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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走了。
十六 何以为真?()
“成!我看成!”
这是沐掌教说的,宿道长举两手赞成,沐掌教举四手赞成:“哈哈,我瞧这事儿,挺好!”他自手舞足蹈眉开眼笑,方道士却是大口喘气累得要死:“明,明儿我就走。”沐掌教点点头,笑道:“小子,明ri我与你一起下山,如何?”方殷心里一动,看过一眼,又长吁一口气:“不开玩笑,我说真的。”
“唔。”沐掌教点点头,又得意道:“哈哈,我就猜到你要走!不信去问你师父,哈哈!”高声语,大声笑,老杂毛儿还是那般豪迈爽朗。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方殷心中温暖:“沐师叔,上回是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和你说上一句——”
“咦?沐师叔?”沐掌教瞪大眼睛,奇怪道:“小杂毛儿,你吃错药儿了么?还是摔杯了脑袋,不认识老杂毛儿了?”小杂毛儿不再是小杂毛儿,老杂毛儿便也不再是老杂毛儿,方道士是有心事,再也没有了与他说笑的心情:“方殷一无是处,xing子也是顽劣得紧,这些年来在上清没少——”
“好了好了。”沐掌教将手一摆,并不让他再说下去:“小杂毛儿,怪不得宿老道说你,你是越来越不好玩了。”方殷默然,片刻,展颜一笑:“来时无心,去时有意,方殷终归当不得上清道士,怕是让你失望了。”沐掌教默然,半晌,正se说道:“方殷,你是我上清弟子,你记住,任何时候都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方殷头也不抬,苦笑道:“你要方殷,出去给你丢人么?”沐掌教微一沉吟,又笑道:“原来如此,你是怕你武功不济,哈哈!不怕不怕,只你行得正立得直,但去就是!”方殷叹一口气,yu开口,又无言。方殷不是武功不济,方殷是根本就没有武功了,有些事情沐掌教是不知道,比如那几页残卷。沐掌教笑道:“小子,那绝世剑法,练得如何了?”
方殷无语。
沐掌教又笑道:“呶,拿去。”
却是一柄剑,沐掌教的佩剑。沐掌教轻飘飘地拿着,笑嘻嘻递了过去:“此剑名为秋水,秋水沐长天,哈哈!给你了!”方殷不接,方殷摇头道:“我不要。”沐掌教皱起眉头,铮一声响拔剑出鞘:“剑是好剑,怎地不要!”剑是好剑,握于手中锋锐森然,清亮正如一泓秋水。方殷定定看着那剑,道:“方殷有剑,师父给的。”
却是两手空空,哪里有剑?
那是昨晚的事情,吕道长给了方道士一柄剑,剑名恪吾。
传道受业解惑也,恪吾之责天必予之。一般是吕道长的佩剑,其名正如其人。昨天夜里的事情,方殷不yu多说,听他说了两句,却见他眼圈儿竟又红了:“师父,师父。”沐掌教点点头,收了剑,面露赞赏之se:“难得难得,既然如此,那么——”
那么,是一个名字。
是方殷的另外一个名字,方存真。
“甚么?”方道士不明就里,左右看看:“甚么,存真?”
“哈哈!我早就想好了!”沐掌教哈哈大笑,连连点头:“他送你一柄剑,我便与你一个名字,正是如此!哈哈!”正是如此,无论任何时候,沐掌教都将方道士看作是自己人,哪怕他是一个不成器的上清弟子。这一代的上清弟子出师之时当是以“存”取名,沐掌教想的周全,早就给他起好了。
哪怕方道士半路出家,此时也未出师。
“存真,存真。”方殷低低念了两句,无奈一笑:“也好,依你,不过方殷怕是用不上,此番一去,也不知何时……”前路漫漫,离别在即,方殷说着说着又垂低了头,黯然坐在椅上,眼中泪水忍不住地落下。殿里一时静了,只有香火缭绕。沐掌教坐在一旁看着他,目光神情一般复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不一时,牙一吡,嘿嘿乐道:“方道士,变作游方道士,呵呵,有点儿意思!”一个人偶尔没正形儿也不奇怪,难得的是一辈子没个正形儿。这人就像是一个大猴子,一个大号儿的一百零八,方道士不再理他,起身道:“告辞。”告是告了,辞是辞不得,这人简直是比吕老道还要啰嗦,嘻嘻哈哈拉了方道士坐下,又说话。
是有许多话,说也说不完。
便如同昨晚,两个人,说了半宿的话。
有一些典故,有一些忌讳,有一些人有一些事,都有必要说上一说。
比如说,山中是有上清教,世上也有上清人。
比如说,天下的英雄有很多,真正的高人数四个。
龙飞凤舞,哑僧隐儒。
比如说真龙教,能避则避,不要招惹,教中的人绝不可以结交。
比如说万鹤谷万寿大会,十二年一次的武林大会,盛会,两年之后就要开了。
到时候,方殷也要去。
说了很多,多到方殷记不住。方殷听也不想听,两个人那是一样地啰嗦。但方殷在听,方殷知道他们是不放心,方殷明白他们这是为了方殷好——
方殷假装,仔细地听着。
这场景何其相似,一白天,一夜晚,一人在说,一人在听。
方殷多了一柄剑,又多了一个名字。
这是上清峰,那是五子峰。
剑名恪吾,方殷没有带在身上,方殷昨晚整晚都没有睡觉。一大早上来了上清峰又听沐掌教说了半天的话,此时竟也睡意全无。
师父师父,如父如母。
方道士对吕道长的感情,并不像是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正如吕道长对方道士的感情,并不像是自己想的那般复杂。
一个没本事的师父,一个没出息的徒弟,何况两个人向来是谁也看不上谁。
可以想见的是,一辞行,一点头,仅此而已。
然而不是,说了不是,说了师父师父,当真如父如母!
方殷没有想到,方殷也从来没有想过,临别之时,最让方殷难以割舍牵肠挂肚以致夜半流泪到天明的居然是他——
可曾记得,**。
十七 那一夜()
最简单而又最复杂,最真实而又最虚假,是感情。
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如同笑与泪,哭,未必是伤心难过,笑,未必不是伤心难过。
感情可以伪装,然而一个人真正动了感情的时候,伪装也是伪装不来的。
吕道长是在笑着流泪,方道士是在哭着流泪。
深夜里,烛光下,半床月光。
榻上二人对坐,师徒与烛共泪。
方殷已然看到他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多了几道,更显老态。而泪水流淌,清清亮亮肆意蜿蜒在脸上,诉述着真心实意的悲伤落寞。师父,师父,他是方殷的师父啊,方殷的师父!他说:“为师自知平庸,自觉愧对于你,待得它ri若有机缘你自可另择明师。”他笑着说:“方殷,这是师父的真心话。”
方殷只回一句,宿道长便哭了。
方殷一字,一句,地说:“方殷此生只有一个师父,那就是你。”
吕道长潸然泪下,却是笑着,摇头:“傻孩子,不要这样说,只有你这句话,师父死也值了。”于是方殷不说,开始流泪。吕道长笑道:“师父不中用,却是误了你,方殷,你怎就不怪师父?”方道士哭道:“不是不是,是方殷自己没出息,怪不得你,师父——”
这一声师父,才是真心实意。
五年多了,再叫一句师父,往事不曾忘记。
“你听好,我本无用之人,处处稀松平常,师父冷落,道友嘲笑。你这般做,也是对的,我,不配当你师父。”一朝忆起,字字不落,而如今,吕道长还是这般说:“师父教过许多徒弟,却无一人出人头地,方殷,当ri你要师父来教你,却是错了。”
错了,是错了,是方殷错了。
吕道长平生最大的志愿,便是教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弟子,从而证明一个平庸的师父,一样可以教出不凡的徒弟。然而方殷不是,方殷显然不是,吕道长心里明白,方殷心里也明白。然而就在那时,懊恼之中悲恸之下,有一句话蓦地起于心底涌上喉咙直将脱口而出:“没有错,要的就是你!”
自是说不出,还是没底气。
不是吕道长不配做方殷的师父,而是方殷不配做吕道长的徒弟。
万千荣光,莫大声名,那不是方殷。
如果有一天,方殷可以自豪地,大声地告诉所有人!方殷的师父,名叫吕长廉!
多好!
可惜如果,只是如果,至少现下不能说。说出去只会辱没了师父,还有上清的声名。
方殷是哭了,方殷恨自己。
吕道长已然看到他哭了,吕道长还是很开心。月光投在苍白消瘦的面颊,掩饰不住蓬勃的朝气,烛光之中道道浅而淡白的伤痕,却衬出格外乌黑的发。小徒,小徒,小徒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啊!他是哭着,如同以往那般委屈呜咽泪流满面,然而那倔强的唇角那眼中流露出来的不甘不服更是不忿,那是一模一样!
——方殷此生只有一个师父,那就是你!
用任何言语也无法形容吕道长那一刻的心情,吕道长只yu大笑大叫向天大喊一声,值了!实则吕道长想要的,吕道长已然得到,便是徒弟再本事再能耐再出人头地便是天下第一,他却记恨了你嫌弃了你看都不去看你,又怎样!实则方道士想说的,吕道长心里明白,吕道长一生之中从未如此欢喜过——
为人师者,别无所求,到头来不过还是一句,师父!
便这一句话,吕道长顿悟!
悟的是道,为师之道,吕道长一直以来苦求不得的那个理想,原来就在眼前。
——传道受业解惑也,恪吾之责天必予之。
徒将远行,赠以恪吾。
恪吾其剑,便如吕道长其人。
青钢为体,灰鞘乌柄,锋锐自是锋锐,出奇并不出奇。
剑是出自仙剑阁,却是最不起眼的一柄,结实,耐用,仅此而已。
方殷收下了,方殷不得不收。
方殷回赠吕道长一件衣服,是那件貂裘。
衣如新成,却是小了,皮se紫褐鲜亮,穿在身上不伦不类。
紧紧的,很贴心,像是一件小棉袄。
现下吕道长哭笑不得,方道士终于笑了:“当真体面又jing神,哪里来个老小伙儿?”
吕道长不说话,低着头,仔细系好最后一个衣扣。
随即一笑:“真暖和。”
二人相视一笑,前嫌玉释冰消。
往事历历在目,所谓仇恨不过年少无知,所谓憎恶不过一时恼怒。
月光如水,柔情涌动,爱已盈满这间小屋。
这一夜,两个人说了许多话。
这一夜,两个人哭着也笑着。
这一夜没有师父和徒弟,这一夜只有徒弟和师父。
这一夜存在于师徒二人的记忆之中,终其一生,再也不能忘记。
这一夜,与方殷想像的完全不同。
就如同在夜深人静方殷就要出门,悄然走掉的时候,吕道长说:“去罢,他们还在等你。”
院中有人,十二个人。
清冷月光下,十二个人安静地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牛大志,胡非凡,赵本,袁世。高明,孙自朴,杨恒,钱有常。还有四个。
“我叫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