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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个月以后嘉波莉就出世了。我们这个小家庭当时有多快乐啊。那时我还跟他们住在一起——我不是说了吗,莉莉和我是我离不了她她也离不了我的。嘉波莉从一开始就爱我胜过了爱她自己的妈妈。那我可是花了苦心的:只要是宝贝外甥女想要的,艾丽丝姨妈没有不照办的。因为,她愈是喜欢我,就愈是能叫莉莉看得干冒火,倒不是莉莉对孩子疼爱得都到了这个地步,原因只在于我们是两姊妹:一个想要什么,另一个也就无不想要,连两人分享都不行,一定得一人独占。
“嘉波莉一生下来,我心里就酝酿起了一个计划,决心将来有朝一日一定要去干它一下。到她快满五岁的时候,我就上手干了。莫里斯有一把小手枪,一向是藏在五斗橱上层一个上锁的抽屉里的。我打开了抽屉的锁,退下了枪里的子弹,就教嘉波莉来玩一个有趣的小游戏。我自己躺在莉莉的床上,装作睡着了。孩子呢,我就教她推一把椅子到五斗橱跟前,爬上椅子,从抽屉里取出手枪,偷偷摸到床上,拿枪口对准了我的脑袋,扣动扳机。她要是干得好,没什么声息,小手握枪的姿势正确,我就拿糖果奖赏她,同时叮嘱她:玩这个游戏的事可千万不能告诉她妈妈,也不能告诉人家,过一天我们要跟妈妈玩这个游戏,要叫她冷不防吓一跳。
“我们真这样干了。她果然压根儿没有一点防备:那是一天下午,莉莉头疼,吃了阿司匹林。就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那一回我开了抽屉的锁,却没有退下手枪里的子弹。安排好以后,就对孩子说,今天可以去跟妈妈玩这个游戏了。我自己就到楼下的朋友家去串门子,这样就谁也不会疑心我跟亲妹妹的死有什么干系了。我原以为莫里斯一下午都不会在家。我本打算一听到枪声就跟楼下的朋友一起奔上楼去,这样就可以有朋友帮着作证,是看见孩子玩弄手枪,把自己的妈妈打死了。
“我也不用担心孩子事后会吐露真情。我前面说过,这孩子天生智力有限,又是那样的爱我、信任我,就算官府里有人来调查,反正调查以前和调查期间孩子都是我带着,我相信我完全有把握可以掌握住她,绝对不会让她泄漏天机,露了我——呃——这一手策划的底。可是莫里斯却差一点儿坏了我的全盘计划。没想到他竟然回家来了,他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也正是嘉波莉扣动扳机的当口儿。他要是早来了那么半秒钟的话,会救了他妻子的命那是肯定的。
“唉,他来得真是遗憾哪,因为这一下他就被判了刑,不过这么一来他也就永远不会怀疑到我了。后来他又一心想要抹去孩子对这件事的记忆,这样我倒用不着再去担什么心,也用不着再去多费什么脑筋了。他逃出魔鬼岛以后,我确实就跟踪他来到了美国。后来厄普顿替我找到了他的下落,我也确实就跟踪他来到了旧金山。我利用嘉波莉爱我、恨他的心理——她这种恨爸爸的心理是我给用心培养起来的,我的办法看似笨拙,其实却很精明,那就是故意劝她要原谅爸爸杀害妈妈的罪过——再加上在孩子面前事情的真相还得隐瞒下去,何况我对他、对孩子又是一贯那么尽心竭力,就利用这几点,我终于叫他跟我结了婚,终于叫他感到只有跟我结婚,我们毁了的一生还多少可以有所挽回。当初他跟莉莉结婚的时候,我发誓一定要把他从她手里抢过来。我到底把他抢了过来。我那个亲妹妹,但愿她在九泉之下能睁开眼睛来看看。”
她脸上的笑意全不见了。那咬牙切齿的痛恨已经不再藏在眼光的背后、声音的背后了,而是就赤裸裸表现在眼光里、声音里,表现在她的容颜神情间,表现在她的体态姿势上。满屋子里似乎只有这股咬牙切齿的痛恨——还有跟这股痛恨已融为一体的她——才是活生生的东西。只顾眼望着她、听她说话的我们八个人,此刻已经不能算活人了:在她的眼里还是活人,在我们彼此的眼里却已经不是活人了,除了她,谁还能当我们是活人呢?
原先朝着我的她,这时忽然转过身去,伸出一条手臂,猛地指向屋子那头的姑娘。她的嗓音也变得喉音重重、带着颤动了,口气里充满了恶狠狠的得意之情,说起话来三个字一顿、五个字一停,仿佛在唱曲子似的。
“你是她的女儿,”她大声说道,“谁叫你自己倒霉,身上有祸祟,天生灵魂是邪恶的,一腔的血都是病态的,就跟她一样,也跟我一样,跟我们戴恩家的人谁都一样。谁叫你自己倒霉,自幼手上就沾了你妈的鲜血,还让我一调教,心理变态了,毒瘾也染上了,你这一辈子眼看也要跟你妈一样晦气,跟我一样晦气,你接触到谁,谁就要晦气一辈子,莫里斯是这样。你那个……”
“不许说了!”埃里克·科林森气急败坏喊起来。“快别让她说了!”
嘉波莉·莱格特两手掩着耳朵,早已吓得脸都变了形,当下一声尖叫,叫人听得毛骨悚然。可是她只叫了一声,便身子向前一倾,从椅子里摔了出来。
帕特·雷迪缺少追捕逃犯的经验,还情有可原,可是奥加尔和我实在不应该这样疏忽,姑娘这一叫、一摔,尽管事出紧急,难免分了我们的神,但是我们对莱格特太太的监视是不容许有哪怕是半秒钟的中断的。当时我们却只顾了去看那姑娘,尽管只看了还不到半秒钟吧,可那就已经够误事了。等到我们再回过头来看莱格特太太时,她手里早已拿着把手枪,脚已经向门口跨出第一步了。
她和门口之间这时并没有人:那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去帮着科林森扶嘉波莉·莱格特了。她的背后成了无人地带:她的背是对着门的,而且刚才她那么一转身,连菲茨斯蒂芬也已落入了她的视野之内。她举着乌黑的手枪,瞪出了双眼,灼人的目光飞快地把我们一个个看过来,一边看一边又倒退了一步,吼了一声:“都不许动!”
帕特·雷迪脚都已经踮了起来。我连忙对他皱皱眉,摇摇头。要逮住她,还是在过道里、楼梯上动手为好。在这里动手,肯定要死人。
我赶到楼上实验室里。只见地下躺着嘉波莉·莱格特,医生和科林森跪在她的身边。
我对医生说:“快去看看莱格特太太吧。她在楼梯上,我看八成儿是死了,不过请你最好还是去检查一下。”
医生出去了。科林森一边忙不迭地替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揉搓两手,一边对我瞅瞅,仿佛我不是什么好人,真该有条法律治治似的。只听他嘴里还说了一句:
“我想你这该满意了吧,这一来你的任务就完成啦。”
“是完成了。”我说。
第八章 “但是”和“如果”
那天晚上,菲茨斯蒂芬和我在欣德勒太太那个矮顶地下室里吃晚饭,饭菜照例是欣德勒太太的拿手杰作,喝的啤酒则是她丈夫的拿手杰作。菲茨斯蒂芬已经完全进入了他小说家的角色,正忙着在探究他所谓莱格特太太的心理基础。
“她的性格我们现在已经完全了解,所以她杀死自己亲妹妹的动机是再明白不过的,”他说,“还有她所以要杀死自己的先生,罪行败露以后所以还要想法把外甥女搞得一辈子见不得人,以至自己所以铁了心宁肯自杀在楼梯上也不愿意让人给逮住,这些也都可以找到解释了。可是这中间的一些年头她却一直过得平平静静——那又该怎么来解释呢?”
“我看讲不通的倒是她为什么要杀死莱格特,”我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其它都是一个道理管着的,她想要得到他哪。她杀死自己的亲妹妹——或者借他人之手杀死自己的亲妹妹——目的也可以说是为了要跟他结合吧,可是法律却把他们拆开了。对此她是毫无办法可想的,她只能等着,反正希望总还是有的,很可能有一天他会给放出来的。据我们所知,她在当时也并没有其它的打算。她这样平平静静过日子有什么不好?把嘉波莉攥在手里,等有朝一日如愿以偿了再献出来有什么不好?反正他有钱留下,她的日子肯定是过得满舒服的。后来她听说他逃了出来,就来到美国,想法去找他。她雇了侦探打探到他在这儿,就到他这儿来了。他是愿意跟她结婚的。她的愿望都满足了,她为什么不平平静静过她的日子?她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人——不是那种没事也要闹点事儿的人。她就希望自己的所愿能够满足,为此她可以不惜使出一切手段。你只要看她满腔痛恨在外甥女面前不露一点形迹,隐忍了那么多年,那样耐得住性子,就可以知道了。再说她的愿望也不算十分过分,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精神错乱,弄得叫人看不懂。她其实是跟动物一样简单的,跟动物一样根本不知道是非,遭到了挫折就不乐意,走投无路了就要泄愤伤人。”
菲茨斯蒂芬喝了口啤酒,问:
“这么说你认为所谓戴恩家的祸祟根本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他们血统中有那么一种原始的气质而已?”
“连这也说不上,只能说是大发雷霆的女人的几句气话。”
“给你们这班家伙一说,这五光十色的人间世界也就都淡而无味了。”他喷出了一大口烟,在烟雾袅袅中叹了口气。“嘉波莉都给调弄成杀害她亲妈妈的工具了,你还不信这种家族的祸祟是必有无疑的——至少在诗人的眼光中看来是必有无疑的?”
“即使她真是杀人工具,我也不信,何况我看说她是杀人工具,这话只怕还不大靠得住。显然莱格特对此是毫不怀疑的。他在自白书里写了那么多陈年老账,目的就是为了要把女儿继续掩护下去。可是说他在现场亲眼见到女儿杀死妈妈,我们仅有的根据就是莱格特太太的口述。莱格特太太当着嘉波莉的面固然也说过嘉波莉从小就被灌输了爸爸杀了妈妈的想法,不过那也正是为了要使我们相信妈妈确是女儿杀的。再说,要不是为了免得女儿自感有罪,他会心甘情愿走到这一步,虽说不是没有可能,那可能性总也不见得会很大吧。但是,这以后的事到底真相如何,就谁也吃不准了。莱格特太太想要得到他,也终于得到了他。那她为什么还要杀了他呢?”
“你怎么一下子就转了那么大的弯呢?”菲茨斯蒂芬埋怨了起来。“对这个问题你原先在实验室里不是已经提出了答案吗?你怎么又改变看法了呢?你说她杀死自己的丈夫,是因为他留下的信看起来很像是自杀前的自白,作为遗书完全可以混得过去,说她认为就凭这封信,只要丈夫一死,她的罪行就绝对不会暴露了。”
“在当时这么说我觉得理由还是很充分的,”我说,“可是现在冷静了下来,又有了更多对得上茬儿的根据,我觉得就不能这么说了。她为了得到他,苦苦熬了多少年。在她的眼里他肯定还是有些价值的。”
“可是她并不爱他,至少我们没有理由可以认为她是爱他的。在她眼里他并没有那么大的价值。在她眼里他不过是打猎得来的一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