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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那边是个大患,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驾崩后,新皇第二日就必要登基的。吴王如今被堵在幽州回不来,凭他再大能耐,等他回来时京城早就尘埃落定,新君坐在王位上等着他。
而东宫这边更难应付,皇后眼看着皇帝要在诏书上写拓跋琪的名儿了,她也无可奈何。
“辛苦右丞相了。”林媛又叹一口气:“皇上他多半就是今日了。咱们该做的也做了,京城守军一直是东宫党羽,吴王回不来暂时不必担心,赵王那儿若上官一族不顾万世骂名真要起兵,咱们又不是拿不出人来。”
“一切听娘娘吩咐。”右丞相躬身道。
到了这当口,右丞相倒是再不提华氏了。皇帝病得突然,华氏到如今都没有儿女傍身,等皇帝西去了又能有什么价值?
连眼前淑妃和东宫母子,都差点被皇后整治地废位。他一心以淑妃马首是瞻,都不知日后是能荣耀满门呢,还是跟着这对母子一块儿去死。
林媛再次赶回寝殿时,东宫已跪在了皇后身后。
一卷与从前一般无二的明黄色丝帛被拓跋琪双手握着。拓跋弘平静地看向皇后:“都操办好了么?”
到了最后时刻,拓跋弘终于不再与命运挣扎。上官璃不敢哭,点头道:“皇上放心吧。”
“有你这句话就好。”拓跋弘闭了闭眼睛,将一屋子皇亲贵族扫了一遍,又闭了闭眼睛看向林媛。
林媛连忙道:“臣妾受皇上重托,都晓得的。”
之后是礼部一位老臣代圣上颁了几道圣旨,比起东宫手中的东西,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是跟随皇帝一辈子的忠心的朝臣们得了乾武帝最后的恩典,封爵、赏赐金银祖宅之类,原本皇帝是不让哭的,众人领赏后都忍不住地哭。
其中一道旨意是给珍妃的。拓跋弘在人堆里头找了一圈,见她没来,只好把圣旨交给了皇后,道:“云丹对朕的心意,朕是知道的。皇贵妃的位子不算委屈她。”
上官皇后心里半是悲伤,半是对将来的焦虑,哪里心思管一个没有资格染指秦国政事的和亲皇女。她顺着接下了,道:“皇上所言甚是,云丹服侍皇上这些年,咱们都看在眼里,给她这个位子是应该的。”又看了一眼旨意,改“珍”为“贞”?
真是个妥当的封号。
心里却又有些疑惑,这种时候,云丹竟是不见人影,她素来最爱慕皇帝,不是应该早早地守在这儿么
等什么都交代完了,甚至皇帝身上都给穿了寿衣了。拓跋弘渐渐说不出话,他抬手示意皇后、淑妃和几个皇子近前来。
外臣们都退到了屏风后头。上官璃跪在皇帝跟前道:“皇上,您别说话,您想说的,我们都知道。”
拓跋弘无奈地叹气。他知道璃璃待他是有真心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为了他砸玉玺。他也知道媛儿是个好女人。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今日撒手去了,明日赵王和上官璃就会逼宫。而若是真废东宫立吴王,林媛那边还不知能干出什么样的事。
他闭目半晌不肯说话。梁御医的手指一直按在他的脉搏上,四周姚福升几个心腹內侍都躬身立着,手里捧着参汤等等吊命的东西。
很久之后,拓跋弘抬了抬眼皮子,身后立即有人上前拿了三把钥匙,一层一层地打开他床头上多宝格的第三层格子,从里头又取出数道圣旨。
姚福升亲手将所有的丝帛交到了皇后手里。
上官皇后心中惊骇,所有的旨意方才不是已经都宣下去了么?
她颤颤打开,面色渐渐变得雪白。拓跋弘静静看着她,要她念。
“是。”她只好应了,念道:“赵王,华而不实,无治国之才。着废去封位,迁郢都思过。”
又拿过一封,彼时皇后的唇角已经干得几乎说不出话,她抿了抿唇,艰难念道:“齐王、楚王系嫡出,身份贵重,加封食邑千户,即日起开府出宫至封地”
上官皇后的手指抖得抽搐。她曾想到过千万种可能,一个皇帝在传位时为了扶持新君、稳固帝位,多少会帮着新君铲除一些阻碍。然而
到底是拓跋弘心狠手辣,赵王虽然不得志,却也是他亲生的长子啊!在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竟因一句“华而不实”被废为庶人,遑论继位,他一生都不会有出头之日!
而自己的两个亲子,拓跋弘许是不忍心,就下旨将他们困在封地,不得回京。
皇后念完旨意,早有几个带刀侍卫捧了圣旨出去通传。林媛跪着不敢多嘴,心里亦是惊骇。
拓跋弘原是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在征战的途中。他以为他还能活得很久,能够看到四海归一,受万世膜拜,也能够将大秦的江山打理妥当后再传给子孙。
至少,他应该在新皇继位之前,将诸皇子夺嫡的内乱压制下来。他需要等待儿子们长大成人,为选定好的东宫培植势力,同时打压其余皇子,让他们没有力量与东宫相争。
不过如今看来这皇位交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莫说拓跋弘一月之前还在犹豫储君人选,随后吴王和赵王又群起相争,且大有等他驾崩后兄弟间刀兵相见的架势。
传位仓促,他只好想方设法地去补救,将赵王几个废了,能压制一点算一点吧。
“娘娘,这里还有最后一道旨意。”林媛看皇后许久回不过神,只好出言提醒。
上官皇后看向自己手中仅剩的一卷丝帛。
皇帝如此不顾父子情份,打压赵王几个,她心里已是沉沉下坠。然却是没有绝望,她清楚,自己手中还拥有上官家的势力,赵王废了就废了,又不是她的骨肉。她亲生的齐王和楚王是受先皇遗诏,迁往封地永不得回京的,但等拓跋弘驾崩,一切又怎么说得准?
还是有一争之力的。
只是不知这第三道旨意,又会是什么惊人的内容。
应是给吴王的,她想着。
手指簌簌地把东西抖开,方要看,榻上皇帝轻微咳了一声。
皇后忙又扑过去瞧他。
拓跋弘轻轻摇头,示意她不用念了。姚福升上前躬身行礼,将旨意从皇后手中收回,取过烛火放在上头燃了。
林媛讶异道:“皇上”
“娘娘,请退下吧。”姚福升垂头与她们道。
几人只好退下了。片刻之后,跪在不远处的皇亲朝臣们亦得了命令上前来。
老天并没有额外厚待拓跋弘。半个时辰之后,大殿响起四声云板。
亲手将殿门推开的人是林媛。她的身侧站着乾武帝的第六皇子,太子拓跋琪。
迎接他们的是浩浩荡荡跪在前院中的文臣武将。
云板声不断地叩击,传遍天下,而与此同时,山呼万岁拥立新皇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从这个地方扩散向四周。
乾武二十年九月初四,拓跋弘崩于咸阳太和行宫,年四十二,谥曰圣荣孝章成皇帝,庙号显宗。
拓跋弘的谥号是“成”。他前半生收拢朝堂、擢拔贤才,后半生征战四方、荡平列国,最终却因不顾劝谏执意攻伐匈奴、夏国两国,受刀伤无救早逝。他这一生成与不成,只待后人评说了。
大行皇帝的棺椁停灵时,正是新君初登基。皇位交迭,是这个国家权力巅峰中一个悲喜交加的时刻,年轻的新皇披着孝服在父亲的灵前继位,拓跋琪正走向他全新的、充满了荣耀同时遍布着坎坷的未来。
两宫太后在同一日受封,一切依祖制,先皇中宫皇后上官氏,拜母后皇太后;淑妃林氏,拜圣母皇太后。拓跋琪给了两宫太后极大的礼遇,册封礼当日有边陲列国前来朝拜,文臣武将列席跪拜叩礼,规制十分浩大。
在册封太后的大典之后便是先皇诸位妃子的封礼了,拓跋琪遵循孝道一应以礼相待,独独遗憾的是受先皇遗诏拜为皇贵太妃的桑布扎氏云丹,在先皇故去的头一日夜里就吞金自尽了,随后皇帝驾崩,她的灵柩跟随皇帝一同被抬进帝陵。
秦国皇族墓中,唯有原配皇后能够与皇帝合葬。那些不上不下的继后们,百年之后会躺在皇帝灵宫的另一头,不能与皇帝相见,却也不算隔得太远。
然而整个陵墓中又分为帝陵与妃陵,除非有皇后封号,寻常妃子连帝陵都是进不去的。倒是有个特例,皇贵妃可以“随葬”帝陵,以一种低于皇后的身份躺进去。
拓跋弘临死前一日册云丹为皇贵妃,未尝不是这个意思。
这一次,上官璃没和云丹过不去,她按着先皇的意思,安排礼部将云丹随葬了。尘归尘,土归土,斗了一辈子,愿来世不相见。
一日之后,皇帝给两宫太后上徽号。上官氏曰“昭仁”,林氏曰“昭惠”。
两宫太后都无异议地应下了。林媛在朝堂上对拓跋琪道:“皇帝是孝顺孩子,对两宫太后的封位这样尽心。”
拓跋琪却笑道:“母后的徽号并不是儿臣费心想的,都是先皇的意思。”
林媛略有不解,想一想后才明了。上官璃改“昌”为“仁”,而她自己改“慧”为“惠”。
包含在这两个字之后的是先皇拓跋弘深重的无奈。他明知自己死后,新皇几位兄弟必会相争惨烈,二十年前他登位时的苦楚,如今就要如出一辙地在他儿子们身上重演。他的设想很美好,他以为自己会活得久,会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妥当
天不遂人愿,他留下来的是一个庞大而强势的秦国,也是一个烂摊子。
他只好用这样无力的行为,希望上官璃能够宽仁慈和,不要挑起血腥;也希望林媛贤良淑惠,给这个帝国带来和睦。
林媛心中想起拓跋弘。那是她今生唯一的一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和亲人,奈何他们的立场并不相同。
不知上官璃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回忆这个男人的呢?是对双方出身的遗憾,还是爱恨交织的留恋,或是愿有来生的期盼啊?
至少此时此刻,林媛连拓跋弘的遗愿也不能做到了。九月十五日,她以太后之尊颁下第一道懿旨——先皇大长帝姬怀恪,结党营私,别怀异心,当废为庶人,赐死冷宫。
拓跋弘还没有出丧期,他不希望皇室再起纷争,再见血腥。但林媛不曾犹豫,在很短的时间内下令赐死一心扶持吴王的扇玉。吴王坐拥重兵她动不了,至少先杀了扇玉断其一臂。
吴王被上官氏族堵在北塞回不来,冯怀恩也一同留在北塞的。扇玉在京中孤立无援,没有人会救她。
当然她聪明绝顶,在父皇驾崩、六弟登位时就想到会有今日一劫。昭惠太后懿旨颁下时,她已经领亲信逃出了京城。
林媛是下了死令要杀她,见她敢逃,立即又在朝堂上当众指责她早有谋反之心,将大帽子扣得严严实实。随后派出东厂的刺客往北捉拿,皇室豢养的死士都不是凡人,不过几日的功夫,扇玉所乘的车轿在潼关被围,为首的冯统领拿出太后旨意,命令就地射杀。
扇玉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逃不掉的。她从随身箱包中寻出最底下的一套朝服,缓缓换上了,自行走下轿撵。在对面的武士搭弓射箭的一瞬,她猛地回头奔逃,从身后的悬崖边纵身跃下。
北风乍起,下坠的速度将她茜素红的袖摆吹得高高扬起。她望向湛蓝色天空的最高处,唇角浮出绚烂笑颜——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