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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我只是晚上睡不着,起来喝一点酒,希望可以让自己比较好睡点。”找了个借口,看起来却不甚有说服力,因为他手里的酒杯里装着满满的酒,整罐威士忌也只剩一半,看起来就像是在牛饮,像是在饮酒解忧,更像是在借酒消愁。
“一点?”
看了看酒瓶,安德鲁苦笑,“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对不起。”
“老公,我不反对你喝酒,但是不能喝多,喝多了伤身体。”
“我知道。”
“可是你还是没有说,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沉默不语,她则是充满耐心的等着,似乎没等到答案不罢休,就算现在已是凌晨,夜深人静,应该睡觉了,她也强打起精神,只想要关心自己的丈夫究竟怎么了?
“我没事。”
“我不相信,老公,告诉我。”
安德鲁叹息,将手里那杯酒喝完,吐了重重一口气,又沉又深,沉到情绪最低落的地方,深到内心最阴暗的角落。“很晚了,去睡吧!”
“老公……”
“亲爱的,我没事,至少我自己会努力克服。”他努力挤出笑容,“你说的没错,打了一场仗,我有心事,但不严重,我会努力克服。”
“不能告诉我吗?”
“老婆,你现在怀孕,要放松心情等待生产,我不想告诉你,多一个人烦恼。”他语重心长,说的是真心话。
“我不在乎啊!你是我的丈夫,我就算为你烦恼也是应该的,谁叫我们是夫妻?”
“我知道,谢谢你的关心,我都接受。只是,我不想让你担心……”
“老公……”还想追问,基于爱、基于关心,基于相恋多年,她知道老公有事,她不可能当做没发生。
“别担心……我确实工作压力大了一点,但我不会有事的,过几天我就好了,我会自己努力解决,别担心。”话说完,安德鲁站起身,绕过桌子,往门口走去。
罗思绮在后头,眼神满是忧心,直直望着他的背影,甚至还想追问。“老公……”
“我先去睡了,你也赶快来睡吧!”最后一句话留下,人就离开,往卧房走去。
罗思绮坐在原位,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下一步又该怎么走,真的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吗?
她自认不是个会胡思乱想的女人,否则老公不在家这两年多,她早就发疯了。她认为自己还算乐观、开朗,总是往事情的光明面想。
可是这一次,她的心情为什么总是那么灰暗,好像随时都有大事要发生一样……到底是什么事?她承受得起吗?
站起身想要跟着回房,脚才在地上站稳,就踢倒了不知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狐疑,绕过桌子来到另一侧,一看,这不得了,她完全愣住,甚至震惊不已,半响说不出话来。
眼神看向门口,看向老公离去的方向,她的心瞬间变冷,冷到似乎连血液都跟着结冻,四肢也不停发颤。
那一地都是空酒瓶,原来桌上这一瓶威士忌喝到剩一半,不代表老公只喝了半瓶酒,原来在这之前,他已经喝了好多、好多瓶。
她不敢数,怕数了以后心里更笃定,但不用数,她也可以得到这样的答案……
“中校,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做了,我知道,在营区里不应该这样做,我只是一时忍不住,对不起……是!任何处罚我都接受,很抱歉,给你找麻烦了……我……没有,我没有酗酒……”
第4章(1)
其实,安德鲁常常分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处在哪里?是在那个如同炼狱一般,随时随地都可以听到枪弹声,今天还活着却不知明天在哪里的伊拉克战场?还是已经回到了夫妻两人位于纽约北方郊区的家里?
这个问题他一直得不到答案,刚回来时,他还可以借由摸摸妻子的手、抱抱女儿、跟儿子打打篮球来安慰自己,甚至说服自己他已回家了,不需要那么紧张、不需要那么歉疚……
可是时间愈久,他发现自己愈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妻子的拥抱与温存、儿女的稚声笑靥全都说服不了他,只消一个梦就可以让他跌落万丈深渊,就可以让他飞梭穿越千万里,回到那炮声隆隆的战场……
“大家注意四周状况,不要松懈了。”
“是,Captain。”
一整队的陆战队员持着步枪,身着与沙漠战场近乎同色的迷彩服装,全副武装,戴着头盔,行进在距离绿区内政府机关不远处的哨站旁。
主要战事已落幕,但血腥事件仍然不断。上面已经交代,对于绿区的守卫,视作战争仍未结束,因此,陆战队取代了维持治安的警员上街巡逻。
因为视作战争,所以面对一切可能攻击,不管是谁发动的,统统视为敌军的攻势。因为这是战争!就算对方派出平民,也视作敌军的战斗人员,只有歼灭一路……
伊拉克这里的政治与宗教情势,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他们想象,逊尼与什叶派之间的冲突、对立,更已非军事手段可以解决。
他虽然深知这一点,但身为整个联军底下一个小小的上尉,他没有能力左右上头的决定,只能听命行事。尽管他心中充满问号,但是面对下达的命令,甚至面对整个部队所有弟兄的性命,他只能狠下心。
“大家要注意,如果看见可疑车辆,立刻拦停。”一双眼睛凝视前方,不能有丝毫分心,“现在激进分子常常采取汽车炸弹攻击,大家务必注意。”
前几天才有什叶派激进分子开着满载炸弹的小货车,攻击绿区北边的哨站,当时爆炸声几乎撼动整个巴格达,负责整个哨站的警察部队与维和部队死伤惨重。当然,开着汽车的攻击者也丧命。
因此,上面命令,不管如何,绝对不能让攻击者逼近绿区,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将对方挡在哨站外。如果不这样做,等到车子开进绿区,引爆车上炸弹,伤亡将难以想象。
安德鲁的交代,让所有士兵情绪紧绷。想起几天前另一哨站的惨况,每个人几乎都集中思绪,紧盯每一辆正在靠近或可能靠近的车辆。
这场战争,就算不是自己愿意来的,就算对于开战的命令仍然充满许多质疑与不确定,但都来到战场了,当然要全力以赴,就算不为求胜,也为了让自己可以平安回家,别让亲人伤心。
就在此时,哨站外围突然传来广播声,透过扩音器传来的呼喊,声音显得有点急促,“停下来!这里是绿区哨站,停下来……”
安德鲁听到声音,立刻往哨站方向冲去;其他弟兄看到,也跨进,没多久,一群人都来到了哨站周围。
他们看见,那是一辆卡车,卡车已经驶过绿区的外围哨站。绿区的哨站分外围与内围,这是为了建立双重的防护网,但现在这辆可疑的卡车已经突破第一层拦检线。
卡车过外围哨站时速度颇快,但因为向内驶来途中,地上的铆钉刺破车轮,让速度减慢;而卡车的体积大,轮胎也大,单是车轮胎破损,无法让车子完全停下,仍以约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向内围哨站前进。
安德鲁率先冲上前,持步枪瞄准卡车的轮胎,想要将卡车拦住,开了几枪,枪枪都中,卡车速度在慢,却无法完全停住。
“妈的,该死!”
不用问,也不用再调查,这车子一定有问题,肯定是典型的汽车炸弹。
就在此时,一旁的士兵似乎看见了什么,对着他们的长官安德鲁大叫,“Captain,看车上……”
安德鲁一看,老天!他还真不敢相信他看到的场面,大卡车挡风玻璃前方竟然绑着一个小女孩正嚎啕大哭。
定睛一看,更令人吃惊,那小女孩身上绑满了类似爆裂物。
“畜生,这些混帐。”安德鲁恶狠狠的骂,却顿时无计可施。
所有士兵也不知所措,本来想开枪,看可不可以击毙司机,停住车子,但小女孩就挡在司机前方,显然被当成挡箭牌。
那要击毙小女孩吗?小女孩身上都是炸弹,一开枪,引爆炸弹,那车上的火药大概也会随之引爆。最重要的是,小女孩肯定一命呜呼,此时此刻,谁敢下这样的命令?
大家看向安德鲁,他的官最大,当然听他的命令。可是安德鲁完全不动,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小女孩看起来才五、六岁……老婆第二胎生的也是女儿,过几年就会跟那个小女孩一样可爱……
他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眼见长官迟迟不下达命令,卡车愈驶愈近,士兵开始惊慌,甚至有人开始后退,要躲入绿区。
“Captain?”
安德鲁愣了愣,看着那车子愈来愈靠近自己,靠近身旁的弟兄,以及靠近身后的绿区,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知道自己再不赶快下命令,车子继续靠近,引爆,他们所有人都会完蛋,全部都要葬身在此。
突然,他眼睛一闭,再张开,里头没有杂念,只有泪水,他持枪,对准那个小女孩……
“对不起,对不起……”开枪,然后他转过身,对着所有士兵喝道:“就地寻找掩护……”
果然,小女孩当场遭到击毙,引爆身上的炸弹,爆炸威力当然也炸死了司机,顺道也引爆卡车上所有的炸药,顿时轰天震响,火光刺眼夺目,黑烟直冲云霄。
卡车终于停住了……
“唔……”
他惊醒,不知是第几次了,整个人坐在床上,浑身冷汗直冒、频频发抖,眼眶湿透,泪水不断涌出,似乎满是恐惧。
看了看床头的闹钟,上头显示凌晨一点半。看了看身旁的人,老婆睡得很安稳,嘴角还有甜甜的笑。
安德鲁抹了抹自己的脸,努力想要克制自己的发抖,还有那自从回家之后便尾随而至,始终难以驱离的恐惧与歉疚。
他不敢跟任何人提,尤其是老婆。在军队里,在那场战争中,他杀了太多的平民,包括小孩,但大家都习以为常,甚至冷血麻痹,所以没有人会拿那件事来苛责他。
可是,自责是最恐怖的处罚。
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子,他才惊觉自己真不是人,歉疚之深、恐惧之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老婆总说,他有任何事都可以跟她分享,让她跟他一起承担,可是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说他因为不得已,杀了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只有大概五、六岁,就跟Jenni一样,是个可爱的孩子……
连他都不原谅自己,他更怕老婆、孩子知道以后,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最恐怖的是,他怕自己已经不是正常人,血液里竟流淌着残酷的成分,可以杀人不眨眼,可以冷血无情。
安德鲁踉跄下了床,尽量保持动作轻柔,怕吵醒老婆。但他全身不停发抖,走往门口的路上甚至跌倒;幸好罗思绮睡得熟,没因此吵醒她。
出了卧房,他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望前、望后,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只能下意识的往书房走去。
来到书房门口,转开喇叭锁,走进书房,不敢打开大灯,直接将门反锁上。他摸索着往书桌走去,直接往椅子上坐下去。
书桌上摆着他的公事包,突然,他想起休假前同事给他的东西,听说可以平复情绪、恢复精神、不再颓靡。
真的吗……
试试看,不然现在连酒精都救不了他。
打开公事包,拿出一小包东西——一个小小的夹链袋,里头装着白色粉末,他看着,凝视着,手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