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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没有人回答她。走了好长一段路,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铁门,终于来到收容病房。听说安德鲁目前的戒治状况很不顺利,所以安置在单人房,甚至穿着束缚衣,必要时还全身捆绑。
听到这样的状况,她全身一冷,心凉了半截。看着管理人员打开病房,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恐怖的景象。
安德鲁躺在病床上,手脚绑在床头,他似乎在大口喘息,身体也不断抽搐着,看起来非常痛苦。
“老公……”
轻轻唤一声,瞬间攫住他的注意力,他撇过头,看向门口,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站在那里。
他的眼神其实有点涣散,无法集中视线,可是那身形,还有脑海里熟悉的景象,他可以确定那是他的妻子。
“老公,你怎么样?你现在怎么样?”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安德鲁看着,费力的从嘴里说着,“别过来,我怕我会伤害你们……”
“老公……”
“那……那是我们的孩子吗?”
罗思绮泪水不断掉落,拼命点头。此时孩子正好醒着,她赶紧将儿子的脸转过来,让躺在病床上的丈夫看仔细。
“……”他也哭了,不停喘息,也落泪。“Rose,我想……我们离婚了……”
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他叫她来,竟然是为了跟她说这些话。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恢复正常,也许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成为一个废人……我不想拖累你,离婚吧……”
“你……”
“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帮你照顾孩子,给你一个正常的家庭,我甚至会伤害你、伤害孩子,我没有资格做你的丈夫……”
“……我们不能再努力看看吗?”
摇头,他已经对自己彻底失去信心,“我已经不是正常人了,我不想把绑在我身边,你还要照顾孩子,有好几年的时间我都没有办法帮你……如果你还要投注精神在我身上,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他说得都对,可是她还是想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十年来的幸福生活统统消失了,变成噩梦一场。
“我已经签字了,趁我还清醒的时候,文件放在律师那里,你只要签个字就好……我所有的财产都给你,弥补我不能照顾孩子……对不起……”
她放声痛哭,却无话可回。他还是最爱她的男人,最了解她的心思,知道她已经好累,心力交瘁,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加上一个人不成人的他,她常常半夜惊醒,睡梦中依旧泪流不停,真想一死了之,只求解脱。
转过身,她想逃出这间病房、迩出这个梦魇,真想再回头时发现这只是梦,眨眼就可以清醒。
忽然,他又唤住了她……
“Rose,麻烦你跟孩子们说……爹地死在伊拉克的战场上,不要告诉他们爹地做了这么丢脸的事……麻烦你……”
泪水没有一时干的,即使离开了病房,离开了勒戒所,离开了美国,离开了他,她都常常想起他说的每一句话,想起自己流过的每一滴眼泪。
因为深情,所以绝情;他是如此,她也是如此。
离开他,她何尝不心痛?可是,她背着三个孩子,担子再重也不能放下,路途再远,总要继续走下去。
她还是祈祷他平安,纵使事情的发展令人心碎,纵使他屈服于内心的灰暗势力,关进了他自己给自己搭起的牢笼,纵使连他自己都说,宁可死在战场,光荣捐躯,也不要沉溺于瘾头,羞辱而亡……
但是她还是感谢上天让他活着回来,就算他只是人回来了,心没有回来,她还是感谢……
罗思绮签字,但是没有拿他的一毛钱。离婚从签字那一刻起生效,身为前妻的她不追究,也就没有赡养费的问题。
奥斯裴中校受到委托,当然要帮忙处理好这件事,尽管他知道,离婚是安德鲁那个傻小子提的,但还是很讶异Rose这女孩竟然会答应,甚至签字。
他告诉罗思绮,安德鲁同意将所有财产都给她。
可是她拒绝了,只说:“他往后的日子更难过,重新生活也需要钱,钱就留给他吧!我在台湾还有父母,我要带孩子回去找他们。”
最后一句话,此后再也不见那个男人!她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纽约,甚至离开了美国,回去台湾。
安德鲁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独自一人面对、承受这痛苦的戒断过程。纵使有奥斯裴中校在一旁看着,但这当然比不上家人的陪伴。
奥斯裴中校是有些微词,对那个就这样抛下安德鲁的女人,虽然他可以体会,她必定已是心力交瘁,但安德鲁就一个人,没有家人的关心陪伴,如何撑过来?如何恢复正常?
他在安德鲁面前念过几次,甚至有意无意责骂罗思绮,但总换来安德鲁的怒火,不顾阶级上的差异喝斥不准他骂那个女人。
不过说也奇怪,罗思绮走了之后,安德鲁反而更认命的接受治疗,有时候他的瘾头发作,痛不欲生的伤害自己时,只需要在他耳边说一句“你就是这样,所以你老婆才会离开你”,他几乎很快就能冷静下来。
安德鲁的戒毒过程,奥斯裴中校都看在眼里,或许他真的已经痛定思痛,决定彻底断掉这用毒的恶习,重新做人。
事实上,只有安德鲁自己知道自己的想法——
戒毒的痛苦很痛,仿佛千百把刀在身上戳刺挥砍,痛到连骨头都在痛,可是这种种痛楚,跟失去妻子相比,根本不能比!
只是一想到妻子,他就能冷静下来,甚至冷笑,笑自己就是因为吸毒都会失去妻子,照道理讲,他应该非常痛恨毒品,就是因为毒品,他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有了这样的想法在脑中生根,他很快筑起心防,希望可以彻底阻挡那随时随地都可能席卷而来的毒瘾。
毒瘾很难熬,每次发作时总会发冷、头昏,甚至头痛;痛楚从大脑向四肢扩散,且渐次加强。
可是他坚决阻挡,他是个军人,既然如此,那他就跟毒瘾作战,全面戒备,绝不松懈防备,更不允许自己软弱。
他已经输到一败涂地,也不怕再惨下去。
果然,慢慢见到了效果——毒瘾发作的次数逐渐减少,从最严重时,也就是开始戒治前两、三个月,每天可以发作五、六次,到后来一天一、再次,到六个月后,他大约两天才会有一次不舒服的感觉。
连毒瘾发作时不舒服的程度都减弱了许多,至少不再头痛欲裂,不再痛到像是连骨头都炸开一样,有时候他只会觉得冷、会觉得低潮、会觉得茫然。
就像这次住院一样……
其实戒治工作经过将近七个月后,他就离开戒治所,重新回到人群中,回到正常的社会生活中,但他并没有停止心理治疗。
心理医师告诉他,必须比戒毒前更谨慎的约束自己、告诫自己,不能随时屈服于自己内心的软弱,不能因为一、两次挫折就缩了回去,甚至重新投入毒品的怀抱。
他谨记在心,但是这很难,本来,妻子离开是他努力戒除毒品的动力,但现在,反而将他推入孤独深渊。
回到家中,回到那个他几乎快要忘记的房子,里头景色就跟他离开那天一模一样,只是沾染了许多灰尘,显然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冷……
回到部队,他发现自己比以前确实少了许多意志力,一点点挫折就灰心,就想缩回去;经过这番毒害,他连自信心也没有了。
工作上不容易获得成就感,加上身边没有亲人支持,他开始觉得,离开勒戒所后,痛苦好像又回来了。
确实他动过很多次念头想要再去吸毒,他有管道,知道可以跟谁买,当然,他也记得怎么吸,用鼻子轻轻一吸……
可是他总会对着自己喝斥一番——难道还想回到原来的日子?!都因为毒品而失去挚爱了,这样的代价还不够惨痛吗……
两种力量交相拉扯之下,他只好把自己关到冰柜里,如果冷死了,那至少也不用再向毒品投降……
“拜托,不要再做这种傻事好不好?”把自己关到冰柜里,只想阻止自己脑中的吸毒念头吗?
出院那天,奥斯裴中校来接他,顺便叮嘱着他;安德鲁换下病人服装,穿上便服,默默无语。
“第一年,你在戒毒;第二年,你在适应,都很成功;现在,第三年了,你几乎恢复正常,工作上是如此,身体也是如此,医生说,经过诊断,你已经没有毒瘾。可是你有时候还是会动了想吸毒的念头,这是为什么?”
“……”看了他一眼,一副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的样子。
“因为你没有人陪!人是感情的动物,别说有吸毒的人,正常的人都会因为孤独而显得软弱,”看着他,“我说过,叫你去交个女朋友,你不要!叫你回去找Rose,你也不愿意,那你到底要什么?”
“唉……”
奥斯裴中校也叹息,“不管如何,不要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你现在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已经不是三年前的你,不会因为动了念头就真的去做,你已经学到教训了。”
“我知道……”
又是一叹,“我去帮你办出院,等我一下。”留下他一个人在病房。
看着病房,他叹息,他知道,中校说得都对——有时候放假在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真的是他觉得最脆弱的时候。
三年了,她现在怎么样?日子还好吗?没有他这个麻烦在身边,应该比较快乐吧?孩子们呢?
第5章(2)
就在安德鲁脑袋里还在东想西想的时候,奥斯裴中校走了进来,表情充满兴味,看了他一眼。
“要走了吗?”
“等一下,我刚刚接到个留言……”
“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是,这电话跟你有关。”不多说,直接拿起手机拨通留言中提供的电话号码。
这留言是总部那里传来的,听说这通电话先打到了总部,说要找奥斯裴中校,然后才留言传了过来,留下联络方式请他回拨。
对方说,其实他们要找是洛威尔上尉,只是不知如何联络,只好透过奥斯裴中校中介。
拨通手机,然后听到接起电话的声音,话筒那一边传来清脆可爱的声音,应该是个小女孩……“给你……”
“是谁?”
“我哪知道,找你的。”
接过电话,眉头皱紧,将电话放在耳边。“喂,我洛威尔。”
“真的有人回电耶……”稚嫩的声音,轻轻的嗓子,“您好,请问您是安德鲁·洛威尔上尉吗?”
“我是,你是……”
“你应该认识我吧……我叫Jennifer Lowell,中文名字叫罗洁,你……”可爱的笑声从听筒那方传来,“你应该是我的爹地吧……”
时间晚上八点,地点台湾高雄。郊区一幢房舍,高仅一层,门内有个小庭院,庭院内散落着玩具,小主人则在屋内。
隔着窗可以看见里头灯火通明,家里三个孩子都在,老大乖乖的看书,有时候还要教妹妹写数学作业。
至于最小的弟弟则像是玩疯了一样,又吵又闹的,非得要罗父、罗母两个人才有办法制住这个好动的小家伙,别像颗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阿嬷,阿嬷……”
“哎哟!阿嬷快要没力了,别再跑了,小治。”
“嘻嘻嘻……”
罗威放下自已的书,看着妹妹写作业的状况;罗洁赶紧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