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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哥!”林伯又悲又痛,“少爷昏去前怎么说的,你忘了?如今只剩了你们几个,难道全死光了才好?”
“……退了十年,躲了十年,忍了十年,不还是这般局面?大人甚至生死一线。如此折磨,不如一搏,或能图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便不能成功,也能死个爽快!”
“若是都死了,又有谁去替大公子昭雪,谁去替冤死的亡魂复仇?”林伯苍老的声音尽是沉痛,“少爷这十年的辛苦,岂不白费?那许多性命、你们隐忍苦痛,又是为的什么?”
许久没有听见回答,林伯也很长时间没有再开口,即便看不到人,也能联想到此刻说话的两人,该是怎样的沉痛神情,甚至——容萧觉得能感受到,那两人相对流泪的伤怀情景。
竟然是这样的痛苦么?
容萧握紧了拳头,望着远处的黑暗,耳边回响着另一个低沉有力的男性声音,说着同样的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公子,”子车旬忽然轻声道,“我在城中数日,留了心,贺宣是个难得好官,也许有几分不通人情,但一心为国为民,却没有虚假。如今被杀手组织盯上,难有活路。可要帮上一帮?”
“对方深浅未知,若是害得公子身涉险境,”殷乙冷道,“你可想过后果?”
这时,空气中重又传来徐老板的声音,原本还想说什么的子车旬住了口。
“……那位容公子看来心肠极软,对个素不相识的孤儿也这般尽心,若他应允相助,以他二仆之强,莫说得意宫,便是为大公子昭雪一事,或能成功。”
“此事干系太大,说出来,便是自己也觉匪夷所思,能否取信他人?即便信了,又有几人敢冒天下大不韪,逆流而行?顺哥,若一着不慎,这十年来所求一切,极可能烟消云散,而少爷心中暗藏心愿,也许再无见天之日,咱们小心甚微、如履薄冰直至此时,所为何来,你忘记了?”
徐老板沉默良久,才道:“难道便这么坐着等死?”
“人各有天命,总归是死,又何必牵连旁人?那容公子主仆,看来都是良善之辈,还是莫要连累他们也不得安逸……”
子车旬抬手在空气中一划,黑暗中两人的对话就此中断。他垂下手,看着容萧:“公子?”
“公子回去罢。”殷乙道,冷冷一眼。子车旬低了头,不再说话,跟随着起步回返各自厢房。
……
……
小穆康仍旧熟睡,被子里因为他的体温,暖暖的。容萧看着他的小脸,无法入梦,脑海中,一幕幕回放着自羲和国际半山腰的别墅开始的十九年生命的片段,自省。
萧至和曾经说,生路,掌握在她自己手中。如果连守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去掌握自己的命运?
贺宣他们,为了一个不管是什么的目标,坚持了十年的煎熬,而她,不过才刚刚上路,哪里来的怨天尤人、颓废自哀的资格?
这个陌生的世界,让她胆怯,但不可能驻足不动,前进,或是后退,总要抉择。
斗争,也许苦,但收获能弥补所有,逃避,只会丧尽城池。
那个骑着机车哼着曲子穿梭在车流之间的单纯丫头,那个被枪指着脑袋,也看得到别人的痛苦的鲁莽丫头,才是容萧。
……
……
隔日上午,容萧顶着黑眼圈、打着呵欠出了房门。早起的小穆康已在院中玩得面颊通红,见她出门,立刻奔过来,在她腿上抱抱,对她说着她不在时他在院中遇见的人或事。殷乙和子车旬一左一右,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她们。
天气不是很好,没有太阳,看起来似乎要下雨,但容萧却觉得轻松,那满天的阴云,完全不曾压着头顶,空气也极是新鲜,让人毛孔舒畅。这个世界,似乎变得不同了……
小穆康稚嫩的声音还没停息,远远地,视线里走来素衣的青年男子。
以容萧对某些传统概念的理解,这位涂先生,论风姿气质,实在是她这段奇遇开始以来所见过人中,最当得起“温文尔雅”几个字的人,就仿佛,那些跃然纸画的古代儒雅文士,猛然之间活生生站在了面前,无论周围景致如何,这样一个卓尔的青年站在那里,无处不在的微风里,都好似有了雅致的竹兰清新。
遥远时空的那一端,那个格外精彩的二十一世纪,实在难得见到这样典雅的人物。
转眼间,涂先生走到容萧身前。柔和的天光下,他面若温玉,泛着淡淡光泽,眼神和煦,令人有亲近之感。
“服下。”他抬手,指间有颗晶莹如玛瑙的圆珠,仔细看,恍若能看见里头有东西缓缓流动。
“是什么?”容萧看着他手中的东西,将小穆康交给子车旬。
涂先生充耳未闻,抬手不动:“是什么,那是我的事,你只管服下,何必多问。”
容萧看进他眼底,片刻之后,展眉耸肩,伸手接过送入嘴里。那东西入口即化,没有异味,只是苦得厉害,顿时令她禁不住呻…吟出声,弯下腰去。
“公子?”殷乙迅疾将她扶住,另一只手已袭出。
“别!”容萧忙喊,扬起一只手乱摇,“我没事!”
殷乙的指,停在距离涂先生眉间一纸的距离,凌厉气息在他皮肤上划出血痕,但他面色从容,甚至唇边带着淡淡笑意,平静以对,没有丝毫惧色。殷乙慢慢收回手,眉际桃花淡了几分,眼中寒意更浓。
“若我要杀她,”涂先生突然开口,“她早已死了。”
“哦?”殷乙侧头,眉际桃花渐渐黯淡,身周渐溢杀气,“你试试。”
涂先生皱眉,脸色陡然苍白,但眉宇间反添凛然:“有些事,禁不住试。”
“殷乙,”容萧摆手直起身,喘着气,“麻烦弄点水来给我喝。”殷乙颔首离去。
“……”容萧看着涂先生自若地拿出一块帕子,擦去唇角一点鲜血,“你不是她对手。”
“那又如何?”涂先生一笑,苍白脸色映着额间一丝血痕,竟丝毫不显狼狈,反而耀眼。说完一句,他施然转身退开几步,走到树下随意看着远方,仿佛方才与殷乙冲突只是旁人错觉。
片刻,殷乙端水来,容萧接过大口喝下,但嘴里依旧发苦,苦得令她觉得自己从此再也不会兴起一点点对美食的兴趣。一阵风吹来,卷着浓浓药味。夹杂着奇异花香的药味,闻起来,同寻常中药全然不同。
“是贺大人的药。”子车旬一指贺宣的屋子方向,“贺大人今晨醒了,已开口说话。”
“……这位涂先生的医术果然——”惊世骇俗?容萧抿抿嘴,竭力忽视嘴里的苦意,忍不住又朝那位涂先生看去一眼,却看见在树下,微风里,素衫的男子恬淡若兰,施然而立,恍惚之间,似幻如梦……
“公子,”殷乙随手魔术般,隔空将接过手的杯子掷到了屋中桌上,“可要先回河边宅子?”
容萧牵过小穆康,点头:“好。”
……
……
☆、第四十九章不速之客 (2615字)
河边的孤宅,渐渐更有人气,不过几天的光景,门梁上有了门牌,规规矩矩书写着“容府”两个字,宅子后院收拾出来,屋子里增添了不少家私,宅中雇了佣仆,厨房上空每日早晚炊烟袅袅,到了晚上,整座宅子灯火光明。
而宅中的住户,也多出了一位——涂先生。
自从服下那粒苦得要命的药丸,之后每日清晨容萧一踏出房门,便会见到风姿一如初见的涂先生指间一粒或红色或黑色或白色的药丸——第二颗药丸是甜,甜得让她知道苦到极点并非世上最大的折磨,甜到极点,原来能令人生出那样的痛苦……第三颗药丸是咸……第四颗药丸是酸……每到天黑,容萧便万分害怕第二天的到来,甚至到了无数次希望时间就此停滞的地步。而第六天早上,没有如期见到那抹素色身影时,因为前一天的痛苦折磨得双眼通红的容萧有些如同在世界末日的早晨,突然知道原来一切只是误会地不可置信,于是站在房门口发呆了许久。
然而,当这一天慢慢过去,暮色将近时,当她渐渐以为几天来的折磨已经过去,放松下来,却看见涂先生端了小小的玉杯,施然走近。
“……那是什么?”容萧克制着逃跑的冲动。
涂先生扯动嘴角,将玉杯递过来。容萧斜睨着杯子,看见杯中清澈的碧绿如翡翠的液体。
“……这次你不说,我再也不喝。”她没有伸手,语气是自以为是的坚决,心底却有几分发虚。
涂先生静静看她一眼,目光随即越过她肩头,一瞥站在后面的殷乙,淡淡一笑,笑中略带讥诮:“不吃便罢。”一言毕,转身而出,干脆得令人不及反应。
容萧愣在原地,许久回头,与殷乙对视一眼,看到殷乙目光中的毫无所谓。
“……这么简单?”她忍不住嘀咕,于是心里更加没有了底。
小穆康揪她衣服,她低头,看他举着一勺甜汤,试图喂给她。
“呀,康儿好乖……”
寻常的一天便这样过去……
次日清晨,还在睡梦中的容萧被剧烈的腹痛惊起,衣衫不整地奔进茅厕,一番折腾后,神清气爽,身体仿佛比以往轻盈许多,好似脱胎换骨,就连五感,也灵敏了数倍。
“我觉得我快变成狗了。”容萧捏着鼻子,郁闷难当。谁知接下来的几天,便不只是郁闷这样简单,她慢慢发现,自己任何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苦到极点,甜到极点,也许是世上最大的折磨,那是因为她从不知道所有味道都没了的嘴里,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子车旬似有所悟,嚅嗫:“……是涂先生的药?”
一语惊醒梦中人。
“惨——”容萧白了脸。
难怪昨天涂先生走得如此干脆,是笃定了她必然回头哀求?
抑郁……
“……”容萧咬牙切齿,半晌艰难起身,“我去求他。”
“唔——”子车旬欲言又止。
“什么?”容萧扭头。
“涂先生今晨说要去山里采药,三日才回。”
“……”
果然在三日后才见到一身尘土,却依旧意态悠然的涂先生,背负着装满植物的背篓踏进门来。
“先生,我错了。”容萧守在涂先生面前,看他自顾地忙着给药草分类储存,因为数天无滋无味的折磨而没有了丝毫锐意,“请先生赐药。”
涂先生抬眼,神情仍旧恬淡,注视她良久,慢慢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好。”
原本做好了要打持久战准备的容萧,如今一开口,对方竟然欣然应允,反而令她好似憋了一口闷气,被之前想好的许多说辞堵得胸口发疼,于是脸上的表情也就跟着滑稽起来。
涂先生起身,走开几步,再回头时,手指间多了一颗药丸。
容萧也起身,伸手去接,却在伸到一半滞住,半晌,才道:“这个——”
涂先生一脸自当如此:“你停了药,疗程中断,如今自然要从头开始。”
……原来等在这里。
容萧咬牙,望着那颗隐隐有物流动的,玛瑙一般的药丸,十九年的岁月里,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延误太久,药量便须加倍。”涂先生淡道。
容萧一惊抬头,脑中迅速回转着两个选择:吃,痛苦;不吃,异生不解……百般不情愿地,她接过了那粒药丸,壮士断腕般递进嘴里。
“唔——”她闭眼弯腰,喘气,心里头骂了许多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