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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足以感染到每一个人的气氛中,皇甫明卿身披铠甲走上城墙,亲手将鄢国的旗帜插上了风决城的城墙。
城墙之下呐喊声骤然响起,那被拔下的西野国旗帜,在凛冽的寒风中飘了许久,最终缓缓落地,盖住城墙下几具尸体。
此一战后,西野国送上降书,战事暂停,各将士原地待命。
却说那日,皇甫明卿走下城墙的第一件事,便是遣人将凌煜绑了起来。
这变故太大,包括凌煜本人在内,都被皇甫明卿这声命令震住。
凌煜任由几个士兵一拥而上卸了他的剑,转身静静看向皇甫明卿。
寒风将凌煜的发丝吹起几缕,随意披散在侧,他被三皇子的人紧紧按着,片刻动弹不得。
皇甫明卿英气勃发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一双眼冷冷将他望着,先前的赏识片刻不留,凌煜在他面前,仿佛只是个素未谋面的人。
他一字一句道:“我收到密报,凌将军妒贤嫉能,借战争先后谋害李老与欧阳城主两位大将。”他看着凌煜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继续道:“暂且押入大牢,容后再审。”
此处是风决城用于关押重犯的大牢,狱卒早已逃了,只剩牢房内还关押着不少罪大恶极之人。
一入地牢便能感受到潮湿阴冷的气息,走道狭窄深长,一直延伸入内里。两旁是罪犯们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他们身上的白色囚衣脏污不堪,血迹模糊了布料原本的颜色。狱卒早已跑光,随着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深入,牢房内不时伸出一两只血迹斑斑的手,干涸的血迹凝结其上,触目惊心。
越过一只只伸出牢房的手,里间空间骤然开阔,一整面墙上挂着各式刑具,冷冰冰的色泽映入眼里,让人止不住就要发颤。
走到最后一间,那士兵打开牢门,低头道:“凌将军,请。”
随后几人将凌煜送入牢房内,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嗒声,那几人走到刑具间坐下,附近重新安静下来,只是那安静也是相对,远处依稀可闻各种声响,整个牢房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气氛,如同乌云一般,沉沉压在心头,让人透不过气来。
凌煜仿佛没事人一般走到里面,找了片干燥的地方,随意拾了几把稻草铺上,盔甲依旧在身,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高处有一个四方小窗,天光自窗内透进来,为阴暗的牢房带来些许光明。凌煜静静盯着那光线落地处,一动也不动。
有士兵不放心,偷偷过来瞧了一眼,见他虽身处脏乱的牢房之内,头发却一丝未乱,身上铠甲反射着光,俨然还是一眼就能辨认的将军。
那士兵微微抬起头,露出底下一张稚嫩的脸,正是严朗。
他摇摇头,生怕凌煜发现似的,偷偷摸摸又摸了回去。
凌煜在牢房内坐了许久,久到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缓慢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瞬间平息。
临行前苏淮年在军中教会了士兵如何使用改良后的器具,随后凌煜就吩咐凌小纪将她严密保护起来。
他们攻城攻了三日,她就在营内呆了三日。期间凌小纪怕她闷,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块银胚,央着她做个小物件。
凌煜的营帐最为宽敞明亮,其时苏淮年正坐在里面,握着刀小心翼翼耐心雕琢,因银子软,她刻得格外认真。
那日凌煜正巧回来,见到的就是她低着头又安静又专注的模样。
她还丝毫没有察觉,突然有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痒痒的,让她立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在刻什么?”
那嗓音清朗中带了微微的沙哑,苏淮年转头去看,惊得往后仰,差点跌到地上。
凌煜伸手扶住她,嘴角微微翘起,“怎么,这么想我?”
眼见苏淮年涨红了脸,他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低头去看她手里的物件,“这是什么?”
苏淮安顺利被他引开了视线,看着手里刻了个雏形的小小发簪道:“小纪哥央我做一个发簪,回去后送给他喜爱的姑娘。”
凌煜看了一会,淡道:“凌小纪有心上人了?这倒是稀奇。”他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起身去取了样什么物件。
身周的温热气息瞬间四散,苏淮年有片刻的愣怔,随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问:“已经攻下了?”
凌煜摇摇头,淡道:“还没,但他们应该坚持不了多久。”说话间,他突然顿住,走到她身前站定。
苏淮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向她贴过来,几乎就要贴到的一瞬,忽然向一侧偏开,凌煜的脸就在她右肩上方,停了片刻,苏淮年只觉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印象中那个忽然的拥抱在此刻骤然涌上心头。
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正要闭眼,凌煜忽然又站正了,手上拈了一片枯黄的草叶,一脸戏谑道:“你去草地上打滚了?”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小猫小狗。
苏淮年这才反应过来凌煜忽然靠过来的目的,一把打掉他指尖那片草叶,一脸凶狠地瞪着他道:“你才是小狗!”
她脸本就小小圆圆的,现下鼓着腮帮子愈发像一只小包子。凌煜失笑,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成功揉乱了她的长发,手下的小姑娘越发的张牙舞爪,简直即刻便要扑上来撕了他。他却忽然借着手上的力道,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瞬间,世界安静了。
苏淮年茫然不知所措地被他摁在怀里,左胸腔处又传来那熟悉的砰砰声,心跳又快又响,简直要将她没顶般的震耳欲聋。她在这满世界嘈杂的声响里,听见凌煜在她耳边轻轻说:“阿年,等这场仗打完,我就娶你。”
攻城攻了三日,苏淮年就在营内呆了三日。那日凌煜那句话如同在她平静的心湖投下一颗巨石,层层涟漪荡漾间,某些隐秘的情绪瞬间浮出水面。
一开始她问过自己,为何会来战场。
明明爷爷千叮咛万嘱咐,不得参与战事。
她曾经骗自己,她只是受了糖炒栗子的诱哄;后来凌煜负伤,她第一次直面战场的残酷。那时她开始动摇,自己来到此处的原因是什么;再后来她违背原则,将自己所学全部投入战场,只为替他解一时之围。
她蓦然惊觉,自己竟已走出了这么远。
手上的簪子再没动过,凌小纪平日里最好说话,这次却是怎么也不肯松口,只要她在营内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其实她都懂,此时正是战争的关键时刻,她一个弱女子,即便是出了军营,又能往何处去?去前方当靶子,活活拖累己方么?她想着凌煜那天的话,脸上不自觉就要烧起来,那个人怎能这样无赖,说娶就娶吗?
就这么挣扎了一日,等到第三日傍晚,风决城被攻下的消息终于传来,随即就有人来接她,她兴奋得冲出营门,然而找了许久也没见到那张熟悉的脸。
“主帅呢?”她脱口而出。
谁知那小兵一脸犹豫看了她半晌,纠结着道:“苏姑娘先上马车吧,三皇子殿下还在等你。”
她带着微微的疑惑上了马车,但那疑惑很快被即将见到凌煜的喜悦压了下去,她几乎忍不住要马上问问他,那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一路到了风决城,苏淮年才掀开帘子,迎面就见到皇甫明卿微微笑着的脸。
她四顾之下没见到凌煜,脱口便问:“凌煜呢?”
皇甫明卿脸上笑意不减,伸出手去扶她,苏淮年一愣,不自在地避开他的手,一个跳跃稳稳落地。皇甫明卿也不恼,回身又从手下手里取了件狐裘,亲自给苏淮年披上。
他眼中笑意太盛,迫得苏淮年皱了眉头,再次问道:“凌煜呢?”
皇甫明卿还是不答,笑吟吟道:“今日事成,苏姑娘功劳过半,我听闻苏姑娘与萧副将一向交好,眼下城内尚需安顿,姑娘不如先去萧副将那里,晚点我再亲自登门致谢。”
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喊了个士兵过来。
苏淮年只觉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她明明问了两遍,这人怎么净跟她说些这啊那的?眼见他一脸诡异的笑,不像是要回答她的样子,心里的话几乎要冲到喉咙里,她忽然想起面前这人是个皇子,当下将那话咽了下去,点点头乖巧道:“好。”
这人怎么看怎么像只狐狸,不说便不说,凌煜在哪里,萧诺必然知道!
☆、暗波涌动
那士兵很快将苏淮年带到萧诺的住处,那是一个四方小院,门口有一方小小花坛,里面种了些不知名的小花,走进门,里面栽种了不少树。院子虽不大,看着却甚是清新雅致。
萧诺此刻并不在,那士兵将她带到地方就退了下去,和其他几个人守在门口。
苏淮年独自溜达了一圈,这才发现屋内甚是凌乱,能带走的几乎都带走了,许多衣物散落在地,可见这家的主人走得有多匆忙。想来是户平民,战事一起,忙不迭地就举家跑了。
她百无聊赖,索性四处收拾了一下,将倒下的桌椅扶正,衣物放回远处,从一旁的行李中拿出萧诺的床单等物换上,一套动作下来,屋子整洁明亮,看看外面,日头已渐渐西沉。她搬了椅子面朝大门坐下,渐渐地开始有些焦躁。
落日洒下最后一抹余晖,夜色铺天盖地落下来,苏淮年在院子里枯等了一日,萧诺还是没有回来。
她皱皱眉,终于坐不住,起身就想出门去寻。
门口的士兵伸出手,苦恼道:“苏姑娘,三皇子派我们保护你,现下外面乱得很,苏姑娘还是不要出去了。”
苏淮年忍了忍,道:“凌将军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方才带她过来的士兵低着头道:“凌将军想必还在处理军务,上头的事哪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知道的,苏姑娘莫要为难我们了,还是回屋歇着吧。”
苏淮年皱皱眉,那两个士兵已经转过脸去不再看她,只面无表情看着外面的街道,仿佛木偶人一般。
她转着眼珠子看了一会,猛地拔腿就冲。谁知一脚还没跨出门,那两个士兵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伸出手臂横在半空。她用力过猛,一下撞在他们穿着盔甲的手臂上,疼得呲牙咧嘴。
“苏姑娘,请回屋。”
苏淮年愤愤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慢慢往里面走,却不是回屋,反倒绕路去了院子里四处乱晃。这家的院墙并不很高,因为种了很多树,使得院墙越发显得低矮。她找了处僻静的角落,抬头目测了树干离地的高度,趁着四下无人,手脚并用地开始往上爬。
她生于山中,后来几次搬家都是在山里,爬树这样的事于她而言轻而易举。树干粗糙,枝桠横生,着力处很多。她一直爬到院墙的高度,身子挂着一根较粗的树枝猛地往旁一晃荡,树枝应声而断,她在高处晃了一晃,赶紧伏下身,所幸整个人是趴在了墙上。
她呼出一口气,四下看了看,方才树枝断得突然,但她所在这处较偏僻,并没有人注意。她停了一瞬,蹑手蹑脚地沿着院墙走了一段,找了处泥地,用手扒着墙慢慢将自己挂下去,直到整个人完全挂在墙上,她慢慢松开手,怎料落地之势骤停,她的腰肢被一双手揽住,牢牢抱在怀里。
身后触感冷硬,是冰冷的盔甲。
凌煜!
苏淮年猛然回头,夜色迷蒙,借着街边的灯火看清那人的脸,她喜道:“阿诺!”
萧诺将她放到地上,无奈地抬头看了眼不算矮的院墙,故意冷淡道:“从墙上跳下来,不怕折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