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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白人,在离北边海岸不远的米南加保族渔村住了好几年。
她的名字,他说,叫黛安。
第六章
特克把丽丝的事告诉了托马斯·金恩。大略说了一些,说他们困在山中时两人如何情投意合;说他如何地难以忘记她,即使他们回到文明社会,即使她不回他的电话;说他们如何在落尘期间一起离去。
托马斯在他那张破旧的安乐椅上听着,小口小口啜着绿色玻璃瓶里的啤酒,静静地笑,仿佛他在自己脑袋中发现了一处风平浪静的地方。「听起来你根本不了解这位女士嘛。」
「该了解的都了解了。有些人,你不难看出你信不信任他们。」
「信任她,你信任她吗?」
「是啊。」
托马斯双手掩住他宽松牛仔裤的胯部。「你信任的是这个!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水手。」
「不是这样的。」
「事情从来不是这样,但是却永远是这样。那么你为什么要开车到这里,告诉我这个女人的事?」
「其实,我是在想……也许我可以把你介绍给她。」
「介绍我?我又不是你老爸,特克。」
「不是,不过你也不是从前的你了。」
「我看不出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特克小心翼翼,竭尽所能用最委婉的方式说:「这个嘛……她对第四年期人很好奇。」
「噢,我的老天。」托马斯翻了个白眼。「好奇?」
「她有理由的。」
「所以你要把我这道菜端上去给她?『展示品A』之类的吗?」
「不是。我真正想做的是让她跟黛安谈谈。不过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黛安,那位西方医生(或者护士吧,她坚持这么称自己),从某个内陆村子走路到拆船滩来治疗托马斯割伤的手臂。
起初特克对她抱有疑虑。在赤道洲,尤其是在这偏僻的荒林,没有人会去查看任何人的行医执照。至少他的印象是如此。只要有个注射器,有一瓶蒸馏水,就可以自称是医生了。拆船工的老板自然会支持免费替他做事的任何医生,就算自称是医生也行,管他怎么医。特克和托马斯坐在一间空屋里,等这个女人来。这间小屋是用当地一根根浑圆、剥了树皮、像竹子那样一节一节的树枝盖的,上头铺着一片平坦的白铁皮屋顶。屋里闻起来有股陈馊的烧菜味,混杂着烟草和人体汗臭味。室内很热,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阵清风吹进格板门。特克偶尔会跟托马斯聊上一两句,直到这位老兄终于睡着,鲜血仍然不断渗出临时绷带。
太阳西沉时,医生终于来了。她踏上通往木板地面的木头阶梯,把挡住虫子的纱网推开。
她穿着一件束腰上衣和一条宽松长裤,衣裤布料的颜色和质料像是粗棉布。她不是个年轻女人,差得远了。她的头发花白到几乎像是透明的一样。「病人是哪个?」她斜眼问道。「还有,点个灯吧,拜托。我根本看不清。」
「我叫特克·芬雷。」特克说。
「你是病人吗?」
「不是,我……」
「带我看病人。」
于是他把一盏油灯的灯芯拨亮,领着她通过另一面纱网,来到一张黄色床垫前。屋外的暮色中,昆虫正在酝酿着合唱。他从没听过这种声音,不过可以听出那是虫鸣,那种坚决、断断续续的嗡嗡声。海滩那边传来铁锤锤打、金属板拍打,以及柴油马达的噗噗声和轰隆声。
托马斯打着呼,睡在床垫上。医生(就是黛安)用鄙夷的神色看看他手臂上的绷带。「这是怎么发生的?」
特克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他是为你牺牲了?」
「至少牺牲了一段手臂。」
「你很幸运能有这样的朋友。」
「先把他叫醒,然后再说我幸不幸运吧……」
她推了推托马斯的肩膀,他睁开眼睛,立刻开始咒骂。老式的、克里奥——路易斯安那州法裔人士——式的粗话,辛辣得和山葵一样。他想要坐起来,然后又改变主意。终于他把注意力放在黛安身上。「你又是他妈的谁呀?」
「我是护士。冷静一下。是谁帮你包的绷带?」
「船上一个家伙。」
「包得真糟。我看一下。」
「哎,我猜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啊!老天!特克,这人真是护士吗?」
「别孩子气,」黛安说,「不要动。如果我看不清楚哪里出问题,就没办法帮你。」停顿了一下。「嗯……你运气好,没有划到动脉。」她从急救箱里拿出针筒,注进某种药物。「在清理伤口和缝合时,这可以止痛。」
托马斯开始抗议,不过也只是虚晃一下。针头插进去时,他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这间小屋很窄,特克后退一点,让黛安有更多空间做事。他想象拆船工的生活:睡在白铁皮屋顶下,祈祷在合约到期前、在拿到他们答应给的薪水前不要受伤或送命。薪水是一年的工钱加上一张到麦哲伦港的巴士票。这里有个正式的营地医生,拆船工老板解释过,不过他一个礼拜只来两次,通常是填些表格。大部分一般割伤和缝合手术都是黛安在做。
特克看着她处理伤口,烛光把她的侧影投射在薄薄的防虫纱网上。她很细瘦,行动时带有老人那种经过衡量的谨慎。不过她也很强壮。她做事仔细又利落,偶尔会喃喃自语。她也许和托马斯一般年纪,这水手看来像是六十,又像是七十,也许更老。
她埋头工作,托马斯有些躁动不安,不时还会咒骂一下,但因为药物的关系显得昏沉无力。房里有消毒水的臭味。特克走出屋外,暮色渐沉,这是他在新世界的第一晚。不远处有一株开花的树丛,他叫不出名字,只见那六瓣的叶子在海风中摇动。花朵是蓝色,闻起来像是丁香或肉桂,或某种圣诞节食物的香料。再远一点,那片工业海滩上的灯光和火光摇曳闪灿,像是点燃的引信。再过去,海浪在淡淡的绿色磷光中起伏。而那些异世界的星星缓慢地转呀转的,转成一个好大的圈圈。
「有可能会产生并发症。」处理完托马斯的伤口,黛安说。
她走过来,和特克一起坐在木头台架上,台架上的地板离地有三十公分左右。她清理缝合得很卖力,这时她用一条手帕擦额头。她的口音是美国人,特克心想。有一点南方腔,也许是马里兰州,或是那附近一带。
他问可能有哪些并发症。
「运气好的话,不是很严重。不过赤道洲是个全新的细菌环境,你知道吧?」
「我也许笨,不过我并不无知。」
她对这句话笑了起来。「我道歉。先生贵姓?」
「芬雷,不过你可以叫我特克。」
「你父母给你取名叫特克?土耳其人的意思?」
「不,那是个小名,因为我小时候全家在伊斯坦堡住过几年,我还会说一点土耳其语。你刚刚说……托马斯可能会染上某些本地的疾病?」
「这个星球上没有人类原住民,没有猿人,没有灵长类动物,没有和我们稍稍类似的任何东西。大多数本地疾病我们都不会碰上。不过这里有些细菌和霉菌会在潮湿、温热的环境滋生,包括人体。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适应的,芬雷先生……特克,也没有什么致命或是有传染性的疾病会传回地球。不过,带着一个有问题的免疫系统,或者以金恩先生为例,带着一个由白痴包扎的开放伤口到新世界,仍然不是个好主意。」
「你不能给他一些抗生素吗?」
「我给了。不过本地的微生物不见得会对标准药剂有反应。别误会,他并没有生病,而且十之八九他也不会生病,不过这当中有某些无法避免的风险。你是金恩先生的好朋友吗?」
「不算是。不过我说过,他是想救我才受伤的。」
「我希望多留他在这里观察几天,可以吗?」
「我是可以,不过你可能必须要说服托马斯。他不归我管。」
「你要去哪里?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
「沿海岸南下到城里。」
「有没有特别的地址?或是我可以连络到你的电话?」
「没有,我才刚到这里。不过你可以告诉托马斯,等他到了麦哲伦港,我会到工会大楼去找他。」
她似乎很失望。「噢。」
「或是……也许我可以打给你?」
她转过身,凝视他良久。与其说凝视,不如说是仔细打量。特克在这种无情的目光下开始感到有些尴尬。然后她说:「好。我给你一个号码。」
她在急救箱里找出一枝铅笔,在一张「海岸与都市客运公司」的票根背面匆匆写下号码。
「她是在评估你。」托马斯说。
「我知道。」
「直觉很强,那女人。」
「是呀。这是重点。」特克说。
于是特克在麦哲伦港找了个地方住下,靠着积蓄过了段时间,偶尔会到海员工会去找托马斯。但是托马斯始终没有露面。起初这件事并没有让他担心,托马斯可能会在任何地方。就他所知,托马斯也许会想要越过山脉。所以特克会去吃顿饭,喝点东西,把他的餐友忘掉。但是一个月过去了,他找出那个票根,拨了写在上面的号码。
他听到的是一通自动播放通知,说这个号码已经不再使用。这就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和责任感。他的钱快用完了,正准备要签约做油管工作,不过他却搭了车沿海岸往北走,又走了几公里路,来到拆船工地,开始向人打听。一个拆船老板记得特克的脸,告诉他说他朋友生病了,那真的很不幸,可是他们不能让生病的水手占去众人的时间和注意力,所以伊布黛安和几个米南加保村渔民就把这个老人拖回他们村子了。
特克在十字路口一间有着铁皮屋顶的中国餐馆吃了晚餐,再搭便车往海岸更北边走,来到一处马蹄铁形的海湾。在漫长的赤道洲黄昏中,海湾转化成炫丽的彩色。驾驶是某个西非进口公司的业务员,他指着一条没有铺过的路和一个牌子,牌子上用一种特克不认识的弯弯曲曲的文字标着。米南加保村就从那里走,他说。特克在森林里走了几公里的路,就在星星变得明亮、昆虫开始扰人时,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排有飞檐的房屋前。那儿还有一间亮着灯的杂货店,店里有戴着棒球帽的人,坐在电缆线轴的小桌边喝咖啡。他露出最和气的笑容,问一个当地人怎么去黛安医生的诊所。
这人也回他笑脸,点点头,朝着咖啡屋大喊。两名魁梧的青年匆匆跑出来,分别在特克两边站定。「我们带你去。」特克再次提出同样请求时,他们用英语回答。脸上也露出笑容,不过特克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们看起来客气,其实是要监督他的一举一动。
「你终于看到我的时候,我糟得一塌糊涂吧?」托马斯说。
「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不多。」
「是啊,」特克说,「你当时糟透了呢!」
糟透了。托马斯卧病在床,憔悴消瘦,在黛安称做「诊所」的大圆木建筑后面房间中喘着气。特克用一种几近惊恐的表情看着他的朋友。
「老天!你怎么啦?」
「冷静、冷静。」伊布黛安说。「伊布」是村民对她的称呼。他猜想那是一种尊称。
「他要死了吗?」
「不是。正好相反,他要复原了。」
「这些全都是因为他手臂的割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