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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的猫……”
“我待会就下去找他,他会没事的。”
“下面可能不止有老鼠,希望你的猫能交好运。再会,中尉。”
维洛把他们送出城堡,婉拒了查德约她晚上出去的邀请,也没给卡沃先生劝她喝一壶茶提神的机会。
她拿着记录本,抓了鞍袋回到坑穴的边缘,直接跳了进去。
坑底是一间圆形石室。远一些的阴影中猫正绕着一块黑石头巡视,两个深灰袍子的人——惠特拉姆先生和加斯帕尔先生——跟在后面,飞快地汇报情况。实际上他们已经来了一天了,掌握的信息要比卡沃先生多一些。
听上去除了封印之外,这个法阵还附加了点儿其他功效,只不过因为用的是三一学会之外的邪法,他们暂时还整理不出来。
她把黑色绣金的长袍抖开,走上前扔到猫头上,然后看着猫的躯体和四肢膨胀伸长,耳朵和尾巴缩短,重新变回了人。
卢卡用一条腿支撑自己站起来,裹紧长袍,坐在一块碎石砖上把鞋子套到脚上。
他的睫毛很长,让那双蓝眼睛看起来总是充满了过于丰富的感情,而那正是他向来鲜少在言谈行动里表露的。他的嘴角总是弯成微笑的弧度,有时是出于真正的谦逊,有时则出于讥讽,有时只是出于习惯;他拿捏得很好,以致少有人能分得清这其中的区别。修剪整齐的胡子遮住了他尖窄的下巴,显出一点稳重来。
她盯着魔法师领口下苍白的锁骨走神,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朝自己伸出了手。她一秒也没有迟疑地握住它。
“……我说,指环。”卢卡温和地说。
“……哦。”她扯出用银链挂在颈子上的鹿首指环,摘下来放到他手心里。
惠特拉姆先生一言不发,而加斯帕尔先生则很艰难地忍住了个白眼。
卢卡将指环套回手上,很快地看了一眼他:“你们也没有找到这间密室的门,加斯帕尔?”
加斯帕尔先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做过术法源测定了吗?”
“效果有限。”
“为什么?”
这位高大的前任帝国军军官向第三执行队的队长瞥去一眼,像个回答不上问题来的年轻学徒。
“他们用在城堡里的防御魔法产生了太多干扰,巨型封印被破坏的时候,”惠特拉姆队长代替他回答说,“把周围产生的源都搅成了一团。”
“那就一个一个还原清楚。”
两人更加沉默了。
“卡沃先生带着查德来是为了让他多学些东西,即使他本人的能力有限。”他平静地看着他们,“而你们没带自己的学生,是为了不让他们知道你们的能力有限吗?”
卢卡心情不好,他在压抑这个地方带给他的负面情绪。
她拍了拍他的脑袋,用手指往后梳他的头发,就像对猫做的那样——这些天里她已经养成了习惯。
对此他并没有表示异议——同样已经养成了习惯。倒是面前的两位魔法师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抱歉,是我言过了。”他让语气和缓下来,“巴里和赫尔曼的确应该好好享受一下假期。现在,我仍需要你们两位的协助。”
他拄着手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倒下的石柱前。
“这里是整座城堡的中心,就从这里开始吧。到地上画着的法阵外面去,维洛,注意防护。”他说,抽出短佩剑来。另外两位魔法师也站到他身边。
起先什么也没发生。总是这样的,越复杂精密的魔法越需要一段时间静思。
而魔法生效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
维洛听见一声尖细的,几乎微不可闻的鸣响,仿佛一根细弦被拨动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块飞越他们的头顶堵塞住了那道豁口。圆形石柱重新树立起来,瞳角石悬浮在上方空洞地旋转着。三个魔法师脚底的法阵发出隐约的红光,几粒荧光点围绕着他们。
在她右边不过一臂远的地方,原本并不存在的双扇木门打开了,露出后面的阶梯。
“我到上面去看看。”她说。魔法师的工作会花很长时间,呆在这儿等实在太闷了。
卢卡背对着她点点头。
她顺着台阶走上去,经过破败的大厅,接着往上走,在长长的走廊上闲逛,又从口袋里掏出粘在小木棍上的蜂蜜硬糖放在嘴里。
这座城堡是前任雾海公爵夫人简妮的家族祖宅。卢卡说他很小的时候来过这里做客,在战争开始之前。她舔着小熊形状的糖块,抬头看向天顶上那些受潮脱落了的壁画,漫不经心地想象一个黑头发蓝眼睛的小男孩这条长廊里奔跑的情景。
城堡的主人逃亡时非常匆忙。叛党战败之后,路易辛家的其他人出海去往了某个偏僻的岛屿,再也没有回来。简妮公爵夫人的马车则发生了可悲的事故,在越过山脉时坠下悬崖,灵魂追随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上升到太阳中了。
忽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皱起眉。
有些不对劲。一丝轻微的某种魔法留下的味道漂浮在空气里,经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散去。
她朝四下张望,循着那股气息推开一扇门。
这是间很大的卧室。中间曾摆放的床已经被搬走了,看地板上的痕迹,床的大小能睡下六个人。在角落的墙上挂着四芒星,正下方供祈祷用的矮橱龛和软垫也都已经不见了。她走上前,想试着把铜质的四芒星取下来。
“别动。”
硬糖的小木棍差点被她咬断。她猛地转身,手已经放在了佩剑上。
然而站在门口的只是拄着手杖的御前首席法师。
“已经处理完了?”
卢卡点头:“一个坏消息是,施法者曾经想用法阵控制龙——”
“什么?”她几乎跳起来,“我们得赶快回到公主身边去。”
“——好消息是他们失败了。我担心的是,三一学会从没能抓住施法者,他们可能还隐藏在什么地方。”
他走到四芒星前面,挥起短剑一下刺入中心。
“这是个简单又歹毒的小法术,”他说,皱起眉,更用力地刺进去,“比那扇门藏得更好,几乎能骗过所有人,也差一点被我忽略了。”
“你没有告诉惠特拉姆先生他们。”
“暂时没有。我的伯父朝卡勒拿进攻前在这里停留过很久,我猜想如果城堡里藏着更大的秘密,一定同他有关。这种好奇是我无法克制的。很痛苦,可你知道……我有这个责任,说到底,我继承了他的爵位,也是我……”
“你救了上万人的命,包括我。够了。”她有些生气。
他虚弱地微笑了:“谢谢你。”
四芒星中间汹涌地冒出浓黑色的黏液,像是被割开了一条血管。直到黑血流尽了,魔法师才用短剑把四芒星从墙上挑下来。
后面的墙上被挖出一格很小的暗层,用光滑的白萤石镶嵌了边缘。他转了一圈短剑,在暗层里躺了将近二十年的东西便一样一样飞了出来。
大部分是信,叛军首领维克多公爵写给他妻子的信。
“她没有把这些信带走?”维洛问,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封读起来。
“你应该问为什么她没有把它们烧掉。”他平板地说,“如果她想要逃避追捕,这些信可不能带来多大方便。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因为她死了——”
“等一会儿,”她打断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手里拿着的信纸,“我想……我想简妮夫人也许并没有死。”
骑兵
假如卡尔——他已经决定接受这个名字了——能够在雨天里飞行,或者舒纳维尔能带着他一起隐形,事情就没那么麻烦了。
他们最好的选择是从驿站里乘邮车直接去往港口,但是龙是没有身份证明的。
伊琳租(实际上是半骗半买)到了辆私人马车,但是龙是不会驾马车的。
“你们变成人的时候都干什么去了?”她质问他们。
舒纳维尔指着左边街上的一家裁缝店。卡尔则指着右边街上的一家赌场。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卡尔听到过那种叹息,一位老得提不动剑的战士最后一次面对龙的时候会发出的那种。
“也许我们可以在城里再多呆一阵子。”他提议道。
“不,”伊琳说,昂起头,“我们现在就走。”
于是公主殿下趁着夜晚冒着大雨驾着马车载着两条龙出了城。现在他们全都挤在狭小的双座马车里,一匹又老又瘦母马拉着他们小跑。雨水拍打在车棚上,声音震耳欲聋。
伊琳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灰暗雨幕中的道路。风吹在她脸上,她一直在微微发抖。
卡尔好心地伸手绕过她的肩膀,想让她温暖些。
“看前边,”她耸起肩膀抗拒,“天太黑,我看不见路了。”
舒纳维尔鄙夷而同情地忘了他一眼。他收回手,呲牙鄙视回去。
下雨没什么好看的。他百无聊赖地望着道路尽头。嗯,也许除了那一队正迎面接近他们的……
“是军队。”他忽然警告说。
伊琳浑身一僵。她拉下帽子,低下头去。
雨中行进的骑兵队默默地与他们擦肩而过。但是很快,他们身后又响起马蹄声,领头的军官折返回来。
“请停一停,先生们,”他在雨里大声说,“能给我看看你们的身份证明吗?”
卡尔还没有决定自己是该粗暴地拒绝还是绅士地拒绝,就听见公主猛地甩响了马缰绳。
老马在坑洼不平的沙石路上狂奔起来。那一整队骑兵都转头追赶他们,身后隆隆的马蹄声几乎压过雨声。
“哇哦,”他赞赏地说,同时没有忘记抓紧扶手,“我们简直快得能飞上天。”
“你要上天请自便,我忙着呢。”她紧咬着牙,全神贯注地驾驶马车绕过一个又一个积水的坑洼,妄图甩掉追兵,“我该走一条小道的,如果不是这该死的雨……”
但他们的老马无论怎样疯跑都跑不过健壮的战马,很快马车就被领头的几个骑兵追上了。
有人拔出了剑,大声命令他们停车,甚至有人直接伸手进来去抢缰绳。他一脚把那只胳膊踹了出去,完全不在意那人是不是被踹断了骨头。
但是有人开枪了。
老马在慌乱中跑偏了方向,马车轮子碾过一块路中间的石头,往路边翻倒下去。
落地前的一刻卡尔接住了公主,双臂环住她,安全地用自己的背部着地,几乎连痛感也没有。他翻了个身站起来,把公主塞进一丛黑暗的灌木里。
“舒!把她藏好!”他大吼,然后挥起一拳打在冲到自己近前的马脖子上,把它和它背上的骑兵一起撂倒。他向其他士兵呼喊了几声,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些骑兵追得很紧,不断地朝他开枪,却老是打不中也追不上。卡尔时快时慢地引着他们冲进树林,绕过一座山,甩掉了最后几个追逐者,才再次调转方向赶回来。
马车和那匹老马都不见了,连同伊琳的手提箱。他猜想是被那些士兵带走了。于是他继续顺着气味去附近寻找自己的同伙。
时间大概已经过了午夜,伊琳靠坐在远离大道的一棵树下避雨;舒纳维尔则站在树顶上,没有隐形花里胡哨地撑着他那把黑伞,像一朵闷骚的蘑菇。他真庆幸现在附近没人。
伊琳见他回来了,马上扶着树干站起来。
“你在发抖。”
“我很好。”她说,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有些奇怪。卡尔歪了歪头,又一次上前想去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