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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局,严堂主布下的局,所以八人会来得顺楼吃饭。这八个人胖掌柜都识得。
可是,没有人说过,燕悲歌会来。
而且一来就是俩。
这是一张天罗地网,清州堂众全部出动,今日清州城中的每一间茶馆每一个酒楼都有真龙教的人,只为捕那一只狐狸。而这八人,以蔡青为首,在得顺楼吃饭本就不用给钱,因为真龙教自打年初就已经预付过银子,此时还没有花完:“大侠客!义气人!那几个刚刚吃过。还有二百八十四两三钱银子没付。你说请客。那就一块儿给了罢!”八人开一玩笑,无能并不知道,当然。还有一位仁兄不知道:“啊?这,这,这许多?”
这位仁兄,名作高义,自号义薄云天:“也罢!”
既要装英雄,必须出点儿血,高义紧咬后槽牙,义薄云天地掏出了身上仅有的一锭金子:“拿去!”
这锭金子,重约四两,换算成银子就是四百两。富富有余!
赚了!无能大喜过望,却自苦苦强行忍住,不敢露出丝毫喜色,心说碰上一个不识数儿的,这一回是赚大发了!
二话不说接过,直接回去献宝,无能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四两金子多大?
那位爷想吃花生豆,一两金子就是一颗花生米大,四两金子也没有一个鹌鹑蛋大。
是了,还有八两多银子。
这不是亏了,这是亏大发了,十两银顶一两金,这个问题胖掌柜已经和无能探讨过很多次了。
无能也只能当一个保安。
当然胖掌柜并不在乎,无论是多是少无能要回来的都是赚的,真龙教众人今日此来必有要事,并非只为吃喝,自打八人进门之时胖掌柜就看出来了。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胖掌柜是一个精明无比的生意人,自是懂得那一个千年不变的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当然无能并不知道这些,无能正自兴高采烈献宝,等着胖掌柜夸奖,忽听外面又打了起了:“我的!我的!你少来!那一根才是你的!”
原来是,真假燕大侠,将棍子弄混了:“错了!错了!这一根,才是我的!”
“哎!”无能叹一口气,感觉那二位老兄,都有一点儿二:“诸位客倌,酒菜来啦!”
三坛老酒,二斤牛肉,一碟花生豆,外加一碟兰花豆。
酒菜都准备好了,无能都端上来了,不成想酒还没喝菜还没吃各自拎着一根棍子又乒乒乓乓干起来了:“叫你装英雄!叫你装好汉!叫你抢我棍子!叫你学我唱歌!”这是胡子燕悲歌,当然在无能看来疤脸燕悲歌才是真正的燕悲歌:“你才装!你才装!还我棍子!还我棍子啊!”忽然之间,疤脸燕悲歌脑门儿中棒,扑通一下倒在地上,死了。
这就出人命了,事情变化太快,无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吃菜!吃菜!喝酒!喝!”忽然一个激灵,瞬间寒毛倒竖,但见恶风起处八条青衣大汉同时暴起,犹如八道闪电般齐齐扑至桌前又齐齐齐刷刷跪下,齐声大哭:“燕大哥!燕大哥!兄弟们还没请你喝酒,你怎么就,就,就活活儿地死了啊!”一时那是泪如飞瀑,悲戚万分真情流露,可惜躺在地上的燕大哥再也不能活:“好你个歹人!竟敢杀我燕大哥!你等着!兄弟们——”
语声未落,八人齐上,各抄两条胳膊两条腿,飞快将含冤而死尸骨未寒的燕大哥带走了:“你等着!有种等着!”
顺便带走了他的棍子:“等死罢你!”
这是神马情况?
无能又搞不明白了,原是八个活人带着一个死人去了楼上:“噔噔噔噔噔噔噔——”
只一转眼,无声无息。
死的既是真的,活的就是假的:“哈哈哈哈哈!这帮浑小子!”
燕悲歌摇头叹气,坐下开始喝酒:“小无能,别傻站着,去拿个碗来。”
认的既是真的,打的就是假的,兄弟八人将燕大哥胖揍一顿打得他是猪头也似,自是逮个机会,溜之大吉。
无能就去拿碗,脑中一团乱麻。
“不许说话,不许说话!”胖掌柜严重警告道:“外面很危险,闭上你的嘴!”
“是!”无能连连点头,无能也看出来了:“是很危险!危险极了!”
“嘘——你听!”
“小二哥!拿个碗来!快快快快!”
“对了!拿碗!拿碗拿碗,碗在哪里,快快出来,碗碗……”
“嘘——来人了!”
“店家——店家——啊哟!这一地乱七八糟,大白天的见鬼了!”
“咦?是个女的!”
“仙儿,这店污脏得很,不如换一家罢。”
“好了好了,就这儿了!本姑娘吃饭喜欢清静,你看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小二——小二——”
“咦?不对啊!不是有一个……”
“嘘——我在这里。”
“啊!”
“掌柜的,来客了,这一笔买卖你要好好做,晓得么?”
“晓得!晓得!客倌客倌——来啦来啦——”
“唔!唔!嗯嗯!”
“你可不能去,外面很危险,不要闹!不要闹!你个小和尚……”
无能给他捂住了嘴,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的身上有一种味道,酒、血、泪、笑与伤悲混合的味道,很浓烈。
也使无能沉醉。
二十五 我欲乘风去()
方道士低着个头跟在慕容公子身后,自觉备受打击,气沮不已。
作为一个曾经的,正牌儿的街头乞丐,并且是一个有着多年行乞经验的叫花老大,给那老奸巨滑的苏修蒙骗也就罢了,最可恼生生给个十来岁的小苏殊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且还是骗财骗色,这严重地打击到了方道士的自信心,更严重地伤害到了方老大的自尊心。方道士终于悟道了,从此方老大甘当老二,死心塌地追随,唯慕容公子马首是瞻。
事实如此,方殷半点破绽也没看出来。
真正高明的骗术都是真真假假,而且是真的多假的少,确也让人难以识破。苏修就是一个村里的教书老先生,苏殊就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可怜小姑娘,祖孙二人日子过不下去来到京城乞讨也是正常。小姑娘是很聪明,老书生更有心计,之前所有欺骗不过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活下去,慕容公子无疑是一棵参天大树,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完美实现的计划,才是完美的计划,计划已然完美实现,祖孙二人的命运已经改变。
说的是善良的谎言,慕容公子并不在意。
雪蚕衣是一件信物,不用担心后宫那个女魔头,旧棉袍是一个念想,因此又回到了方殷身上,一切好似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红日西斜,天边彤云渐起,街道上仍是人来人往似乎每一个人都在看着慕容公子,一个人一种眼神。一个人一副模样,就像看着茫茫人海中的一叶孤舟,就像看着朝云暮雨楼。
他自走着,不紧不慢。方殷看着他的背影,忽觉有些陌生。
实则二人相见,不过昨日午后。
他是离得很近,他又离得很远,方殷始终有一种感觉,始终感觉和他隔着一层什么。
就像是,一个世界。
到了。
朝云在东,暮雨在西,是两座楼,不分左右。
楼隔十丈宽。各宽三十丈。各高三十三丈。愈将近之,愈见其大。
饶是方殷心里有所准备,一见之下也是大吃一惊。并非因楼之高之大之富丽堂皇,而是因人——
楼前都是人,直有上千人。
人们在此,是为迎接慕容公子,也是迎接方小侯爷。
没有一个女人,清一色的男人,立于前排者,无一不气度雍容,无一不衣饰华美,最前排者衣作明黄之色。绣龙衔珠,冕冠玉带,一眼望去竟有数十之众。穿龙袍的就是皇族,不是皇帝就是皇子皇孙:“公子——公子——”说的是公子,无名也无姓,这里的公子只有一个,这是一种尊敬:“公子——公子——”
其后众人也称公子,身份却是三六九等,权贵有之奴仆有之,只是无一平民百姓:“小侯爷——小侯爷——”公子扬长而入,直与来时一般,只留下一个小侯,还是个爷:“咳!咳!咳咳!”这个小侯爷,可是不一般,隆景朝只有一个侯爷也就只有一个小侯爷,小侯爷看上去比那再也牛逼不过了的牛逼公子还要牛逼,目不斜视背着个手儿,一路咳嗽着就进了门儿:“咳咳咳咳!”
方殷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自是心下惴惴,自也无话可说。不一般,是不一般,没有山呼海啸,只有亲切微笑,真诚是真诚,真诚也是客套,热情是热情,热情不失规矩,就是体面的感觉就是排场的感觉就是步入殿堂之中的感觉,并非以往市井喧嚣,并非置身千军万马,方殷的脚下是虚的感觉是软的感觉是站不稳当的感觉:“呼——”
今天慕容公子请客,百年难遇千载难逢,一众王孙贵族自是受宠若惊,自是立在门外等候。
请的就是方小侯爷,方小侯爷就是方老侯爷的儿子,名作方殷。
一个小名人,变作一个大名人,不过是分分种的事儿。
一脚踏进门,分明两世界。
刚自朔风冷冷,忽就温暖如春,丝竹起了歌舞,灯火映了戏台。门外是大气派,门里是大排场,台上唱着大戏,眼前一个大厅。厅有百桌,厅有千座,桌是空落落,座也空落落,厅是空落落,楼也空落落。只台上,有人唱,唱得凄婉又哀伤,唱的《醉卧金陵海》,怨女怒斥负心郎:“说是郎心如金玉,硬也似铁,冷也如霜!说是海枯石也烂,哭干了泪,哭断肚肠!说说说,说不得,当初你是怎般讲?恨恨恨,恨当初,山盟海誓又怎样——”
方殷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楼,方殷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厅,台上唱得热闹台下没有一个看客,使得楼里尤幽深空旷。一楼没客人,二楼也没有,好似一座楼里只有一台戏,声声回荡,声声回荡:“怎样——怎样——”情形有些诡异,方殷云里雾里,便就晕头转向随了慕容公子一级一级上楼,也是头重脚轻,浑不知去向何处:“锵锵锵!”
须怪不得腿脚软,脚下厚厚是地毯,落也无声,如置云端。
三楼没人,四楼没人,只有楼梯,没有楼板,四楼之上便就是天花板。
只见好大一个灯!
好大一个灯,近观尤其大,方道士不及细观,便就来到了五楼。
五楼就是楼顶了,平平整整,空无一物。
一脚迈出门,分明两世界,朔风冷酷吹,高处更严寒。
“你要干什么?”乍暖还寒,最难将息,方道士终于忍不住了:“你又要玩什么把戏!”
“你说从这里跳下去。”因为慕容公子已经平静地立于楼顶边缘,做出了遗世独立的样子:“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方殷感觉有些头疼。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就如同慕容公子这个人一样难以捉摸,一个对答不好他必定是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我欲乘风而去,又恐高。”
简单地说,这人就是一个神经病:“你有病罢!活够了你!”
方道士小心翼翼凑将过去,斜睨一眼,果见他紧紧闭着两眼:“你说对了,我是有病,而且真的,活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