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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幼时很能调皮捣蛋,五岁以前,他凭着一副稚嫩的身躯上树掏鸟蛋、摘人家围墙内的果子、逼迫邻家乖顺的长毛狗吃草这样的事屡见不鲜,老爷逮着便是几板子。然而五岁是条分水岭,凌煜五岁那年,老爷请了位武师进府教习武术。他也跟着学着几日,奈何实在没有这天赋,从此见着那武师有多远跑多远,只在老爷视察时做出个认真学习的样子陪在一旁。
他性子再大大咧咧,却也发现少爷年复一年变得愈发内敛沉默,外人面前永远一副得体客套的样子,情绪绝不外露半分。
萧诺方才那几个字,着实勾起了他一些遥远的记忆。
待他回过神来,想要同萧诺探讨一番这“也”字的由来,面前空空荡荡,萧诺早已走远,站在苏淮年身旁,苏淮年似乎是举着样什么物事给她看,从凌小纪的角度,能看到萧诺抬手在她柔顺的发上抚过,指尖在苏淮年头顶的簪子上停留一瞬,又露出一个温柔微笑的侧脸。
凌小纪被那笑颜晃了一回神,他挠了挠头,印象中萧诺从来是个严肃冷漠的人,即便那次被人砍了好几道口子也没见她皱一下眉。
他仰头,艳阳依旧,天空还是他熟悉的天,军营还是他熟悉的军营,他摇头驱散脑中那些困扰他的思绪,肯定道,一定是方才被苏淮年那团子震乱了心脉。
他想起苏淮年托着那一个歪歪扭扭的团子状物一脸真诚笑着说:“凌煜常买栗子给我吃,今日我也要请他吃我亲手做的月饼。”
凌小纪嘴角极缓极缓地上牵,露出一口大白牙。突然有那么点,真的只有一点点,期待少爷见到那‘月饼’的表情啊。
☆、中秋月圆人团圆(二)
天色渐渐暗下去,如同一张幕布缓缓隔绝明亮的白昼,临近酉时,有小兵一脸喜色来报,欧阳城主来访。
自凌煜率五万人马来安平,城中原有的三万军士便与这五万人并作一处,欧阳奕回了欧阳府养伤,由凌煜暂代这八万人的主将一职。
凌煜迎出去,昏沉的天光下,欧阳奕带着一小队人,推着几车东西正朝营帐方向来。
“欧阳兄,这是?”
欧阳奕爽朗一笑,命士兵卸下车上的几大桶酒坛并精致糕点,道:“今日中秋,我命家中厨子预备了一些点心,并几坛桂花酿,来给兄弟们助助兴。”
凌煜看了一眼自欧阳奕身后搬下来的一众酒坛,下意识一皱眉,“欧阳兄,西野国虎视眈眈,实在不宜……”
“将军不必烦扰,这桂花酿乃军中独制,取新鲜桂花酿制而成,味香,却不醉人,如今大敌当前,只能委屈各位弟兄过过干瘾,等西野国退兵,我请大伙儿喝安平最烈的酒!”
他最后一句是朝着聚拢过来的士兵们喊的,霎时欢呼声此起彼伏,凌煜笑着摇摇头,有人取了那酒封,醉人清香四溢,他疑惑道:“这酒……真的不醉人?”
欧阳奕拍拍他的肩,“将军安心,我镇守安平多年,岂能为贪图一朝之乐罔顾兄弟们的性命?来啊,把这些摆上桌,兄弟们自己过来倒!”
萧诺目不斜视从他身前走过,欧阳奕顿了顿,面上似有一瞬的灰暗,只是月色迷蒙,看不分明。他随即转过头去和凌煜说话,中秋盛宴就此拉开了帷幕。
月亮慢慢爬了上来,如同黑色幕布上一块发光的圆盘,映照着月下数不胜数的杯盘,偌大的军营中一片喜庆祥和,不知是谁突然想起了远方的亲人,望着那一轮皎月沉默起来,这情绪仿似有毒,迅速在营地中四散开来。
“我娘本来还想着今年给我娶个媳妇儿,如今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别提了,我新娶的媳妇儿,温存日子没过几天,就只能让她独守空闺了。”
苏淮年安静地在一旁吃菜,今天的菜大多是上京的口味,清淡而偏甜,她小口小口咀嚼着,吃得心神愉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滴溜溜地四面乱转,正对上萧诺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神。
她凑上前去,萧诺喝了不少桂花酿,鼻息间都是浓烈的桂花清香。她白净的脸上有一小团红,略显凌厉的一双眼柔和下来,温柔而缠绵地看着苏淮年。
苏淮年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奇怪,不是说这酒不醉人吗?”她五指张开在萧诺眼前晃了晃,轻声道:“阿诺,你怎么了?”
萧诺一把抓住她的手,指腹缓缓摩挲着她掌心厚实的老茧,低头沉默许久,忽而抬眼笑起来,“阿年。”
苏淮年诶了一声,只觉手上被握住的力道越来越大,她有些害怕,萧诺此刻脸上的神色是她全然陌生的,微微上挑的眼尾带了些无望的哀恸,眼波一转,又变作凌厉,带了些狠绝的意味,手上不知轻重般不断收紧,终于逼得苏淮年痛呼了一声。
萧诺骤然回神,松开手去看,苏淮年手上几道红印,是她抓出来的形状。她一时懊恼,苏淮年却关切地看着她,“阿诺,你是不是心里不爽快?”她将手缩回去,犹豫了一会,眼里神采一闪,“我去拿月饼给你吃!”
她如同猫儿一样迅速跑开去,经过凌小纪身旁,拉着他一同去了伙房。
对月伤心人,欧阳奕唇角始终上扬,与凌煜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大抵是镇守安平这些年的经历,和平年代西野与大鄢通商,如同其他所有的边境城镇,安平并不限制西野国的商人来城里做生意,每日出入城门的人络绎不绝……
他说话不十分有条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凌煜也只静静地听。
欧阳奕喝惯了烈酒,这桂花酿香气虽浓,与他却如同白水般寡淡。他目光时不时飘向萧诺那里,她只一个人坐着,单腿舒展,一腿弯曲,一手随意搭在膝上,另一手执着酒杯,一口一口将那酒往口中送。她只是那样随意地坐着,他不知怎的竟觉出了一股落魄贵族的错觉,她眼皮微微耷拉下来,尖瘦的下巴勾勒出一张英气十足的侧脸。
欧阳奕觉得手中的酒微微开始发苦,听着士兵们时不时的几句耳语,他终于撑不住那笑,垂下眼来,轻声问道:“将军可有心上人?”
凌煜刚抿下去的一口酒瞬间梗在喉头,上也不得下也不得,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咽下去,狼狈不已。
他顺了顺气,怪异地看向欧阳奕,后者眼神迷离盯着他身后某处,他一回头,萧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侧影寂寥而冷漠。
他瞬间明了,刚想说些什么,苏淮年和凌小纪并几个伙夫端着数个食盒出来,苏淮年走在最前头,宝贝似的捧着一只盘子,其上五六个……他眯了眯眼,夜色迷蒙,他实在看不清那叠在一起的一团团是什么。
“各位兄弟,今日中秋,我们有缘被分在一处,便是一家人,这是今日现做的月饼,每人一个,聊以慰藉思乡之情,只求早日打退西野国,早日回家与亲人团聚!”
“好!”一声叠一声豪气冲天的喊声响起,散坐在各处的士兵们纷纷起身,有序排成长队领取月饼,方才的消极情绪一扫而空,所有人都盼着将西野打退的那一日,月圆人团圆,心中有了盼头,眼前道路便清明许多。
苏淮年给萧诺送了一块月饼,宽慰了她几句后,颇有些矜持地跑到凌煜身旁,嘿嘿笑了两声,亮出遮遮掩掩好一会的一盘月饼。
“这是我亲手做的,请你吃,谢谢你请我吃了那么多栗子!”
凌煜低头定定地看了一会那一盘物事,做的时候或许就不怎么规整,加之是热的,五个圆乎乎的团子状物黏黏地挤在一处,并不十分赏心悦目。或许是拿出来的时候又不怎么小心,白色的面皮破了个口子,黑色的豆沙正往外流,无论如何看都……不是那么有食欲。
凌煜扶额,苏淮年正眼睛晶亮亮地望着他,一脸直白的期待。视线一转,凌小纪不知何时也凑了上来,正不怀好意同样期待地看着他,见凌煜的视线飘过来,他立刻又做观望四周状,只嘴角的笑意来不及敛去,硬生生憋出了一副猥琐的形容。
“凌小纪,张嘴。”
凌小纪全心记挂着看凌煜吃月饼时的反应,听了这一声,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啊?”了一声,一团黏糯的物事结结实实堵上了他的嘴,凌煜一脸坦然面向苏淮年道:“小纪今日辛苦,让他尝尝你的手艺。”
苏淮年转头看看凌小纪,他被塞了满嘴的“月团”,那团子虽卖相不佳,口感却不差,只是苦于面皮黏糯,为避免张口露出一口粘了黑白状物的牙,他无奈又矜持地用手捂着嘴,一边点了点头。
苏淮年还待送上第二个,凌煜唤了几个人,在车上装了一些月饼,要赶着给守城的士兵送去。
她立刻将一盘月饼都放在凌小纪手中,体贴道:“你多吃几个,慢慢吃,别噎着。”追上去道:“我来帮忙!”
凌小纪默默地嚼着口中黏糯的“月团”,欲哭无泪地望着凌煜潇洒离去的背影,颇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挫败感。
城墙已有了些年头,斑驳的纹路蔓延其上,在月色下显出一些古旧的质感。不时有巡逻的士兵走动,他们站得高些,能看到如银月色下很远的地方,青石大道蜿蜒着伸向远方,直至视线尽头被夜幕彻底吞噬。
凌煜在城门底下停下,与苏淮年帮着将月饼拿上城墙。岗哨每隔十步设了一站,他一路走,苏淮年人虽小,怀里抱着一堆费劲地跟在他身后,明明很费劲却不肯抱怨一句。
“明明拿不动,跟来做什么?”
苏淮年鼓了鼓腮帮子,“谁说我拿不动!”她象征性地抬了抬手,很快累得弯下去,凌煜忙接过她手里的大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她脸有些红,才吹的牛不过片刻便自动破灭,深深把头低下去,再不好意思说大话。
“我也想做些贡献啊,我知道,打仗……很可怕的。”
凌煜看着远处银白的地面,脱口而出道:“你可以帮我们很多,只是你不愿。”
苏淮年没再说话。
凌煜回头去看她,她小小的一团,两只手臂举着,抱着怀里还温热的月饼,低着头,露出头顶毛茸茸的碎发和发顶一支镶芙蓉石的发簪。
他只觉心中某处软了一分,顿觉失言,想说些什么来补救,忽而眼角余光掠过某处阴影,他回头去看,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正快速朝安平而来,在月光下扬起大片尘土。
他立刻拉了她的手回身狂奔,边跑便吼道:“西野国夜袭!防备!”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突然好想吃栗子。。。罪恶
☆、夜战
忽而一阵风起,皎月渐渐被墨团般的云遮蔽,只余下几点星子微弱的光,照着那一片乌压压的人群迅速向城门逼近。
凌煜将苏淮年推到一处民居旁,沉声道:“现在马上跑回营里,不要回头。”
苏淮年有些惊慌地望着他,他冠玉般的脸是从未有过的沉肃,迫得她匆忙点头。
欧阳奕很快带着人马过来,分派好了城墙各个方向的守军,凌煜接过凌小纪递过来的盔甲套上,几步跨越上了城墙,西野国的军队密密麻麻,正分了几个方队向安平包抄过来。
“放箭。”他沉声吩咐,拿过一旁士兵手里的弓箭,弦绷至极致,一支白羽剑破空飞出,快准狠当胸穿过先头的那个骑兵,紧接着箭雨纷飞,数不清的长箭暴雨一般狠狠砸向西野军队,他们立刻勒住了马,架起铁盾围成坚固的墙,随即自那铁盾墙的缝隙中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