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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望了望天色,正色道:“集市,时候不早了,也该去买晚饭的菜了。”
方多病张口结舌,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出来,当下重重哼了一声:“去吧。”
李莲花面带微笑走在小远镇集市的路上,他并没有去买菜,自集市穿过,散步走到了集市边缘的一家店铺门口,扣指轻轻敲了敲打开的大门。
“客官要买什么?”店铺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这是间打铁铺,铺里深处坐着一位老人,满墙挂满打造好的刀剑,闪闪发光,十分锋锐的模样。
“不买什么,只是想问严老一个问题。”李莲花含笑道。
“什么问题?”严福问,“若要问严家当年的珍珠翡翠,咳咳……没有就是没有……”
李莲花道:“就是一个……关于解药的问题……”
严福脸色不变,沉默良久,却不回答。李莲花很有耐心地看着他,十分温和地仔细问了一遍:“你却没有拿到解药么?”
严福沉重地叹了口气,沙哑地道:“没有。”他从打铁铺深处慢慢地走了出来,手扶门框,佝偻着背,看着阳光下的李莲花:“三十年来,前来寻找《黄泉真经》的人不少,从无一人看破当年的真相,年轻人,你的确有些不寻常。”他仰起头呆呆看着门外的夕阳,缓缓地问:“我究竟是哪里做错,能让你看穿了真相?”
“我在小远镇也住了不少时日了,这里的村民人也不错,虽然乱葬岗风景不美,但也通风凉快,只是有件事不大方便。”李莲花叹了口气,“那就是喝水的问题。”他前进两步,走进打铁铺屋檐底下,和严福一样背靠门框,仰头看着夕阳,“这里的村民好像从来不打水井,喝水定要跑到五原河去挑水。所以那日我不小心掉了两钱银子下‘窟窿’,发现底下有水,实在高兴得很。”
严福“嘿”了一声:“你想说你挖‘窟窿’不是为了《黄泉真经》,而是真要打井?”
李莲花歉然道:“不错。”
严福淡淡地道:“那‘窟窿’底下,其实也没什么好瞧的。”
“‘窟窿’底下的情形……”李莲花又叹了口气,“下到底下的人都会瞧见尸骨,既然‘窟窿’只有人头大小的口子,表层的黄土被人多年踩踏,硬得要命,那当年那些尸骨又是如何进入其中的?这是常人都会想到的疑问。但其实答案很简单,那水中有鱼骨,证明‘窟窿’里的水并非天上掉下来的雨水,那些水必定和河道相通,否则不会有如此多的鱼。所以阿黄摔下水中之后失踪,尸体在五原河中浮起,半点也不奇怪,他不幸摔入潜流河道,随水冲了出去。”
严福“嘿”了一声:“说来简单,发觉那底下尚有河道的人,你却是第一人。”
李莲花脸现歉然之色:“然而问题并不是在人是如何进去的,问题在于,人为何没有出来?”
严福目中光彩微微一闪:“哼!”
李莲花道:“既然人是通过河道进入‘窟窿’,那牛头马面被分出来的半个为何没有出来?他被从兄弟身上分出来以后,显然没有死,非但没死,他还往上挖掘了一道长长的洞口,又在洞内铁门那里留下了许多抓痕,但他却没有从河道逃生,这是为什么?”
严福淡淡地反问:“为什么?”
李莲花道:“那显然是因为河道无法通告的缘故。”
严福不答,目光变得有些古怪,静静地盯着打铁铺门外的古板,像他如此一佝偻的老人,流露出这种目光的时候,就仿佛正在回忆他的生平。
“河道为何会无法通行?”李莲花慢慢地道,“那就要从阿黄的死说起,阿黄摔入河道,依他夫人所说,阿黄水性甚好,那么为何会溺死?又为何全身青紫,七窍流血?就算是寻常村妇也知……七窍流血便是中毒。”他侧过头看了严福一眼,“‘窟窿’底下全是鱼骨,牛头马面死在洞内,阿黄通过河水潜流出来,却已中毒溺水而死,那很显然,河水中有毒!”
严福也缓缓侧过头看了李莲花一眼:“不错,河水中有毒,但……”他沙哑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儿,没再说下去。
李莲花慢慢地接口:“但你当年,并不知情。”严福的背似乎弯了下去,他从门内拖出一把凳子,坐在了凳子上。
“‘窟窿’底下的水中,为何会有毒?毒是从哪里来的?”李莲花看了严福一眼,仍旧十分温和地说了下去,“这是‘阿黄为何会淹死在五原河中’的答案,但‘窟窿’底下的疑问,并非只有阿黄一件。”他缓缓地道,“毒从哪里来,暂且可以放在一边。有人从潜河道秘密来往于小远镇外和这个洞穴之间,显然有些事不寻常,是谁、为什么、从哪里要潜入这个洞穴?那就要从‘窟窿’的怪声说起。”李莲花伸出手指,在空中慢慢画了一条曲线,“‘窟窿’在乱葬岗上,既然是个‘岗’,它就是个山丘,而‘窟窿’顶上的那个口子,正好在山丘迎风的一面,一旦夜间风大,灌入洞内,就会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窟窿’虽然很深,下到底下几有十几丈深,但因为它的入口在山岗顶上,所以其实它的底并没有像众想象的那么深入地下,而在这里……”他的手指慢慢点在他所画的那个山丘的山脚,“也就是乱葬岗的西面,而乱葬岗的西面是一个水塘,因为水塘的存在,让你更想不到里面那地狱般的洞穴,其实就在水塘旁边。”
严福有脸上泛起了轻微的一阵抽搐,暗哑地咳嗽了几声,只听李莲花继续道:“而水塘旁边,当年却不是荒山野岭,而是小远镇一方富豪,严青田的庭院。”
严福脸上的那阵抽搐骤地加剧了:“你怎知道那当年是严家庭院?”
“池塘边有一棵模样古怪的树。”李莲花道,“当年我曾在苗疆一带游历过,它叫‘剑叶龙血’,并非中原树种,既然不是本地原生的树木,定是旁人种在那里的,而这么多年以前,自远方搬来此地居住的外人,不过严家而已。”
严福突然起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咳……咳咳咳……”
李莲花很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回自己所画的那座“山”上,语气平和地继续道:“既然严家庭院就在‘窟窿’之旁,在‘窟窿’之旁还有个水塘,我突然想到——也许自河道潜泳而来的人最初并非想要进入‘窟窿’,而想进入的是严家的水塘——如此,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严家庭院,不被任何人看见。”悠悠地望着夕阳,“严老,我说的,可有不是之处?”
严福的咳嗽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暗哑地道:“没有。”
李莲花慢慢地道:“而阿黄失踪之后,那水塘里泛起的红色证实了水塘和‘窟窿’是相通的——那红色的东西,是阿黄收在身上尚未卖完的胭脂。”他顿了一顿,“如此……‘窟窿’里的尸骨就和严家有了干系,而严家在数十年关发生了一起离奇的命案。”他的语气在此时显得尤为温柔平静,就如正对着一个孩子说话,“严夫人杨氏持刀砍去严青田的头颅,驾马车逃走,严家家产不翼而飞,严家管家却留在此地数十年,做了一名老铁匠。”
“不错。”严福不再咳嗽,声音仍很沙哑,“丝毫不错。”
李莲花却摇了摇头:“大错特错,当年所发生的事,必定不是如此。”
严福目中流露出一丝奇光:“你怎知必定不是如此?”
李莲花道:“在‘窟窿’之中,有一具模样古怪的尸体,无头双身,而仅有双腿,武林中人都知道,那是牛头马面的尸骨。牛头马面是阎罗王座下第一大将,他死于‘窟窿’之中,小远镇上却从未有人见过这位形貌古怪的恶徒,那说明,牛头马面是潜泳而来,‘窟窿’是个死路,那么他潜泳而来的目的地,应该本是严家白水园。”
严福道:“那又如何?和当年严夫从杀夫毫无关系。”
李莲花道:“牛头马面是武林中人,又是黄泉府的第一号人物,他要找的严家,自然不是等闲之辈。黄泉府也姓‘阎’,严家也姓‘严’,严家的庄园,叫做白水园,‘白水’为‘泉’,我自然就要怀疑,严家是否就是当年武林之中赫赫有名的黄泉府?”
严福冷冷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严家若就是黄泉府,那严青田自然就是阎罗王,那么严夫人如何能将阎罗王砍头?”李莲花微微一笑,“难道她的武功,比阎罗王还高?”顿了一顿,他继续道,“严家若不是黄泉府,而仅是不会武功的寻常商贾,严夫人一介女流,又是如何砍断严青田的脖子的?你我都很清楚,人头甚硬,没有些功力,人头是剁不下来,也拍之不碎……除非她对准脖子砍了很多刀,拼了命非砍断严青田的脖子不可。”看了严福一眼,李莲花慢吞吞地道,“那不大可能……所以我想……砍断严青田脖子的人,多半不是严夫人。”
“她若没有杀人,为何要逃走?”严福道,坐在凳子上,他苍老的身影十分委顿,语气之间,半点不似当年曾经风光一度的严家管家,更似他根本不是当年严家的人。
李莲花叹了口气:“她为何要逃走,自是你最清楚,你是严家的管家,大家都说你和夫人之间……那个……关系甚佳……”
严福本来委顿坐在凳子上,突然站起,那张堆满鸡皮生满斑点的脸上刹那变得狰狞可怖:“你说什么?”
李莲花脸上带着十分耐心且温和的微笑:“我说大家都说,严福和严夫人之间……关系甚佳……有通奸——”他一句话没说完,严福本来形貌深沉,语言冷漠,突然向他扑来,十指插向他的咽喉,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就如突然间变成了一头野兽。李莲花抬手一拦,轻轻一推,严福便仰天摔倒,只听“扑通”一声,他这一跤摔得极重。李莲花脸现歉然之色,伸手将他扶起,严福不住喘气,脸上充满怨毒之色,突然强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他咳个不停,李莲花却继续说了下去:“……之嫌。”
严福强吸一口气,骤的震天动地地道:“不要在我面前说起那两——”此言一出,他自己蓦地一呆,李莲花已微笑接了下去:“哦?不要在你面前提起严夫人和严福?难道你不是严福……你若不是严福,那么你是谁?”
“严福”狰狞怨毒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散去,目中泛起了一阵深沉的痛苦之色:“咳咳……咳咳……”他佝偻的身子坐直了些,沙哑地道:“你既然问得出‘解药’二字,自然早已知道我是谁,罢了罢了,我倒是奇怪,你怎会知道‘严福’不是严福?”
李莲花自怀中取出一支金疮药瓶,拾起“严福”的右手,方才他将严福一下推倒,严福的右手受了轻微的皮外伤。他将“严福”的伤口仔细敷好,方才微笑道:“我不久前曾对人说过,人头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砍了头,多半你就不知道死的是谁……无头的严青田死后,严福没有将他下葬,这是件很奇怪的事,可能有二:第一,严青田的尸身有假;第二,严福徒有忠仆之形,而无忠仆之实。”
“世上从来没有永远会对你忠心耿耿的奴才。”“严福”阴森森地道。
李莲花“啊”了一声,似乎对他此言十分钦佩:“因为严青田是无头尸,且无人下葬,最后失踪,我想这位被砍头的‘严青田’,只怕不是阎罗王本人。”“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