉了。你父亲生前是个大善人,我在路上会好好照顾他的。”
姥爹急忙拱手作揖:“那就烦劳了。以后有机会必定加倍报答!”
待姥爹作完揖抬起头来,马脸的人已经不见了。
外公说,在他出生之前,姥爹去了浙江许多次,逢土地庙就拜,希望找到他父亲所在的地方。可是直到去世,他都没能找到那个土地庙。
外公说,也或许姥爹找到过,可是不知道他父亲就在那里,从而错过了。
姥爹在浙江并不是一无所获。他在杭州遇到了一个名叫林散之的人。姥爹和这个人性格相投,互相欣赏。姥爹离开浙江之后,他也离开了。但是从此之后,两人常有书信往来。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此后二十多年的书信往来不过是聊聊人生和诗句而已。可是后来林散之的一封书信让姥爹大吃一惊。
☆、第六十六章 小米的转世1
那封书信里没有别的内容,只有一首诗:
“山雨不可晴,秋径没蒿莱。
大坪何兀兀,九老尤奇哉。
洞古潜蚊螭,风云时徘徊。
松翠自波涛,半空起层台。
此中有驯猿,时时清啸哀。
老僧唤之来,饲之以青梅。
相依两摩挲,情好如婴孩。
我叹天地间,万物何相催。
人与物无连,物与人何猜。”
书信的末尾写着:“三痴偶得,马兄雅正。”他常自称为三痴,后来此名闻名大江南北,甚至名扬日本。他不但诗写得好,毛笔字也是一流,尤其草书令人叹为观止,后来被称为当代“草圣”,不过那又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因为这首诗姥爹在峨眉山的时候在迷海大师那里看见过,所以姥爹收到林散之的书信后痴呆了好几日,闭门谢客了半个月。
谁也不知道他那半个月都想了些什么,悟到了些什么。
我十多岁的时候,还常在外公家里翻到一些字画书信,那都是姥爹在世时留下的。听说林散之这件事后,我特意在里面寻找留有“三痴”二字的字画书信,可是没有找到。
我问外公有没有将三痴的东西偷偷藏起来。因为他是草圣,字画特别值钱。
可是再值钱的东西,外公从来不吝于给我玩耍。一是他对钱没有多大概念,二是他对我太好。九几年的时候,妈妈常在我面前抱怨外公不懂得守财,说她没有出嫁之前,其实外公已经有够做一栋楼房的钱了。那时候农村几乎没有楼房。妈妈劝他做楼房,他却不肯,后来那些积蓄被其他亲戚一次接一次地借走,到最后没见还钱回来。等到别人家都开始做楼房的时候,外公却做不起楼房了,为此舅舅的婚事被耽误了很长时间。妈妈对此一直生着外公的气。
这样的外公自然不会将那些难得的书信藏起来等着升值。
外公告诉我说,姥爹收到了写了那首诗的书信后,就将林散之以前寄来的书信字画全部烧掉了。此后林散之和姥爹的书信来往越来越少。但每次收到他的书信后,姥爹看完就会在灯火上点燃。
一九一二年,清朝皇帝宣布退位。也就是那一年,谢小米告诉姥爹说,她维持不住体内的腐烂尸气了,里面的五脏六腑已经全部化为臭水,走路的时候免不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谢家父母常以为她饿了,可是刚吃完饭也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每次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将头发拽下来,鼻子也能摁进去,眼珠子开始浑浊,白黑不分。
她原来可以运用体内的尸气,现在却为此犯愁。
谢家父母答应取消与马家的婚约之后并没闲着,他们仍然热心地去寻找自认为合适的乘龙快婿。谢小米害怕在那些公子少爷面前露出马脚,可又不得不见。
谢小米对姥爹说,终究纸包不住火,不如假装大病一场然后造成去世的假象,然后转世投胎。
姥爹也认为只有这样了。
在谢小米还没有考虑转世投胎之前,姥爹就开始寻找转世投胎的机会了。他嘱咐罗步斋在外收账的时候也有意打听一些投胎转世的奇闻异事,从那些听起来荒诞不经的事情里甄选出可能靠谱的,然后去询问当事人,希望从而找到一些转世投胎的诀窍。
谢小米希望转世投胎之后不忘记这辈子的事情,不然千年修为会在转世投胎之后忘记,那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普通人,经历生老病死。如果转世投胎之后还能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她就能依照上辈子的所遇和所悟继续修炼。
她也不愿再次遇到姥爹的时候陌同路人。
为此,姥爹到处打听与转世有关的消息,期望从中获得一些启示。
可是凡是与姥爹谈论此事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打击他的。
姥爹听闻巴陵边境有一座山,名叫大云山。山上有一个老道长,据说此道长记得转世之事。
其实除了这道长之外,早有不少人声称能记得前世之事。可是这个道长与其他人不同,他不但记得前世,还记得前世的前世。他说他记得自己活过了九十一次,前面四十多次他是蛇牛马羊,后面四十多次他才成为人。
特别是他前世的记忆得到了验证。
在五岁的时候,他就告诉爹妈,他不是他们的孩子。
他爹妈非常生气,将他打了一顿,怪他胡说八道。
他坚持说自己不是爹妈的孩子,而是邻县县城某某家的孩子。他不但记得那个县城里父母的名字,还记得跟他一起玩耍过的小伙伴的名字,更记得他前世的家附近的景色。
他爹妈吓了一跳,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心想一个小孩子不可能编出这么完美的谎言,于是决定带他去邻县县城去看一看。
到了邻县县城,他就像踏上了最为熟悉的道路一般行走自如,七弯八拐却顺顺利利地找到了他口中说的那户人家。他见了那户人家的人主动叫爹叫妈。
那户人家的人见了他,却不认得。
于是,他将前世生活经历的事情一一道来,以证明自己就是他们的孩子。
那户人家的人听完大惊失色,因为这个小孩说的都是以前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左邻右舍的人听说了这件怪事,纷纷聚集到这里来。这个小孩见了邻居们,一点儿也不生分,亲切地叫姨叫伯,和比他大的孩子打招呼,还能叫出那些孩子的名字,甚至是小名。
他的亲生爹妈一问,这才知道原来这户人家在六七年前有一个孩子去世了。他说的那些事情,恰恰是那个过世的孩子经历过的。
他要留在这里,可是县城的父母不敢相认。
亲生爹妈要带他走,可是他不愿意走。
两家人商量之后决定让他各方轮流呆一年。
于是,他这年在亲生爹妈这边住一年,次年在前世爹妈那边住一年,如此往复。直到他长到十五岁。
到了十五岁之后,他遇到了一位路过的道士。
他有很多转世的问题要询问道士。道士给他解答了一天一夜还没有完。
于是,他决定跟着道士出家,继续寻找转世谜团的答案。
那个路过的道士是大云山一个道观的。他自然而然跟着上了大云山。大云山又叫耶姜山,附属于南岳衡山,自古就是道家洞天。
他跟着道士学了几年之后,突然记起了前世的前世之事。他想起前世的前世自己是一个大户人家少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后将家产弄得一干二净,后来投河自杀了。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他特地下山去了记忆中的地方,找到当地的老人了解情况。因为他前世的前世投河自杀时年龄不大,前世重病去世时年纪更小,所以当地老人还有记忆力较好的人记得那位大户人家少爷的名字和投河自杀事情,与他的记忆不谋而合。
此事过后不久,他的记忆就像推倒的塔罗牌一般发生了连锁反应。他又记起了那位大户人家少爷的前世,接着记起了大户人家少爷前世的前世,以此类推,他记起了自己九十一世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曾经是一头黄牛,经常累得半死还要受农夫的鞭打,痛苦不堪。他看见母黄牛的时候想去亲昵交配,却被另一头凶悍的公黄牛攻击,腹部被那头黄牛用牛角顶破,留下了一个窟窿。
他记得自己曾经是一只母鸡,村里的公鸡见了他就会冲过来骑在他身上,将尾巴朝他身上贴,使得他不断地受孕,然后生蛋。每次生蛋的时候都疼痛难忍,因此见到其他公鸡他就拼命逃跑。可是他逃跑的速度不及追赶的公鸡速度快。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转世为猪,一天到晚在猪栏里吃了睡,睡了吃,虽然猪栏潮湿阴暗,但生活安逸得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到了冬季他的日子就没有这么好过了,猪栏里到处漏风,晚上被冻得哀嚎。冬季最寒冷的时节刚过,他以为好日子要来临了,却见主人拎着刀走进猪栏,扯住他的耳朵往外拖,然后将锋利的刀子捅进了他的喉咙。他恐惧万分地嚎叫挣扎,可是渐渐失去了知觉。
他给别人讲起自己的前四十多世时,时而快乐时而痛苦,再往前讲时,就只有痛苦了。他说畜生道实在难以忍受,到了人道才勉强好些。那些事情讲得惟妙惟肖,如数家珍,让人不得不信服。
姥爹听到这些传说之后,决定亲自去一趟大云山。
到了大云山之后,姥爹才知道山下的人们都叫这位道长做九一道长,记得九十一次轮回的意思。
九一道长并不像其他的高深道长一样闭关悟道,也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势。他待人随和,语气亲切。用他的话来说,人虽然有穷有富,有高有低,有聪明有愚笨,但都身处人道之中,除了极个别寥若晨星的人可以跳出人道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人道的贪嗔痴里挣扎,死了生,生了死。
☆、第六十七章 小米的转世2
姥爹见到九一道长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小房间里打坐。
那个房间特别小,除了一个铺草的床,一个瘸脚的桌子,一把裂了的竹椅,再无其他。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可供人腾挪的地方不足十个平方。
窗户也非常小,只有箩筐口大小,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