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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身子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萧诺揽过她的肩膀,语声极轻柔,“吓到了?”
苏淮年将头埋进她胸前,萧诺身上血腥气与尘土气息混杂在一处,令她立刻想起那个恐怖的梦来。她想挣脱,但是整个人一点力气也没有,软软地趴着,任由萧诺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不断说着什么话。
她浑浑噩噩地被带回营帐,萧诺转身出去,再回来时端了热腾腾的一碗面,面上撒了肉丝与葱花,热气腾腾中飘着浓郁的香气。
“先吃点东西,我听人说你一天没吃饭。”
苏淮年依旧是麻木,就着萧诺的手吃了几口,一双眼完全失了往日的灵动,梦中的情景一直在她面前回放,萧诺低低叹了口气,放下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声叫道:“阿年,别这样,凌煜他会没事的。”
苏淮年抓住她的手,声音低低的,带了几丝沙哑,响在不甚光明的营帐里,带了些不安:“跟我说说,好吗?”
萧诺眼中闪过一抹幽深,开始对她详细说这场埋伏。
彼时他们已将西野军打得溃不成军,西野兵开始全面撤退,凌煜下令穷寇莫追,收兵回营,谁知以李老为首的一众老将不管不顾,直奔着西野军队冲过去,待凌煜回过神来,他们已追出了老远。
凌煜一抽马鞭,下令其余士兵原地待命,自己追了上去。
萧诺跟在他身后,远远瞧见李老正扬着手中的大刀左突右击,一时勇猛无敌,又斩杀了不少西野军。
李老等人带着约两万人的小队,很快追到一处峡谷。
“那些西野兵死也要往里退,他或许那时已觉出了不对,大声喊李老他们停下,但或许是周围响声太大,他们一众人直直冲了进去,很快就出了事情。”
萧诺继续道,大部队刚冲入那道峡谷,天空中开始飞起箭雨,前方立刻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她跟在后头看不分明,只远远见到许多鄢国士兵开始往后退,她听到李老独特的浑厚嗓音大吼着撤退,但根本来不及。那峡谷上方不知埋伏了多少敌军,她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一排士兵架着弓箭,互相轮换着向下射击。
“两万人,四个小分队,追进去的时候好好的,跑出来的只有不到两千人。”
李老便是那两千人之一。
凌煜带着她攀爬上去,躲开无数攻击,顺利斩杀了几个弓箭手,所幸李老追进去之前战绩不错,将大部分西野士兵斩于马下,先追进去的一批又很快跟埋伏的军队短兵相接,峡谷上的弓箭手再一阵箭雨,谷中死伤众多,总也算是彻底歼灭了这一批西野军。
她与凌煜再下来时,剩下的两千人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堆成山的同伴尸体,皆沉默不语。正当此时,一支箭破空而下,直直朝李老而去,凌煜其时正站在他对面,想也不想一个瞬移挡了上去,长箭穿胸而过,他立时没了声息。
苏淮年听得呆住,“在军中,不是都要听主帅的吗?为什么他已经喊停了,那些人还要追进去?”
萧诺目光复杂地看了她良久,最终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凌煜帐中人来人往,苏淮年走到门口时,李老正跪着,满面沉痛。
她忽然觉得此人面目可憎,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了进去。
营帐内是另一番混乱。
军医已拔出了箭,但胸口处血流不止,凌小纪与其他两个小兵轮流帮忙,已换下几盆血水。
热水还在源源不断地送进来。
那军医约莫用了不少药,血终于慢慢止住,他吩咐了凌小纪几句,转身走了出去。
凌小纪回身看到面色苍白的苏淮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苏姑娘,你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凌煜,轻声道:“少爷已经没有危险了,我去熬药,你在这里照看一会儿吧。”
苏淮年默然点点头,凌小纪一掀帘子出去了,帐内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下她站在床边,看着床上毫无知觉的人。
她在床边坐下,静静看他的脸。
大约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凌煜面色苍白得可怕,满头满脸的血迹已被擦净,他就这么静静躺着,褪去了满身杀气,成了最虚弱的人。
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白纱,她替他将被子盖好,两只光裸的手臂也塞了进去,苏淮年将脸贴上去,听见他鼻尖平稳的呼吸,这才抬起头,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从牛皮囊中掏出那只木匣,取出木头的小凌煜,放在他枕边,又坐了一会,回了自己的营帐。
出门的时候,李老还跪在那里。周围围了不少人,但没人敢上去劝。
苏淮年闭了闭眼,几乎能看到面前这个人一意孤行不听将令冲入那峡谷中的样子。
她缓缓动了动嘴皮子,出口是极冷的声音,“还跪着做什么呢?”
有人讶异抬头,这丫头平日里一直乐呵呵的,没心没肺,此刻这样的形容显然是不同寻常。
她又接着道:“你在这里跪着,他就会马上醒过来吗?死去的兄弟们……还能醒过来吗?”
李老猛地一震,头低得不能更低。周围默了一瞬,忽然有人尖声叫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李老,当日我们求你做些大型武器,你不是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么?既然心肠这样硬,何必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苏淮年晃了一晃。这些话刺耳得很,响在她耳畔,如同淬了毒的针,没入肌肤,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像被人定住一般,不能动弹,也逃脱不得。她低下头喃喃道:“是啊,我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的是你们!”一道冷厉的声音骤然响起,萧诺抬手,呈保护性的姿势将她拉到身后,她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们可还知道军中何人为主帅?不从将令,自作聪明,如今中了别人的埋伏,那两万兄弟是因为你们才死的!”她看着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李老,眼神嘲讽至极,“阿年说得对,你在这里跪着,就能减轻心里的愧疚了么?夜里做梦,就不会见到枉死的弟兄了?”
说完这话,她拉着苏淮年转身便走,方才的盛气凌人已收敛下来,她温和地看了眼苏淮年毛茸茸的头顶,安慰道:“阿年,不必将那些人的话放在眼里,你什么都没做错。”
苏淮年轻轻嗯了一声,再不发一言。
凌煜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苏淮年每日都去他帐中,从来不说话,只静静在床边坐一会。凌小纪看得愁肠百结,床上躺着一个,这边又吓傻了一个。苏淮年平日多活泼一姑娘,如今却连栗子也难以勾起她的笑容了。
凌小纪每日每日在凌煜耳边唠叨:“少爷你快点醒吧,军中全要乱套啦!”
军中确实乱了套。
李老在门外跪了整整两天,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何况他年纪大了,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磨。终于第三天,他晕倒在正午的日头下,被人抬回了营帐。
李老是军中副将,凌煜一倒下,军中事务便由他全权负责,如今这两个都倒了,若此刻西野国进攻,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凌煜在李老晕倒之后醒来,微微一动,便觉出胸口处撕心裂肺的痛。
凌小纪喜得几乎要窜上天去,急忙跑出去喊了军医。
其时,只有苏淮年在他身边。
凌煜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对上那丫头的眼,却觉得伤了的是她。她头发依旧乱糟糟的,似乎瘦了些,一张脸越发的小,呆呆地看着他,直到凌小纪窜出门去,才如梦初醒一般伸出食指到他鼻子下,忽然又惊觉自己在做什么,迅速收回手指,抓了抓头,头发顿时更乱了,她囧得不知如何是好,眼角余光看到桌上的茶壶,急忙问道:“你要喝水吗?”
凌煜心情忽然极好,虚弱地点点头,看着她飞快起身去倒了一碗水,用勺子舀了送到他唇边,凌煜就着她的手喝了好几口,这才觉得口中的干涩感缓解了些。
“你方才,是怕我死了?病人好不容易睁了眼却来探鼻息,这又是何道理?”
苏淮年这下更是手都不知往何处放,一双眼飘啊飘的,一眼飘到他枕旁那木头小人上,她忽然不想让凌煜见到这木头小人,迅速伸出手去要抓那小人,谁知凌煜手更快,一把抓了住,她想抢夺,凌煜忽然皱眉倒抽一口冷气,想必是牵动了伤口,苏淮年马上松了手,掀开他的被子就要看他胸前的纱布。
手被人一下按住,凌煜眼中含着揶揄的笑看她,“动手动脚做什么?不知羞。”
满意地看着她的脸瞬间烧起来,凌煜将手中的木头小人举起来,咦了一声,“这是……”
门外有喧嚣的声音传进来,凌小纪带着军医进门,迎面被撞了一下,苏淮年晃了晃,又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李老有啥看法吗?
☆、误打误撞
李老不过是连日来一直跪着,又不肯进食,身体过度消耗。军医来看过,喝了些药,又进了些食物,他很快醒了过来,一醒来听闻凌煜醒了,挣扎着起身赶了过去。
凌煜伤势已无大碍,静养几日便可康复。
凌小纪为他端来了粥,他身上胡乱披了件袍子,正靠在床头一口一口喝。
“清点过了么?”
凌小纪愕然抬头,随即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点了点头道:“追进峡谷的,一共死了一万八千一百十三人。”
凌煜将粥碗放下,陶瓷的碗底磕在木头小几上,极沉闷地一声。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默了片刻,问道:“李老呢?”
门帘在这时被人骤然掀开。李老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径直跪下,独有的浑厚嗓音一字一句道:“李世刚违背军令,请主帅责罚!”
随后又有几个人进来,帐中一时热闹无比。
以李老为首的一众都是凌仲的老部下,跟随凌仲出生入死多年,以往凌煜在府中见了他们,都是要喊上一声叔伯的。眼下长辈跪在晚辈面前,扣上的又是这样大的名头,所有人都沉默着,端看凌煜反应。
李老仍低垂着头,原先嚣张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军多年,从未有过这样大的纰漏。景元帝下令由凌煜当主帅时他便心生不满,原先跟着凌仲倒也罢了,如今让他跟着这么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当副将,他戎马数十年,颜面何存?
在安平打了两场仗,他不过对凌煜稍稍改观,但终究认为他经验不足,应当听从自己的意见。碰巧那日在萧诺与苏淮年那里接连碰了钉子,他心中郁结的气在战场上陡然爆发,穷寇莫追?斩草自然要除根,眼看那几个残兵便要被全歼,他如何听得进去凌煜那一声穷寇莫追?
他晕倒在凌煜醒来的前一刻,晕倒前的一瞬,脑中还在回荡萧诺的那一句:“那两万兄弟是因为你们才死的!”
这一句在他脑子里回荡里整整两天,他是个硬汉,萧诺说得对,他再跪着又能怎样,死去的弟兄能重新活过来么?他倒宁愿,自己是死在那峡谷里了!
凌煜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帐中跪着的李老。
气氛一时有些僵,有人开始打圆场,“主帅,李老也是一时心急,哪想到西野人奸诈狡猾,赶了这么远的路过来还能想到设下埋伏?依我看……”
“住口!”
李老这一声嘶哑难听,两日未进食,方才也不过粗粗吃了点,嘴唇早已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