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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掏出自己的守枪的那一刻,慢动作突然解除了!耳边是后头的副连长用一口浓郁的陕西话大吼:“愣啥!上刺刀!杀啊!”
而彼时,对面的日军也上好了刺刀,只等长官一声令下,就过来收割了这群比他们还矮的中国士兵!
孩子们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飞快的上了刺刀,表情冷静、像行军一样麻木。
双方离得太近了,狭路相逢,竟然直接就拼刺刀了!
转眼,孩子们竟然真的冲上去了!他们啊啊啊的叫着,还未到变声期的嗓音稚嫩尖利,与日军的吼声清清楚楚的分离开来,连每一声惨叫都充满辨识度,他们人小力弱,三个都不一定打得过一个!可就是他们那小个子,却一个都没有退,一步都没有退!
黎嘉骏也拿出了自己的军刀,她就是在平型关,也都是躲在战壕里,在别人拼刺刀的时候,凭着本能逃生和补刀,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一群孩子与一群日军狭路相逢!
她没法再躲了,她也没脸躲,这不再是一群男人顶在前面,女人心安理得自保的前线,和她一起战斗的,是一群还没她高没她壮的孩子,她才是那个应该保护他们的大人!
场面一片混乱,孩子们受训时间并不长,全凭一口子在苦难中摸爬滚打出的悍气与日军厮杀,他们用牙,用石头,抱腰,抱大腿,无所不用其极,好几个身上扎了刺刀,却恍若未觉,在血雨腥风中踉踉跄跄的寻找下一个对手,有些孩子打架经验丰富,人未到先上一把沙子,有些仗着个子矮,各种踢腿撩阴攻下三路……
在如此不利情况下,局面竟然没有如预想那般被瞬间团灭,而是僵持起来甚至略占上风!
黎嘉骏本就踏实的跟着大哥二哥学了一段时间刀术,主攻的就是怎么自保反杀,不打的时候她见这场面会紧张害怕,可真等打起来了,她瞬间就镇定了,那感觉就和在齐齐哈尔抹日本兵脖子一样,平静到心跳都是平和的,切菜都没那么冷静。
康先生虽是战地记者,可他却已经人过中年,饶是精力充沛,也已经过了战斗的年纪,他自己也有一把刺刀,就握在手里,本担忧的看向黎嘉骏,却正好看到她和一个小孩配合着扎穿一个日军的咽喉。
副连长没一会儿就战死了,对面的军官却还好好的,但这场战斗本就狭路相逢,战斗目标就是不死不休,没有长官的孩子们毫无所觉,与敌人开始近乎于同归于尽的厮杀,就连黎嘉骏都已经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单纯的生存下去的信念。
她累得双手不断抖动,双腿发软,只能弯着腰站着,喘息间口鼻中全是血腥和风沙,敌人竟然一个个少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和她配合的孩子也倒在了地上,模糊间她看到了前面有一个日本兵和一个孩子厮打着滚了过来,两人都没了武器,孩子已经被掐得翻了白眼,他不停挣扎着,口鼻中冒着血花,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又绵长了起来,提着刺刀,硬撑着挪了过去,一刀扎进那日军的脖子……
可她再没力气拔刀了,周围越来越安静,她甚至感到一阵带着血味的风吹拂到了脸上,在拥挤的壕沟中,那么多人厮杀,怎么会有风……也好,好歹有口新鲜空气。
这么想着,她再没力气站立,握着刀柄就跪了下来,环视四周,狭窄的山沟里,满是交叠的尸体,一眼看去,竟然没看到活人,她此刻的思维极其迟钝,如此炼狱一样的场景,看到她眼里竟然毫无震动,只剩下鲜红的一片,像是血滴进了眼睛里。
底下的孩子缓了一会儿,推开日军的尸体,她便顺势倒在了那尸体上,软得像个尸体。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忽然听到一声嘶哑的大吼,刚站起身的孩子似乎动了一动,随后身上一重,紧接着一个尖利的东西扎进了她的后腰,她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终于活活作死了……这是她最后的想法。
第110章 南京故人
黎嘉骏觉得自己做了好几个很漫长的梦。
半梦半醒之间,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火烧火燎之中,想辗转反侧,却处处疼痛难忍,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反复出现在她的手中,她抓住了就不愿意放,有人想拿开,她就张嘴哭,可她死活睁不开眼,一切就好像是在黑暗和血液里进行的,这又让她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等她终于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她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只觉得心力交瘁,好像劫后余生一般,缓了许久都没回神。
“哎哟,这是醒了!”一个女声骤闪即逝,随着一阵噔噔蹬脚步声跑远。
雪白的天花板,柔软的床,闭眼前还是黄土硝烟和鲜血,再睁眼就是这样的场景,黎嘉骏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这反差太大了,一点都不萌!
“林医生你看,她醒了……哎呀这是怎么了?”一张年轻的脸占据了视线,这是个圆脸的女孩儿,她戴着护士帽,梳着两支小麻花辫,表情担忧。
林医生是个中年医生,有点胖,带着一股儒雅的风度,他凑过来,直接扒了下黎嘉骏的眼皮,想看瞳孔,黎嘉骏头呼的一闪,小护士啊了一声,他倒不意外,点点头:“就是没反应过来,黎小姐,感觉怎么样?”
黎嘉骏抿了抿干涩的唇,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忽然感觉下身一股热流涌出,意识到是什么情况,有些发窘,望向林医生:“我在……哪”
“你先休息,阿芬,给病人吃药。”
“我在哪?”黎嘉骏又问了一遍,“其他人呢?”她的声音嘶哑的可怕,为防等会儿喝了水就没这么恐怖的音效,她拼着力气加了个问题。
林医生果然叹了口气,回答:“你在南京,你现在安全了,不要担心。”
……什么?!南京!
黎嘉骏一口气没上来:“可我明明……明明……”
“我知道,你之前在山西……这样吧,我跟你说我知道的,你乖乖吃药养伤,怎么样?”林医生干脆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一边。
黎嘉骏点点头,死死的盯着林医生。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是国府的军事参谋在从前线指挥部回太原的途中发现的你,听说当时以为全死光了,你刺死了一个日本兵,但你和你背上的小孩一道被另一把刺刀给扎穿了……”林医生顿了顿,深深的吸了口气,“因为那个小孩挡着,你并没有受到致命伤……他们也只是不抱希望的看看,发现你竟然还有气儿,确认你的身份后,就赶紧着把你带到太原,又坐飞机带到了南京……救你的人去工作了,肯定会来看你的。”
黎嘉骏听得恍恍惚惚的,她感觉自己似乎提取了什么信息,让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吹气一般胀起来,压得她眼前发黑,呼吸困难。
“总体上你的情况并不严重,主要是劳累过度,身上一些伤口造成的失血过多,还有这两天正碰上你的生理期……好好休养,还是可以调节回来的。”林医生揉了揉她的头发,“都是皮外伤,没破相,医院里几个年轻人都说,你这样的姑娘,就算脸烧成碳了,他们也要,哈哈。”
“……康先生死了。”陈述句。
林医生的干笑戛然而止,他斟酌了一下:“你说的康先生,我不知道,但是……就你一个在南京,目前。”他又急忙补了一句,“那个参谋没说就救回你一个,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留在太原……毕竟你是记者,还是个女孩子。”
黎嘉骏木着脸艰难的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外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冠盖上两只白色的鸟在跳动,过了一会儿,一只飞到窗台上,歪着头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拍拍翅膀飞走了。
耳边,林先生叹息着离开了,合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脚步声,一切又陷入沉寂中。
她发现窗台边的小圆桌上放着她的随身用品,照相机,小背包,夹克,桌脚还放着她定制的靴子,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相机的后面,躺着康先生的黑色手提箱,那个随着康先生奔走了一辈子的手提箱,旧得磨破了皮,边上早露出了皮子的本色。
它似乎是被人特意“藏”在相机后的,但耐不住黎嘉骏这么死盯着,在缝隙间看到了它。
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看着空空荡荡的窗台。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银铃一样的笑声。
……黎嘉骏呜咽一声,抬手捂住眼睛,无声的哭了起来。
战时的国·府参谋自然是极为忙碌的,黎嘉骏又躺了一天才看到人,那是两个军人,打头的三十岁上下,后面跟着的二十岁上下,都挂着参谋肩章。
他们事先知道黎嘉骏醒了,所以双方见面的时候情绪都很复杂,黎嘉骏陡然欠了两个人救命之恩,着实有些手足无措,可是这两人态度却极为淡定,接受了她的道谢后就一副“这只是扶老奶奶过马路一样的小事不要大惊小怪”的态度,和她大致讲了讲当时的情形。
基本上和林医生讲的差不多。
那是一场双方都近乎团灭的遭遇战,日军有六十六人,我方一百二十人,差不多二比一。他们两人带队路过的时候战场已经一片死寂了,尸体堆着尸体,幸而事发没过多久,他们在检查的时候,给几个还有气儿的日本兵补了刀,另外又捞出了十个还有救的孩子,其中还有个黎嘉骏。
这个连里有两个战地记者还是陈长捷将军随口说的,两人带着一队人马追过来本也是想与这个连会合,一起到火车站去搭前往太原的车,结果谁承想成了来半路收尸的人,几个穿着与日本兵军服不一样颜色的成年人实在太显眼,黎嘉骏几乎第一时间就被发现了,而另外几个也立刻确认了死亡。
他们不记得康先生是怎么死的,只知道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尸体抓着一把刺刀,他的皮包掉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坑里,那坑里当时已经积了一小洼的血,除去已经渗进土里的那些,估计曾经是积满了的,皮箱大半个都泡在里面。
黎嘉骏则比较省事儿,她一直背着那些东西,相机包的一角还有血,两人严重怀疑她还用那个相机包砸过人……
最后几乎没怎么障碍,两人就顺利将黎嘉骏空运了回来,这次来是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在南京可有落脚之处。
两人的态度很公事公办,摆明了想快速解决黎嘉骏的事,然后各找各妈的意思。
黎嘉骏也不好意思赖上这个救命恩人,虽然这个医院隶属政·府,她作为前线伤员可以免费享受一切,但治疗好以后就要自力更生了,可要说接下来的打算,那还用说?
“我想回上海。”黎嘉骏斩钉截铁,“马上。”
“不行。”带头的王参谋更加斩钉截铁,“黎小姐,那儿在打仗。”
“可我家在法租界,那儿没打,肯定有办法进去。”
“但我军正在法租界外与日军交战,至少我们是没办法送你回去的,如果你坚持,那么至少等战争结束。”王参谋沉着脸,“现在你想过去,除非是外国的商船,陆路是不通了……你还可以走回去。”说罢,他似乎觉得自己有点过于严肃了,刻意的柔化了一下表情,呼的立正敬了个礼,又点了点头,招呼了他身后的小参谋就走了。
黎嘉骏靠坐在厚厚的垫子上,沉吟了许久,让护士喊来了王参谋,请他帮忙找一个人。
王参谋的无心之语倒是提醒了她,在南京她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