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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芊芊客气地笑笑,崔明舒脸上的神色难看极了,连基本礼节都懒得维系了,转身就走。葛芊芊赶紧跟上去:“明舒,你走那么急干什么?”
崔明舒没吭声,走廊的灯光照得他的脸色晦暗不明,像是斑斑点点的热带鱼。
明明是自己决定放弃的,为什么有种被抛弃的错觉?
她果然过着自己预料中的生活,果然与音乐再无关联……只是,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因为那个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当年她有这样笑过吗?当年的自己,站在她身边时,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如果没有……
他越走越快,脚步仿佛疾行的小狗爪子,Minute WaltzOp。64/1,肖邦琴声里描述的小狗为了追逐自己的尾巴而忙的不亦乐乎,而他却不知这脚步是要逃离还是要去追逐。
葛芊芊的声音他已经听不到了,耳朵里全是小狗爪子踩出的急速旋律,快得人瞠目结舌,快得人无暇他顾,一直走到休息室,他才猛然站住,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就在刚刚,他居然……嫉妒了!
。
出了音乐厅,他们才发现外面居然已经雨声淅沥了。唐棠一上车就跟驾驶座上的任非桐道歉:“任老板,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真是太仗义,太哥们了!”
任非桐看了她一眼,不可置否的样子,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不用谢,说了要扣钱的。”
唐棠果然警惕起来:“怎么扣?”
任非桐抿了下嘴唇,说道:“照抵吧,看我在合约期得找你应付几次,按次数算百分比,抵完就各不相欠,要是你倒欠到我头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脚下加力给油,车速蹭蹭蹭往上飙。
唐棠刚才的那点感动瞬间就消散了,心里怒骂了好几声“奸商”,忍不住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
钱财事大,面子算个什么东西!
果然一谈恋爱就容易脑子进水啊,田欣欣是这样,她自己也是——下次再看到崔明舒,管他到底跟谁在一起,就是嫖(和谐)娼被抓,那也跟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田欣欣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默默计算了一会儿,也有点替唐棠不值。人家任非桐年薪多少,你唐棠一卖包子的何必打肿脸充胖子,雇这么贵的“临时男友”哇。
不过话又说回来,刚才葛芊芊那表情可有够精彩的,就跟当年斗琴输了一样的好玩。崔明舒也是,这么多年没个长进,一点不体谅人家姑娘,横着进来横着出去,弹琴弹多了脸都跟黑白琴键似的没血色了。
她身边坐着的唐嘉宁比她还复杂,他看崔明舒当然是不爽的,但看这位人模狗样的任先生也十分的不爽。任非桐跟唐棠亲昵贴近,他不高兴;现在坦白了直接算钱,他还是不高兴。
他的姐姐,站起来还没有他高,却已经像父母一样照顾了他和唐仅六年了。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而在他的眼里,唐棠也跟脆弱的芦苇没什么两样。
越是长大,就越是忧心,这忧心又夹杂了某些不能言喻的情愫,让他难以启齿,只是这样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就觉得全身的骨骼都在发疼。
所有人都认为这种疼痛来自于成长,来自于人体在青涩发育期的蓬勃到要溢出的生命力。而置身其间的少年,却始终不肯妥协承认。
唐嘉宁和大部分早慧少年一样,早早地明白了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但在这一点上,偏偏也固执得像是唐仅玩具盒里那盒怎么也砸不坏的玻璃弹珠。
他们随着时光的流逝而一颗颗遗失散落,却始终不曾出现裂缝。他也笃定地认为,自己的感情与别人是不同的,坚硬、易碎,却不会变质。
唐嘉宁想象不出姐姐离开这个只有他们三人的家庭后的生活,一面希望永远不要有人向她示好求爱;一面又觉得,他的姐姐这样好,配任何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雨渐渐下大起来,雨滴打在车窗上,噼啪作响。
车子在楼道门口停下,小唐仅听了半天叫人昏昏欲睡的曲子,在半路上就已经睡着了,田欣欣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下了车,唐嘉宁等唐棠也下车了,才拉开车门下车。
雨夜里,车灯也蒙上了一层绒毛一样的柔光。
四人已经快到二楼了,唐棠却又转身小跑下去,唐嘉宁停下脚步,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声音:“雨那么大,先到我家坐坐吧。”
他没听到回答,隔了好半天,也不见有人上来。唐嘉宁加快脚步走到楼梯转角处的窗户边,往下看去。
正好看到车灯熄灭,一个黑影从车上下来,不急不缓地走进了还透着昏黄灯光的楼道。没过多久,楼道里就想起了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唐棠欢快的声音也飘了上来:“哎呀,你衣服都湿了呢,要是不介意,就换我们嘉宁的衣服吧,感冒了可不好。”
唐嘉宁下意识地就往上推了几步,刚刚熄灭的声控灯又一次亮起,把通往他家的楼梯照得通亮。
他进来了!他还要进到自己的家里!
男未婚,女未嫁,书上形容的*大约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他加快了脚步往上走,关上门时下意识扣上了反锁的扣子,经过自己屋门口时,正好看到田欣欣在里面安顿唐仅,他只犹豫了几秒钟,就飞快地合上门,咔哒两声将门反锁了。
田欣欣诧异地在里面问:“嘉宁你干嘛锁门?”
玄关外的大门也被敲响,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钥匙转动的声音,唐棠嘀嘀咕咕抱怨门为什么打不开的声音……
唐嘉宁有些木然地站在客厅中央,听着来自两个方向的同一指责,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又过了几分钟,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唐嘉宁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唐棠的破手机被摔坏了,还没买新的,用的恐怕还是门外那位入侵者的。
他的手抖了一下,然后将手机掏出,扔在沙发上,脱了衬衣扔到卫生间门口,装作刚从浴室出来的样子,一边将自己房间反锁的扣子打开,一边走到玄关,打开了门。
唐棠高抬的手掌差点拍到他脸上,呆了一下才问:“怎么把门反锁了?”
唐嘉宁不敢看她眼睛,转身找沙发上的手机,含糊地说:“我也不知道。”
唐棠也懒得深究,一边把任非桐让进来,一边唠叨:“脏衣服不要乱扔啊,嘉宁,你给任老板找个能换的衣服——任老板,我去给你拿毛巾啊!”
任非桐道了声谢,把湿漉漉的西服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瞥了一眼跟逃跑一样往卫生间逃窜的唐嘉宁,眉头紧蹙。
唐棠急匆匆跟着进去了,半天也没拿毛巾出来。
房门没关,仅管唐棠压低了声音,任非桐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刚才是你把门锁了吧?你躲什么呀,我给你擦头发呢——你自己擦就自己擦,又生什么气了……你就给随便找几件么……你们那个校服不是很大,他应该能穿得下呀……”
任非桐听得嘴角抽搐,都有夺门而逃的冲动了,但那细细碎碎的话语却温馨甜腻,让他不由自主生出些想往和羡慕来。
他像唐嘉宁这么大的时候,和亲生母亲的关系只能用冷淡如宾来形容,就是再小一些,小到只有唐仅这么大,也不曾得过母亲这样温柔的对待。
他曾经以为母亲是天性不喜欢与人亲近,直到非梓出生,他才知道,自己那个总是板着脸的母亲,也是可以喁喁细语,也是会为了送一件外套而冒雪驱车几十公里的……
☆、第十六章 夏雨浓稠
唐嘉宁从卫生间出来,头发被唐棠揉得根根直立,简直跟刺猬没什么两样。他看也不看任非桐,直接回了自己屋。
唐棠紧跟着出来,带着点歉意把干毛巾送到任非桐手里,说了句“我去给你找衣服”,又轻手轻脚地往唐嘉宁的房间走。
任非桐随着她的身影看向那扇关上又被打开的房门,田欣欣正从床边站起身,唐仅挺着小肚子睡在小枕头上。唐嘉宁似乎打开柜子在翻衣服,唐棠一脸讨好地侧身站在他身边,脸上全是笑,嘴唇蠕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笑容太过灿烂,唐嘉宁胡乱地把衣服往她怀里一塞,直接把人推了出来。
田欣欣跟在她后面出来,打着哈欠和任非桐点了点头,返身往卫生间洗漱去了。唐棠左看右看,最后把任非桐让进了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深棕色的木门被从外面关上了,任非桐苦笑着打量了一下手里的衣服,擦了擦头发,还是换上了。
少年人的身量到底还是太过单薄了,沙滩裤还好,那件宽大的T恤穿在他身上就有些过于紧绷。任非桐犹豫半晌,脱了T恤,换上了那件从一开始就被他扔到地上的旧校服上衣。
这种流行全国各地大小学校的肥硕运动服就像只巨大的布口袋,但凡还没有胖得前后左右一个宽度的,都能轻轻松松装进去。
任非桐干咳一声,推门出去。
唐棠正端着热水从厨房回来——她动作利索,倒是没淋到多少,还穿着那条深色的及膝连衣裙,只在脖子上搭了条毛巾,踩着人字拖鞋吧嗒吧嗒走过来。
“喝水喝——”唐棠睁大眼睛,瞪着一手还扶在门把上的任非桐。
果然人靠衣装啊,任老板这么一装嫩,虽然不像唐嘉宁似的唇红齿白、青涩满满,但也因着这冒着傻气的配色、硕大的“highschool”字样而洋溢出点青春的感觉,平白小了好几岁。
“哎……很合身嘛。”唐棠半天才想出句话来。
任非桐扯了扯靠近领口的拉链,扭头去看窗外。雨势增大了,雨滴砸在窗户上,又大又响亮,简直像是被泼了成筐的黄豆。
他只好重新再沙发上坐了下来,唐棠把热水放到他身前的茶几上,在他对面坐下来:“呵呵。”
任非桐刚要伸手去够杯子,听到这干巴巴的笑声手臂停滞了一下,这才把杯子拿起来:“有话你就说。”
唐棠于是认真夸赞:“任老板你穿什么都好帅呀。”
任非桐瞥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啜茶。
唐嘉宁的房间传来一声闷闷的重物落地声,然后就是唐仅吭哧吭哧的呜咽声。唐棠赶紧起身去查看,原来是唐仅睡掉下去了,,脑门着地,肿了好大一个包。
他还没彻底清醒,眼睛朦朦胧胧睁开,见唐棠抱着自己死命在揉他脑门,伸伸胳膊就抱住她腰,含糊地叫了声“姐姐”,眼睛就又闭上了。
唐棠哭笑不得,又怕他真摔到哪里,一个劲地摇着人不让入睡:“小仅,跟你姐姐说,哪里不舒服?”
“头疼。”
“还有呢?晕不晕?”
“想睡……”
唐仅扒着人都打起了小呼噜了,唐嘉宁一脸内疚地蹲在边上:“……我刚才没留意。”唐棠这才想起这个大点的弟弟更敏感地,连忙安慰:“不要紧不要紧,你小时候也常摔的呢,越摔越壮。”
话是这样说,心里到底还是担忧的。
田欣欣也被吵醒了,看到唐仅额头那个大包,也挺心疼的:“哎,不然去医院看看吧,要是真摔到哪儿就不好了。”
外面暴雨如注,正是最肆虐的时候。
任非桐抿了抿嘴唇:“我送他去吧。”
唐棠下意识就回嘴:“得扣钱的吧?”话出口了自己也觉得不妥当,不敢看唐嘉宁和田欣欣的表情,赶紧把孩子抱起来,“谢谢老板。”
任非桐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