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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话音刚落,但见那半截宝塔之上,忽然闪过一道人影,服色绮丽、衣袖宽大,头上还戴着面纱,依稀可辨是个女子。
烈日实在太过刺目,那女子站得地方又高,沈予与清意同时眯眼远眺,还是看不出那人是谁。
“会不会是出岫夫人?”清意率先提出疑问。
“不会。”沈予很是斩钉截铁:“绝对不是她。”
清意竭力定睛再看,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侯爷怎知不是她?这么高,这么晒,我是看不清。”
“我说不是就不是。”沈予坚持己见,蹙眉斟酌片刻,道:“这是障眼法,估摸是想引我上去。”
语毕,他从袖中掏出那枚信号弹,分外熟练地拔线一扔。
但听“嗖”的一声悠远响起,一阵蓝色烟雾腾空上天,与此同时,宝塔上的女子忽然大声开口:“沈予!你终于来救那贱人了!哈哈哈哈哈!”
这女子的声音尖锐而狰狞,即便隔着如此高度、如此远度,沈予还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怨毒和幸灾乐祸。
他定睛再看对方头上蒙着的面纱,终于敢确定是谁:“是明璎。”
是了,明璎在房州大牢里受了炮烙之刑,半张容颜被烙铁烧得尽毁,必定是要蒙着面纱才敢见人。
“小姐……”清意忍不住上前两步,作势就要往宝塔上跑去。
沈予一把拉住他,神色凝重地道:“你没听见方才明璎说的话?她早就知道我要来这儿。”
清意没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怔愣片刻不知所措。
沈予沉沉叹气:“清意,你被骗了,明璋根本就没相信你……他在等你带我过来。”
闻言,清意恍然大悟,脚下止不住地踉跄一步:“是我……对不起大公子。”
“别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你不助纣为虐,才是走了正道。”沈予慎重嘱咐清意:“别轻举妄动,也许这儿有什么埋伏。”
两人站在原地又是一阵观望,任明璎如何破口大骂,都不做任何回应。
不多时,孟辉带着二百人马气喘吁吁赶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儿?没见人影啊!”
刚说完,宝塔上的明璎又是一阵狞笑:“好你个沈予!还带了人过来!你放心,这里没有埋伏,只有我和那贱妓!”
话到此处,她忽然弯下身子,从地上提起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将这女子的头抵在五层楼的栏杆上,笑道:“我要把她推下去!我们同归于尽!哈哈哈哈哈!”
被明璎挟持着的女子,好似已经陷入了昏迷,只露出上半身,而下半身都掩在栏杆之内。尤其是她披头散发,根本看不见一张容颜,分辨不出到底是谁。
清意再次惊疑起来:“难道这才是出岫夫人?”
“不是。”沈予仍旧否定,很是干脆:“明璎已经疯了,她的话不能信。”
清意也不知是为明璎担心,还是为出岫担心,急得直跺脚:“我要上去看看,我得劝劝小姐。”
“不许去!”沈予喝道,转而再看孟辉:“孟将军的弓箭借我一用。”
“侯爷!”清意大惊:“求您手下留情!”
沈予二话不说,从孟辉手中接过弓箭,作势拉弓满射,对准宝塔之上冷冽道:“我早该杀了明璎!”
第304章:玉石俱焚泄旧恨(七)
“侯爷!不行!”清意连忙上去拉住沈予:“别杀小姐,她够惨了!姑爷要休妻了……”
赫连齐要休了明璎?沈予冷笑一声。
他原本已经开了弓,险些就要一箭射出去,见清意过来阻止,遂立刻转对孟辉道:“孟将军拉住他!任何后果我一力承担!”
孟辉只得将清意拦住,又对沈予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侯爷你小心,可别伤了别人。”
“这点距离,我的准头还是可以的。”沈予自信满满地道:“我绝对不会伤及无辜。”
他看得很清楚,那被挟持的白衣女子弓着身子倒在栏杆上,而明璎站得笔直,两人前后也错开了距离。
他相信自己必定能一箭射中。
这一次,沈予闭起一只眼睛,重新拉弓朝宝塔瞄准,他额上的汗顺势滴落,却无暇顾及擦拭,更对清意的恳求充耳不闻。
然而,只是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宝塔上的明璎已发现了沈予的意图。她立刻撂下那白衣女子,自己开始往塔内跑,躲在塔里不出来,只隐约冒了个头。
沈予懊恼不已,只得重新放下弓箭,再次寻找准确的射击点。他执着弓箭在周围来回站位,寻思了片刻,终于找到一个更好的位置,能够射到躲在塔内的明璎。
不过因为宝塔是圆形的,一圈栏杆也是呈圆弧形围绕,因此无论沈予如何站位,利箭射向明璎的同时,都会经过那白衣女子的头顶。
沈予见那女子一直伏在栏杆上没有动静,更不知是生是死,他便大胆开弓,务求一射即中。
第三次静心瞄准宝塔,这一次,明璎躲在塔内视线受阻,已无法准确看到沈予的动作了。
若是遇上别人,这个位置根本无法射中目标,想必明璎也做此想。
只可惜她遇上的是沈予。在军中众人皆知,威远侯虽不敢说“百发百中”,但“十有九中”还是能够达到。多少次在战场上化险为夷,沈予都是凭借这惊人的准头。
能做神射手,不仅要有极佳的目力、臂力,更要懂得测算位置和风向,以防射箭途中因风向而失去准头。
除了清意之外,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着看大名鼎鼎的“神射手”威远侯是否名副其实,是否能射中这一高难度目标。就连孟辉也没有劝阻,二百将士的目光齐齐落在沈予身上,有人看热闹,有人想偷师,也有人等着幸灾乐祸。
只有清意依旧苦苦哀求,希望沈予能够放过明璎。
沈予充耳不闻,兀自沉稳拉弓,身形纹丝不动。
“侯爷!我求求您了!小姐她……”
“她比明璋更该死!”口中“死”字一出,沈予倏然松手发箭。但听“嗖”的一声,利箭离弦,朝着宝塔之上飞速射去,迅猛无比,后劲极大。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那伏在栏杆上昏迷的女子却忽然清醒过来。她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站在危楼之上,又或者是明璎在塔内对她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女子的身形先是微微一颤,继而立刻挺身站直,大呼一声:“救命!”
沈予见状大骇,没想到会出现这等突发状况!那白衣女子早不清醒,晚不清醒,偏偏在此刻清醒过来!
孟辉及众将士亦是大为意外,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只可惜箭已离弦,为时已晚,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利箭正中白衣女子的心口位置,穿胸而过。
白衣女子踉跄几步,一张脸仍旧隐在漆黑长发之中,看不清长相。反倒是她身后的明璎也呻吟出声,大叫起来。
这种情况孟辉等人一看便知,定然是沈予臂力太强、拉弓太猛,那只利箭穿透了白衣女子的身体,又射中了其身后的明璎。
一支利箭,两条性命。
饶是此刻情势凶险万分,孟辉也忍不住想要称赞沈予的箭法精准。须知这并非平射,而是往高处射箭,若不是神射手,大约没这个能耐可一箭射中,何况还是射穿两人。
但此时,沈予却是悔恨莫及,痛恨自己方才太过冲动,怒极攻心。他从未像此刻一般,希望自己的箭法别那么精准,但一切……已经太晚了!
他虽在战场拼杀,手中染过无数鲜血,但他从未杀过女人,这是头一次,况且还是错杀无辜……
沈予正兀自悔恨不已,但见那被一箭穿胸的白衣女子已是摇摇晃晃,整个人再次伏在了五楼的栏杆之上,终于不再动弹。
再看明璎,亦被利箭射中,踉踉跄跄地从塔内跑了出来。她竭力想要把利箭拔出,一边大声痛呼,一边撩开脸上碍事的面纱,低头往自己胸口看去。
其实她中箭并不算深,也未必就会致死,利箭本身的伤害已被第一个中箭之人卸去大半。可明璎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更不晓得如何保重自身,便抬手作势要将箭只从自己胸口拔出来。
清意见状立刻大呼:“别拔!”
奈何他说得太迟了,明璎已使尽全力将箭拔了出来,整个人撕心裂肺地嚎啕着,十分凄厉。
即便隔得远,阳光又刺眼,但沈予等人还是瞧见一股殷红鲜血从她胸口喷涌而出。
许是拔箭的时候用力太猛,明璎整个人摇摇晃晃没有站稳,再加上失血过多头晕目眩,竟从宝塔之上一头栽了下来。
受明璎坠楼的连累,那原本伏在栏杆上的女子也被她牵扯着,从塔上摔了下去。
一前一后两个女子,一个素白衣衫,一个锦缎华服,就如同两只濒临死亡的飞蝶,在空中划出两道惨烈的色彩。
然后,轰然坠地!
只不过,明璎坠楼之后一直不断抽搐,而那白衣女子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死透了。
“小姐!”清意奋力挣扎,想要挣脱开孟辉的钳制。孟辉自问也没有必要再阻止他,便顺势松了手。
清意率先往宝塔底下跑去,沈予等人也迅速跟上,想要看看那被明璎挟持的女子究竟是谁。
这一看不打紧,那白衣女子的腹部高耸,下半身血流如注,原来是个孕妇!方才她的下半身一直被栏杆遮着,竟无人发现这一点。
孟辉立刻破口大骂:“这婆娘太狠了!孕妇也不放过!”
清意却管不了那许多,只蹲在明璎身边,双手使劲按住她胸前汨汨流血的伤口,哭着对沈予道:“侯爷!您是医者,求您救救小姐!”
此时此刻,沈予脑海之中已然混乱不堪,震惊、愧疚、自责、后悔等情绪蜂拥而出,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终于,这些负面情绪演变成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令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沈予忍不住蹲下身子,撩开那白衣孕妇披散着的头发,想要去看一看她的容颜。只一眼,如遭雷击!
“她是……”一句疑问哽在喉头,沈予发现,自己不敢问出来。
这白衣女子的两手是被绑缚在一起,脸上布满灰尘,虽然披头散发,倒是未见什么伤痕。她浑身上下,最醒目的外伤只有三处——额头、胸口、下体……
额上的伤是坠楼所致,胸口的伤是沈予所射,下体的伤……是她腹中的孩子。
到底是谁?她是鸾夙?还是子涵?沈予只觉得心乱如麻,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可无论眼前这女子是谁,他都犯下了滔天罪孽!
鸾夙是天授帝心爱之人,子涵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两个女子,都不该死!况且还怀着孩子!
沈予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连夜赶路的疲倦忽然止不住地上涌,烈日的灼晒、耳畔的轰鸣、满目的鲜血……终于使他感到头晕目眩!
恰在此时,地上不停抽搐吐血的明璎,却低声笑了出来,很是艰难地吐出四个字:“聂七……孩子……”
一句话断断续续还没说完,明璎已双腿一抽,又吐出一口鲜血。继而,她面上带着得逞的笑意,睁大双目停止了抽动。
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