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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过肉味的野猪此刻凶光毕露,长长獠牙上下动着,依稀可见其上沾染的晶莹口涎。
云初身形一闪便躲入暗处,她有伤在身,此刻与这个庞然大物动手,非但不一定能讨得便宜,还极有可能牵动伤势,得不偿失。
脚踩到碎石断枝,孩子不小心趔趄了一下,那野猪不紧不慢,只一刻不移地盯着他,步步逼近。
云初握紧了拳。那孩子,是长胥一族的。因为江昶的关系,云初对长胥一族没有什么好感,且先前岭南救人的遭遇历历在目,当时她好心救人,对方却唆使灰狼咬她,还给了她一箭。师父教导,犯错不算什么,但若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同一个地方栽跟头,那便是蠢,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冤枉。
那孩子近在咫尺,紧张的呼吸声也几可耳闻。身后的路越发逼仄,再退下去,他势必将自己逼入死角,退无可退。
野猪欣赏够了猎物的恐惧害怕,吭哧几声,眼上鬃毛压下,掩不住眼中乍然露出的十足杀气。四周忽然静若沉夜,那野猪伏低身子,目光揪紧面前的猎物,后腿蹬起,獠牙一抬便扑了上去!
阴影如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孩子高举着不堪一击的树枝,绝望地闭上眼。
轰然一声,尘灰扑面,想象中的撕裂之痛并未传来。孩子紧紧闭着眼,好一会才敢微微睁开些许。
野猪被击翻在地,嗓子里发出呼噜之声,却是被两柄长刀钉住,一在胸腹,一在前腿,动弹不得。
有人站在他面前,逆光之下,身形清俊若竹。
另一柄短刃缓缓在手中凝聚成形,那人毫不犹豫挥手,刀刃携着金色灵光呼啸而去,干脆利落地割断野猪颈脉。剧痛之下,野猪怒吼之声几乎响彻山野,拼力挣扎许久,慢慢失了动静。
血自颈项汩汩淌出,源源不绝。
面前那人一动不动,任凭血浸透了她的鞋袜衣摆。
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孩子抬起脸,认出她身上灵力所属,眯了眯眼,警惕道:“风黎人?”
心凉了半截,云初没有回头,三柄流光刃自野猪身上拔出,自行飞回她手中,随着她收手一握消散而去。灵力调动太多,背后的伤本就没好,此刻又裂了开来。云初深深吸气,将体内乱窜起伏的真气调和下去,额上冷汗淌下,顺着下颔沾湿衣襟。
身后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似是脚步踏上枯叶的动静。
云初看也没看他一眼,自顾自走了。
没走出几步,背上剧痛便冲入神识,还携带者伤口处的陌生灵力。云初咬住唇,未曾料到在玄武殿受的伤竟带有长胥法阵的残留灵力,此刻被刺激苏醒,正透过伤口往她心脉钻,让她再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便跪倒下去。
手撑住地面,断枝碎石划破手掌,细细密密地扎入皮肉。
脚步声犹豫着逼近,正如那孩子的声音:“你受伤了?”
手指一点点收拢,满把枯叶中,流光刃又隐约着成形。云初咬着牙,冷言冷语:“即便我受伤,杀你也易如反掌。”
那孩子绕到她面前,蹲下身,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就这么直直看着她,道:“你虽是风黎一部,倒不是坏人。”
云初不动声色,漠然抬眼。
孩子递过来一个果子:“吃么?”
云初看他一会,顺势坐了下来,接过果子,淡淡道:“你虽是长胥一族,倒也不是坏人。”
孩子坐在她面前,咬一口果子:“你不该来这里。”
云初冷笑着回敬:“你也不该来这里。”
孩子默然片刻,轻声道:“我出来找我爹。”
云初意外,却是心中一动:“你爹呢?”
孩子望着远处:“爹为族尽忠去了,我担心他。”
西南闭塞,鲜少有人出来,联想到先前所见大片踩踏而过的矮草,云初心中疑窦丛生:“尽忠?”
孩子冷冷瞥她一眼:“我们长胥族的事,风黎部没必要过问。”
那冷傲的语气让云初气不打一处来,别开脸狠狠咬了口果子。
“我也想去,可他不让。”声音软下来,那孩子黯然道。
云初顺着他的目光远望而去,突然道:“你爹不让你跟着便是担心你,你好生在家等着就是,不该出来。”
她苦笑着垂下头,像在对这个素不相识的长胥孩子说,又像是对着别的人:“若他回来,却找不见你,他该有多着急……”
孩子静静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说:“你也有找不见的人吗?”
“有。”心绪起伏之下,伤处的灵力又窜入身体,击向心脉。喉间有腥甜泛上,云初一声不吭,咬了口果子,混着喉中血沫咽下,道,“很重要的人。”
孩子又递来一个果子,望向她背后的伤,故作老成地道:“你伤很重,若是这样死了,那人回来又找不见你,又该多着急?”
云初诧异地看他,半晌自嘲地笑了:“你小小年纪,回敬起人来,倒是聪明得很。”
孩子默然片刻,抬眼问她:“你有伤,为什么还救我?”
云初别开脸,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头庞然大物的尸体:“饿了,打头野猪吃。”
孩子跟着望过去,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云初啃完最后一颗果子,起身拍了拍手:“我改主意了,野猪肉又酸又涩不好吃。我走了,你也快回家去。”
孩子跟着起身,迟疑着走近她,拉拉她袖子:“你有伤,应该休息。”
云初仰着脸闭了闭眼睛,将眼中湿润逼回去,重又低头:“我知道。”
孩子小小的手牵上她的,指间微凉,手心却很温暖:“你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留个评吧亲!
☆、空明不明
不由自主地,云初跟着孩子踏上山间小道。七弯八拐地走出老远,终于在一处长满杂草的洞口停下。
“这里是……”云初伸手拨开长草,山洞幽深,位置隐蔽,是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我先前藏身的地方,给你了。”孩子松开她的手,退了一步,“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不欠你的。”
“给我了,你去哪?”云初问道,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回家。我不希望我爹像你一样四处找我。”孩子挥了挥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云初在洞口站了许久,直到那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处,转身拢拢长草,钻入洞中。
洞中被收拾过,天然大石上被铺了些许干草,躺上去虽有些窄短,倒也算舒适。地上的干草团中藏着几块火石,旁边还备着许多果子,的确像是有人住过的。云初躺在石上,揉了揉眉心。
小小孩子都明白的事,她岂会不明?眼下伤势又发,继续寻人又不知道会遇上什么,若再有一战,以她现在的状况,恐怕凶多吉少。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先行休息恢复体力,背上的伤也需要疗养。
云初呆呆望着洞顶,黝黑寒石像极了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璀璨甚于星辰。而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双眼里又似乎蕴藏了太多她不知道的东西,沉沉若渊,触不到底,她却愿意走进去,义无反顾。
困倦就如暗沉夜幕,倏尔降下,洞口禁制隐隐,藏匿于枯黄长草之后。
。
云初醒来的时候,听闻洞口淅淅沥沥,似是下雨。寒潮之气传入山洞,叫人忍不住瑟缩。云初努力适应了一下洞内阴暗视野,缓缓坐起身,抬手抚额时有样柔软之物顺着手臂滑下,定睛看去,竟是一条毛毯。
孤身入山,行李也带的不多,自长胥城中逃出后,行李更是不知丢到了哪里,这条毛毯摸起来是狐皮所制,干净簇新,岂会凭空出现?
云初一个激灵,翻身跃下大石急急冲向洞口。
洞口禁制幽幽,与入睡之前相比,似乎并无异样。云初屏住呼吸,抬手,小心翼翼地按上结界。在掌心与薄薄结界相触的一刹那,华光乍现,一瞬间照亮整个山洞。
云初惊异,只当结界被破,竟没想到整个禁制都被换过。新的结界不算难,若是平日的云初,破之轻而易举,但如今元气大伤,灵力不济,即便想要强攻,也是有心无力了。
有人趁她熟睡进入过山洞,还更改了结界,而她竟然毫无所觉,若那人有心,她恐怕连死在谁手中都不知道。
呆呆站在洞口许久,洞外寒风穿透结界拍在脸上,将一瞬惊慌压制下去,吹得头脑也冷静了些。
云初四下环顾,除了先前所见火石蔬果,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干柴火棍,还有个包袱。包袱口微微松敞着,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云初取过火石柴棍,简单做了个火把,借着火光才看清那包袱里竟是不少风干兽肉。云初越发觉得不对劲,猛然站起身,掌心又不由自主凝聚起灵力。
咦——?云初愣了愣,撤去咒诀重新运气,闭上眼细细感受着浑身灵息毫无迟滞地游走周身,先前那种灵力相左的阻滞刺痛感荡然无存,竟然平静顺畅,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比之睡前,已好了不知多少。山洞中没有镜子,连能照人影的水潭都没有,云初顿了顿,谨慎地背过手去,指尖触碰上背后的伤。
伤口被人处理过,上了药,原本徘徊其上的长胥族法阵残留也已散去,体内的虽然没能尽数除去,但也无大碍,时日一长她便能自行化解。
不过一夜的功夫,竟有人为她疗了伤改了禁制,而她,连那人是男是女是善是恶都不知道。
火光微晃,渐渐暗下去。山洞毕竟不大,长时间举火怕是会过多耗损空气,对己不利。云初沉吟片刻,摸索着重新坐回大石之上,正准备灭去火把,手不经意碰到一样东西,让她眉心一跳。
是一卷牛皮纸,其上仅有一句话:养好伤。
没有落款,没有纹章,字迹飞扬遒劲,却是陌生得很。
原本云初还抱了一丝希望是江昶来过,而方才巡视洞中一周,却半点不见暗号痕迹,唯一的线索一卷牛皮纸,又明明白白告诉着她,并非江昶。
那人用意很是明显,要她好生休养,待伤势痊愈方可离开。
除了江昶,还有谁会如此?山洞隐蔽,是谁找到她,又留下字迹示意并无恶意?
莫非,是之前救下的孩子,带了长胥族人前来救她一命?毕竟那孩子说过“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的。云初握着牛皮纸,心情万分复杂。
腹中饥饿难忍,云初拎起包袱,信手取了一块兽肉,刚咬一口却是一顿,愕然望向手中包袱。
是风干的野猪肉。
“难道……”云初丢下包袱奔向洞口,努力辨清洞外景象。
细雨纷纷,天色晦暗,不知时辰,但看地上水洼、洞壁潮湿亦能揣度几分,雨已下过很久。云初怔怔望着朦胧雨幕,却望不透前路几何。
恢复了一半的伤势、充足的口粮、从容不迫的字迹、根据她身体恢复状况而设的结界,再明显不过,她却始终不愿相信。以她伤势之重,要恢复成这样绝非一日夜之功能成,她应当,已经昏睡多日。而附近鲜少人家,这一包袱的野猪肉,多半就是她先前打死的那头吧……
云初苦笑一声,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幸运,不知不觉就在生死间走过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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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无情者,天地也。四季轮换,雨雪风霜,天行有常,从不为世间万物而更改。
洞口结界破开之时,灵光四溅,迸散开的除了掩映的长草,还有刚刚落下的西南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