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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宏成扭头看向人行道上的宁恕,又是哼了一声,“你让人开你那车跟来,行李放到我车后面,我回上海交给他至亲去。”
助理很职业地拿出一只Pad,调出记录,“嗯,他姐公司离我近,回头我拐过去一下,顺路。”
简宏成扭头看向一本正经的助理,不禁噗嗤笑出来,“他姐是我高中同学,他姐要是……他姐要我手下留情的话,他可能已经到北京了。”
助理一愣,这得多大交情,忙道:“我对宁恕没太过分吧?”
简宏成道:“他姐也看不下去了,要我给他点儿苦头吃。可你说,如果他姐直接来跟我讲:宁恕不是东西,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我看他姐这么向着我,我还好意思下手吗?那么宁恕此时也可能已经到北京了。”
助理力持一本正经聆听状,心里却鬼鬼祟祟地想,老板怎么字字贱兮兮啊。
简宏成意犹未尽,自顾自道:“所以,要么是笨,考虑不到别人的反应;要么是奸猾虚伪,明着表现为倾向我,实际是柔性压迫我放手,不仅看不起我,也对不起我。这分寸真难,真难抓,真是艺术,毫厘不差,艺术。”
连司机都忍不住偷偷与助理交换了一下眼色,都觉得有鬼,可都不肯出声,默默听简宏成实在忍不住需要两个听众的自言自语。
可简宏成终究还是个有自觉地,很快便将心中澎湃的情绪压下去,因眼下有更急迫的大事需要加急处理。简宏成沉默了会儿,便克制住了自己,一本正经地对助理道:“等会儿你跟我进去见同学,为了不让我同学太为难,我们务必统一口径:宏图不是故意,错误是无知导致,我们诚恳认错,甘愿认罚,但希望从宽,也希望不要扩大税务稽查范围,必须避免宏图坐牢。你旁边听着,我如果有偏离,或者我同学有偏离,你提醒我。”
但助理还是尽责提醒道:“宁恕留在本市是祸害。再说他现在手机摔坏,我们联系不到他,更无法控制他。不知会不会我们在加紧弥补,他却加紧破坏,他……可能认定您不会伤害他,有恃无恐。”
简宏成脸一沉。即使车子已经在停车场停下,他也没挪动的意思。过了会儿,他打开车门下车,“他手机被我摔坏,比我更急的是他家人……他姐会处理好。”
助理跟着下车,却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这两句话前后是怎么逻辑关联的?
简宏图带着司机与出纳,完全照着简宏成的吩咐飞快办完所有挪移,已是日近黄昏。他让司机将车开走,请朋友用朋友的身份证开个套房,他老老实实地躲了起来。简宏图是个活泼爱玩的人,寻常那是一刻都关不住的,可此时也只能自缚手脚拔出手机卡关在房间里看电视,玩电子游戏,甚至都不敢叫他的咪咪瞄瞄等女友上门。
完全与外界断绝联络,即使电视开得山响,简宏图还是觉得烦闷。他满怀心事,倒有大半时间站在窗前发呆,直到看着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终于,简宏成的电话进来,无聊又惊慌到了极点的简宏图赶紧抓着电话汇报工作,“哥,我把钱都回到你那儿,现在已经到账了,安全了……”
但简宏成果断打断:“嗯,知道了。你自己吃饭,叫送餐到房间,不要出去。早点睡觉。”
简宏图老实答应,“哥,我朋友怎么样了?你有没有跑关系?对了,宁恕那贼种到底告了些什么?”
简宏成道:“你那朋友被监视居住,暂时没坐牢。安心,有我在。”
“是,是,哥。要不你把宁恕交给我,我盯着,我不信问不出他究竟举报了些什么内容。”
“稽查已经进入程序,宁恕告的内容已经揭盅,留着他也没意思了,再说搞不好容易被他反攀非法拘禁……”
“你放了他?”简宏图跳了起来,“该不会你都没动他一根手指头?嗷!”简宏图在屋里张牙舞爪,愤怒异常,“你怎么能便宜那贼种,哥,起码让我……嗷……罚税啊,五倍,多厚一刀肉,我又不是真逃税,钱是容易赚的吗?起码给他两个耳光啊,哥,你怎么……嗷……”
简宏成让弟弟发泄了会儿,才道:“行了,我有数。罚款是从我腰包掏出去,我比你心疼。再说事情本身是你先错。好了,安心躲着,我会处理好。”
“哥!”简宏图顿足大喊。
简宏成只得正色道:“克制。要不然我只好请朋友到你房间盯着你了。”
简宏图无奈,从窗边窜到门口,捏着锁头扭来扭去,可终究不敢出门,憋了一肚子的烦躁跳回床上打滚。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可人在躲祸,什么都干不成,只好嗷嗷叫着打滚出气。
滚了几圈,忽然计上心头。他记得大姐今天从澳大利亚返回。他不知大姐飞机落地的时间,又不敢乱用新手机怕暴露身份,思来想去,他往大姐的手机里发短信,两手一起打字,激动得忍不住自言自语:“我当然听话,但大姐不听话,我可管不了大姐,哥你也管不了大姐,哈哈。”
宁宥再度徘徊急救室外。这回略有不同的是,她一边关注里面的妈妈,一边还得关注手机拨过去总是提示不在服务区的弟弟。宁宥想来想去,宁恕是不可能遵守一小时报个平安的约定了,她很担心妈妈救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宁恕,而她如果答没消息,估计妈妈会再度一头晕过去,一把年纪的人一晕再晕,身体怎么撑得住。宁宥当然可以骗妈妈,可如果妈妈要与宁恕通一下话,谎言立刻戳穿,也不行。而且,坏就坏在她一条短信向简宏成表明立场,现在可没法出尔反尔打简宏成电话咨询宁恕的情况。总之,她无法面对即将苏醒的妈妈。
无奈之下,宁宥花钱请来一个看护,让看护照料妈妈,她躲在外面听汇报,拨宁恕电话。
而病房里的宁蕙儿醒来既不见女儿,更没儿子消息,只有默默垂泪,可好歹没再度晕厥。
宁宥打门缝儿里瞧着,心都揪成渣了。无奈之下,她终于硬着头皮给简宏成打电话。听到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提示,宁宥不知该焦急还是松口气才好,她无措得团团乱转。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宁宥一会儿跟公司同事打招呼表示今天不会再去上班,一会儿给儿子打电话说明情况,让他放学自己回家,外面饭店解决晚饭,一会儿又不放心让朋友到家看看儿子安好否。还有公婆陪着小心来问亲家好不好,最终图穷匕见问的还是宁宥能不能再给郝青林请律师。没地方坐,几乎是站了一下午,她累得筋疲力尽。
终于,夜幕降临时,简宏成打完弟弟的电话后,鼓起勇气给宁宥打电话。
宁宥看见显示,喜极而泣,可又只能强自镇定,开口先道歉,“你好。宁恕又给你添麻烦,对不起。可他现在在哪?我妈又进急救病房,我亟需他消息。”
“啊,他没给你电话?我虽然气得摔他电话,可当时就把他放了,没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当时虽然在气头上也没动他,我不是那种人。现在领悟过来你的用意,当然更不会动他。他的行李证件都在我这儿,他逃得匆忙,忘拿走了,我估计他哪儿都去不成,应该是在哪儿蹲着生气,或者谋划下一步攻击计划。本来我还想请你透露一点儿情报给我……”
简宏成一边说话,一边当然侧着耳朵关注宁宥的反应,几乎是每说一句,稍微顿一顿等宁宥回话,可好几句说下来,都没等到,他唱了会儿独脚戏,只得戳穿真相,“在哭?”
既然被戳穿,宁宥索性放开捂住嘴巴的手,哭着道:“谢谢。”
…
简宏成只是“嗯”了一声,想说什么,更想表功,可终究一言不发,默默听宁宥哭泣。这一年来,他在西三店附近看宁宥哭,但宁宥一只大墨镜掩了脸;在宁宥公司附近告别时看宁宥哭,但宁宥要么是钻在臂弯里,要么一张面纸遮脸;唯独这次,即使宁宥远在电话那头,简宏成依然能感觉到泪水滴在他脸上,犹如高考前那个夏天。他另一只闲置的手精确无误地摸到当年泪水滴落的那个位置,这么多年,一点儿不会出错。
直到宁宥一句话打断简宏成的回忆,“宁恕的手机是你摔的?”
简宏成乖乖地应了声“是”。
“当时你很生气。”
“你听见了?”
“听见。还配着饭店背景音乐。”
“哈。哈哈哈。”
“你弟的事要紧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弟这儿……尽量不让他坐牢吧,案底不能留。我那边……客人已经到了,我得过去招呼,就为我弟的事。你弟如果有消息,你通知我一声。我只担心他丧心病狂没完没了。”
宁宥不禁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才能道:“他会没完没了。真对不起。你去忙吧。”
难得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简宏成非常不愿结束通话,虽然走廊那头包厢门口助理已经频频打出sos,简宏成还是磨蹭了会儿,才说了再见。
于是,助理看到简宏成走过来的脚步轻快得似乎能跳起来。助理毫不犹豫地想到,与老板通话的肯定是那个让老板字字贱兮兮的女人——宁恕的姐姐。他真不能理解,这是什么世道,什么复杂关系。
宁宥结束通话后,擦掉泪水站着平静了好久,脸上紧张了一天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她这才走进病房,到妈妈床边,俯身轻道:“妈,醒着吗?”
宁蕙儿立刻睁开眼睛,果然,第一句话就是:“弟弟有消息吗?”
宁宥道:“弟弟没给我打电话,但我向简家老二问来消息,他毫发无伤地把弟弟放了。”
宁蕙儿却是看着女儿,眼睛里有疑虑,“可能……他在飞机上呢,去北京了?”
宁宥顺着道:“可能的,飞机上不能打电话。他也不说路上给我们个电话,好让我们放心。”
宁蕙儿看着女儿,好一会儿,道:“弟弟有事,否则不会不给我电话。”
宁宥严肃地道:“我问的是简家老二,我信他。妈,医生让你今晚留医院观察,我请阿姨照顾你。我得回家一趟,安顿好灰灰再过来。”
“啊,灰灰,对,灰灰一个人了。你别过来了,我这儿有人照顾就行了。”可宁蕙儿嘴上这么说,两只手却一齐伸过来抓住宁宥的手,“可总要听到弟弟声音才能放心啊。”
“我会继续跟踪,有消息立刻告诉你。”宁宥狠下心挣脱开来,扔下妈妈回自己的家。妈妈牵挂妈妈的儿子,她又何尝不牵挂自己的儿子呢,何况她的儿子还未成年呢。
但宁宥走到大楼外面,往妈妈家的固定电话打了一个电话。她不奇怪电话没人接。可心里还是有点儿小失望。
而其实,宁恕已经潜入妈妈家里有半天了。他比同样自我软禁在套房的简宏图安静得多,他整个下午几乎都躺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冲天花板发呆,除了上厕所,什么都没做。脑袋里翻滚的都是助理给他看的视频,那视频令他恐慌至致,无法思想。
来自宁宥的电话响了。宁恕看看来电显示,没接。他现在完全没兴趣与任何人有交流,他只想让脑袋空白着。
简敏敏看着西天的落日降临浦东机场。下飞机时天光还有点儿亮,等办理好出关,看玻璃窗外天色已经全暗。儿女没听她的话换学校换电话换住址,虽然表态站在她一边,可显然持骑墙心态,等他们爸爸联系他们,简敏敏心里很是失望。又是长途飞行十个小时,她毕竟已是中年,疲累之极,推着行李车都嫌重,稍不用力就走S形。可她还是打算雇车连夜赶回去,再苦再累都得回去,她不放心刚刚得手的简明集团,若非为了亲生儿女,按说她是一分钟都不敢离开集团的,唯恐被张立新杀了回马枪。
等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