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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病房里,我给靳钺擦了擦脸,他配合地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又睁开,始终不变的是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脸上。
那双眼睛里有我无比熟悉的眼神。那是一种……就像在看着一个救赎的,痴迷而哀伤的眼神,我始终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自他从沉睡中醒来之后,就常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问过,他始终不说。
所以纵使我现在如此疑惑,依然忍住了没有再问。
擦完了手和脸,我把他的被子往上扯了扯,转身欲走,忽然被他拉住了胳膊。
“有事吗?”我回头问。
“执礼,”他说,“你的手……”
“不疼了,我走了。”
“你坐下来。”他忽然很坚定地对我说道。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说什么,我不得不正视他,人最终也坐回了他床边。
“执礼,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了,”他极认真地看着我,“其实当年……”
我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同时心里腹诽着,按照常理来说这时候应该有人来打断他了。
“其实当年我被拜火教抓走的时候,你在地下河潜伏的事,拜火教……”靳钺一脸无奈地笑着,可是我看到他的眼睛在哭泣。
“他们全部都……”
忽然我身后传来一个甜美的,娇俏的女声:“靳钺,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必要吗?”
我的脊背僵了僵,那是白翎雪的声音。
“叶执礼姑娘,你的手——”她走近了我,目光落在靳钺紧握着的,我的手腕。
可是眼下我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东西,我不能轻易放手。
于是我没有掰开靳钺的手,而是转身站了起来,微笑着看着白翎雪,道:“白姑娘,原来你还记得你有个丈夫啊。”
“都说万花谷弟子温柔知礼,善解人意,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你对有妇之夫就这么感兴趣吗?”白翎雪笑靥如花,纤长睫毛下,一双极美的眸子正毒蛇一般盯着我。
“我只是对病人关怀一下罢了,说起来,我见过温婉善良的七秀坊弟子无数,却并不像你一般咄咄逼人。”我也笑了,侧了半身挡在靳钺床前,“他和我还有话没说完,还请白姑娘暂候片刻。”
“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白翎雪漫不经心地扫了靳钺一眼,“我此番前来,是有事带他回去,叶姑娘也别再阻拦了,你有什么资格呢?”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呢。”我微笑着,从腰间取下了武器紫萝怨。
她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你要跟我动手?”
我看着她抬起手,将脸颊边一缕秀发掖在了耳后。那只手上,戴着一只艳丽的红色丝绸手套。
不知为何,我内心忽然警铃大作,几乎是同时靳钺在我身后紧张地大喊道:“翎儿!你收手!我跟你回去!”
有趣,原来靳钺害怕她?
我微微一笑,将紫萝怨举起来,双眼紧紧盯住了她晃动的双手。
这时,病房外忽然有布帛撕裂的声音,白翎雪偏头,秀眉一皱,瞬间回身以手相抗,接住了凌空飞来的一片青色布料。
然而青色布帛只在她手上挡了一下就软软地落了地,可就在落地的布帛后面,紧跟着一根笔直的禅杖,禅杖一头,直直戳向她胸口。
我一眼就看到出手的人正是文迦!
那根禅杖来势汹汹,白翎雪明显运功挡的是第一波袭来的青色布帛,却未料第二波攻到眼前的禅杖有如此威力,我眼见她伸手挡了一下,却还是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而文迦则从容地上前两步接住下落的禅杖背在身后,对着我念了句阿弥陀佛。
紧接着他扭头看向正靠在墙壁上抹嘴角的白翎雪,平静地道:“知雪医馆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识相的,就快滚出去。”
“你是什么人?”白翎雪仇恨地看着文迦,她显然伤得不轻。
文迦依然一脸的平静,语气也不咸不淡:“你问我吗,我是洱海毒僧文迦。”
白翎雪的脸色瞬间变了。
于是我惊愕地目送白翎雪就那么狼狈地转身跑掉了。
原来文迦真的有这么厉害啊,那先前果然是我有眼无珠了?
文迦却转过身,走到靳钺床边,低头看着他。
靳钺垂着头不看他,而是握紧了拳头。
“你知道你惹了多大麻烦吗。”文迦低声问。
“不劳费心。”靳钺闷闷地说。
“我只能说,执礼还活着,的确是命好。”文迦嘲道。
“……是我对不起她,谢谢你救我。”靳钺的眼圈发红。
“你知道就好,我救你也全是因为她积了德,你谢她吧。”文迦说完了这句,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我虽不懂,却不敢去问文迦,只得低头看着靳钺。
“执礼,你不要问我,知道了这些对你没好处。”靳钺对我笑着,眼睛里的悲伤却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我冷笑:“照今天的情形,恐怕我说我不知道也没人会相信了吧,但是你坦白与否,是你的选择,我不干涉。”
说完,我就转身出了病房。
第二十五章
一楼大堂里已经能听见暮泽上蹿下跳的声音,却始终不见二楼走廊另一头君师兄和臣雪大哥起身的动静。我默默脑补了几千字的小黄文,转身下楼,到自己的地盘去分拣药材了。
忙着忙着,我却止不住开始想靳钺没说完的那句话。
他说,当年他被拜火教抓走的时候,我躲在地下河的事,拜火教他们全部都……
靳钺只说了这一半,那么剩下的一半会是什么呢?
全部都?知道?
我背后瞬间一大片冷汗,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怎么可能让我杀掉十四个岗哨打开蛇牢带走靳钺?
那么知道了我在营救,还是让我带走了人,这意味着什么?
若说是靳钺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大可以把他杀了。而把他关在用于逼供的蛇牢,根本就意味着他还有用。在这种情况下还会让我救走,只能证明他有某种价值,需要回到我们身边才能实现。
比如……在我们攻打拜火教的时候做个内应,之类的。
瞬间觉得好像窥探到了什么惊天□□,我再也无法专心做手头的事了,溜达来溜达去,一个劲想冲上楼去问问君师兄的看法,可是君师兄一直没出房间,我又不好去踹门,直觉得心头长草。
就算长了草,也只能憋着。
次日文迦大师臭着脸上门,递给我三丸药,说能暂缓我和靳钺身上的毒,也不肯听我对拜火教巴拉巴拉的评价,直接转身离开,这一走就连续三四天没有再来。
君师兄直到臣雪大哥回来的第三天才下楼,一副被喂饱了的餍足样子,却在看到我的时候就迅速躲开,不知道是不是怕我问他生死之事。
我只好继续憋着。
直到靳钺的毒控制在了一个危险的平衡中,白翎雪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甚至开始怀疑那只是梦一场的时候,我终于看到唐臻大哥抱着一个竹筐出现在医馆门口,我终于觉得找到了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第二十六章
然而唐臻大哥是来找靳钺的,他直接把竹筐递给了我,然后气势汹汹地冲进医馆,上楼。
任我在他身后大呼小叫地阻拦,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见阻止不了他,我只得停下来,叹口气掀开了竹筐上的麻布,而后看到里面一对乌黑的小眼珠正对着我。
“唐臻大哥!你怎么能把熊猫带出唐家堡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这卖萌的家伙简直是犯法啊啊啊啊啊!!!!!
我抱着竹筐,僵硬地看着那只毛茸茸的小小熊猫爬上来,好奇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凑上来一边闻一边舔了舔我的鼻子尖。
我在它清澈的黑色眸子里,看到了我惊讶的不知所措的脸,而那张脸上,嘴角却微微弯起,有着很明显的笑意。
我愣住,说起来我的确……好久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笑容了。
这时,我却听见了楼上有物件跌落翻滚的声音,联想到刚才唐臻大哥不太好的脸色,我赶紧把装着熊猫的竹筐背在背上,然后匆匆赶往二楼。
病房门口还有三两个看热闹的人,我奋力挤了一会儿,终于成功进了房门,却见唐臻大哥揪着靳钺的领子将他从病床上提了起来,床边的凳子和花盆等物均被扫落倒地。
唐臻大哥瞥我一眼,继续揪着靳钺的领子道:“那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走的那天你明明说过会照顾好她!可我看到的是什么?她在幽冥渊的树下站着!就那么跳下去了!”
靳钺一脸惨白,却不辩解,只是远远地看着门口的我。
我扶额,冲上前掰开唐臻大哥的手,瞪他:“那是我自己想不开,况且现在已经想开了!不会再跳了!”
“那时候如果我不在呢?如果我没去救你,那你现在哪里!”唐臻大哥几乎是咆哮着说。
我眼圈瞬间红了,因为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疯狂的痛和恨意。
如果我不在了,可能唐臻大哥真的会疯吧,我……真的不知道。
“可是唐臻大哥。”我对他道,“无论我现在在哪里,无论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自我跳下幽冥渊,就已经和他一刀两断了,不要再计较以前的事了好吗?”
唐臻大哥瞬间笑了:“那么一句不计较了,就能抹除他对你犯下的错了吗?”
我恳求道:“看在我的面子上,唐臻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因为我原谅他了。”
我忽然觉得头脑一片清明。
我原谅他了。
第二十七章
唐臻大哥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仇恨地看着靳钺,过了会儿,终是松了手,将靳钺扔回了床上。
靳钺摸摸脖子,被憋得发红的脸色这会儿更白了。我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忽然觉得很荒唐。
那一年我们三人相伴闯江湖的时候,谁能想到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我说出我原谅他了的那一秒,我忽然觉得往事真的已经随风而去了。
没有什么能让我再次动摇了,仿佛也可以不再在意那些过往,所谓的真相,所谓的爱与不爱。
忽然没来由的想哭,我对着唐臻大哥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唐臻大哥好像也冷静了下来,叹口气,把我拥进了怀里。
“执礼,”他低声说,“是大哥没保护好你。”
我摇摇头,在他衣服上蹭干净眼泪,然后钻出来。
“唐臻大哥,我现在很好。”我抬头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解开了竹筐递上去“这只……哪来的。”
他看着我手里的竹筐,那只小小的熊猫正探出头来看着他,还作势要爬到他脸上。唐臻大哥的脸瞬间绿了,连续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道:“小……小妹说要送给你的……她说你肯定会喜欢,嗯,所以让我送过来……啊啊拿远点啊它身上怎么这么多毛!!!!!”
我尴尬地把竹筐缩回来,看着那位身穿夜行服的杀手把整个身子都贴在了距离我三尺以外的墙上。
“我也记得,”唐臻大哥显然有些尴尬,他从墙上下来,靠近了我一点点,然后盯着竹筐里的熊猫后仰着身子道,“那年我带你们回到唐家堡,你说竹林间毛茸茸的熊猫很可爱,靳钺还问要不要捉一只回来养。”
我想了想,笑起来,道:“是啊,后来你说这动物是吃肉吃竹子的,而且体弱,不宜换水土,我也怕养出什么病来,最后靳钺便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