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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眼,想从他的眼睛里,或者脸上看到一些端倪,可是我刚抬起头,他就转了身,朝我妈走了过去。
“阿姨。”面对我妈,他的声音比面对我时柔软了许多,“您昨晚没睡好吧?我在这儿守着,您回家吧。”
我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迟轩,然后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说:“我回家给你们做饭。”临出病房门,又看了我一眼。
我当然知道她在看什么。
我和迟轩的相处模式,确实比之前更古怪了。我们现在几乎是不会对视,或者说,即便我看他,他都不会看我。
所以我看不出他眼睛里的神色。
我心神不定地捧着那杯奶茶,直到它渐渐地凉了,然后我吸了一口气,用下决断的口吻,对坐在一旁的迟轩说:“我真的必须回去了。”
他头都不抬,语气是寸步不让,和毋庸置疑的:“现在不谨慎些,以后可能会复发。”
他说的是胃穿孔,可我满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骗子的事情。我说:“现在不解决,也许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终于肯抬起脸看我。
我抓住机会,赶紧劝说:“我是说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赶紧回去处理一下。”
他不说话。
我就继续说:“你就没要紧的事要回去吗?咱们已经耽搁好多天了。”
他蹙眉,不由分说:“你在这边,北京没什么可要紧的。”
我僵了一下。
他似乎自觉失言,迅速撇开了脸。
看着他猛然别开了的侧脸,我心想,你女朋友呢……她、她也不要紧吗?
可我不敢问。
我怕,我说错话。
我和迟轩彼此都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僵持的结果就是,我又在医院里待了三天,等医生说情况确实稳定了,这才办了出院手续,回了家。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求着我爸去买票。
我爸看了转身回房的迟轩一眼,眼神有些复杂,然后回身去了书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张票。
他把票递给我,叹了口气:“小轩说你不能坐,这可是他昨天去买回来的。”
我接过票看了一眼,是两张卧铺,低下头来,眼睛有些涩。
临走之前,苏亦的老妈张阿姨回来了。
见到我就是一顿拉拉扯扯地话家常,她那么亲热,我只好勉强压下心中的焦急,礼貌地应付着。
我妈知道我着急,就没多给张阿姨絮叨的机会,她直奔主题地说:“见到小亦的女朋友了?”
张阿姨抿着嘴唇直笑,一脸的满意。
“见了见了,小姑娘不错,爱说话,性格也活泼,就是……就是个子稍微娇小了些。”
一听这话,我正伸向果盘的手不自觉地顿了一下,与此同时,心中更是倏然一震。
韩贝贝少说也得一米六五往上了,虽说苏亦确实身材有够挺拔,可张阿姨这要求……也太高了点吧?
难道……苏亦说的女朋友,真不是她?
那么,流产……
我不敢往下面想了。
那一天,我心事重重地跟着迟轩上了火车。
找好自己的床位坐下,第一件事,就是给苏亦发短信。
可他很久都没有回我。
我知道,是我那天晚上因为迟轩朝他怒吼的事情惹他生气了。我盯着手机看了好半晌,却无可奈何,只好脱了鞋子,躺下了。
一路上,对铺的迟轩安静得很,一直在戴着耳机听音乐。火车碾过铁轨,辚辚作响,我渐渐地在轻微的颠簸中睡着了。
火车过了两站后,我醒了,车窗外有灯光照进来,朦胧绰约,我睁开眼就看到,迟轩坐在床头,脑袋抵着车窗,斜斜靠着。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正望着我。
许是没料到我会突然醒过来;他一时躲闪不及,和我四目相对,顿时有些愣愣的。
我睡意朦胧,之前的慌乱心情总算平静了些, 眼睛问他:“到哪儿了?”
迟轩侧脸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眉眼深不见底,就在我想着,自己是不是刚睡醒看走神了的时候,听见他答非所问地说了句:“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坐火车。”
我怔了一下。
以他这几天看都不肯看我的架势来看,他会主动跟我说这个,实在是很难得。
正是因为难得,所以我有些惊喜,就笑了笑,接着他的话说:“我也是啊。我在北京上了六年的学,每年要往返四次,可每一次,都是只有我一个。”
迟轩垂着眼睫,没说话。
我坐起身子,将脸颊贴在车窗上面,许是外面的灯光太朦胧,照得我有些心神怔忡,我喃喃地说:“我一直都有想过,要和别人一起坐一次火车。不是寒假,不是暑假,要青黄不接;不坐卧铺,不坐动车,越慢越有感觉;去哪里不重要,漫无目的就很好;白天晚上不重要,有风景就很好。甚至啊,旅途多枯燥、多无聊,都不重要……两个人一起,就很好。”我近乎呓语一般地说着自己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迟轩没出声,他一直在沉默。
上铺的人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车厢里关闭了灯光,影影绰绰。
我怔怔地想,这一次,算是我曾无比期望着的那种旅行吗?
火车颠簸,我又昏昏欲睡了,半睡半醒间,隐约听到迟轩的声音,低低的:“你最想去哪儿?”
即便是处于昏沉当中,我一怔,然后睁开眼,看了他一下,喃喃地说:“我啊……最想去看沙漠。奇怪吧?”
“怪?”他眉尖一蹙,似乎不解,然后垂下眼睫,嗓音有些轻地说,“敦煌吗?”
“哎?”
“去看沙漠的话,”他低垂着眼睫,嗓音又轻又软,低声却笃定地说,“是想要去敦煌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是询问的表情,却是笃定无比的语气。
我看了他几眼,突然觉得,原本有些燥热的车厢里,像是骤然之间,开了一树又一树的花。我的整个瞳孔,都在这一瞬间,亮起来了。
“对。”我莫名其妙地觉得开心,一边笑,一边点头,“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敦煌。”
火车平稳而急速地往前行驶着,迟轩没再说话,别开了脸去,看窗外了。我却是在心底一遍遍地想着一句话:第一次。
第一次,有一个人觉得,我的梦想不奇怪,不匪夷所思,那种感觉,实在是……
太好了。
出火车站打车时,迟轩自然而然地拉开车门推我进去,然后紧跟着钻了进来,看都不看我一眼,神色清冷地对着司机报了我家的地址。
见他一派自然而然的神色,我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想起他那时好时坏的心情,有句话明明到了嘴边,却硬是没敢问。
刚刚折腾到自己的老窝,苏亦终于接了我的电话,我说:“我回来了。我要见你。”
苏亦在那边不说话。
我看了一眼背对着我喝水的迟轩,放低了声音:“求你了。”
苏亦这才闷闷地说:“锦瑟年华。”
我说好,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才发现,迟轩坐在沙发上,正眉眼安静地看着我,我跟魔怔了似的,脱口而出来了句:“我、我要去见一下苏亦,他不知道我回来了。”
迟轩瞥我一眼,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临出门,我最终放心不下,回头对迟轩说了句:“我可能晚点儿回来,你要是饿了,记得叫外卖。”
“好。”
我又看了他一眼,其实我很想说……
很想说“你别乱跑”的。
可话到了嘴边,我又觉得不妥,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我说“那我走了”,便拉开了门。
到了地方,见到苏亦,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韩贝贝怎么样了?”
苏亦看我一眼,面有讥诮之色:“你不是不信我吗?”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医院躺着,胃穿孔,差点没挂了。”我淡淡地说着,拉过一条高脚凳坐下,“求你了,别卖关子了。”
听到我的话,他终于肯正正经经地看我一眼:“现在好了?”
我点点头:“你见到她了吗?”
苏亦皱眉:“她怎么可能愿意见人。那天如果不是我恰好在医院附近碰到她,怕是这件事她都不会让我知道吧。”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看了苏亦一眼,眼睫莫名有些 :“那个孩子……也、也许——”
话没说完,苏亦就一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表情,笑了。
他盯着我的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想说,那个孩子,也许是迟轩的?”
我身子一颤。
我、我不想这么想的。
我只是真的太着急,太慌乱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居然会莫名其妙地想到挺久之前,迟轩跟我吵架时,开的那个流产的玩笑……
苏亦的笑,意味莫名,我更觉得心头烦躁。我抓了几下头发,然后伸手抓起他面前的酒杯,仰了脖子,就要一饮而尽。
苏亦抓住我的手腕:“悠着点,胃穿孔小姐。”
酒杯被他夺走,我瞬间愣住了。
大约是看我脸色发白,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苏亦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眼睛盯着里面晶莹剔透的液体,淡淡地说:“没有人见得了韩贝贝,我不行,你更不可能。所以,别乱想了,只能顺其自然。”
我沉默着,咬了一下嘴唇。
我不想顺其自然。我不能。
我必须想好办法,该怎么把这件事情隐藏掉,好保护迟轩。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又是他的女朋友……想要隐藏掉,哪有那么简单。
苏亦把酒喝了,然后说:“不谈她的事了,来,先把咱们的旧账清了。”
我一愣。
苏亦看我一眼,然后忽然讥诮极了地笑了起来:“就为了那个姓迟的小子,你居然不惜跟我翻脸?”
从四岁那年起就和他认识,我们闹得比这次凶的,多得是,但是没有一次,会是真正的翻脸。他不必上纲上线。
我绷了一下脸皮:“是你告诉迟轩我们家在什么地方,还有怎么坐车过去的吧?把他支走,不就是为了能顺利把他女朋友抢回你身边吗?姓苏的,不是我说你,你这招,好像有点不大光彩。”
苏亦顿时拧起了眉毛:“我什么时候说要把韩贝贝抢回来?”
“那你把他支走做什么?又怎么会和韩贝贝在医院附近巧遇?那么巧吗?”我没吃火药,但语气依旧不怎么好。
苏亦盯着我,嘴角先前还挂着的那一点笑,在缓缓僵掉。
我十分冷静地看着他的脸:“苏亦,假使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韩贝贝的话,以你的条件,凭真本事把她夺回来,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亦笑容嘲讽地盯着我:“说那么多做什么?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小子。”
我很理智:“我是就事论事,你别偷换概念。”
他表情冷漠:“韩贝贝是迟轩的女朋友,他女朋友如今不知道流了谁的产,你怕他知道了不开心,所以你就找我来发火——是这个意思不是,乔诺?”
我心尖一跳。错的明明是他,怎么反倒是我被指责?
可是就在这一瞬问,我居然没来由地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我是因为怕迟轩不开心,所以才来找苏亦麻烦的吗?
我真的只是就事论事啊……
见我张口结舌,苏亦一脸洞若观火的神色,他看着我冷笑。
“乔诺,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傻。是谁告诉你,我要把韩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