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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下南北分裂对峙的局面当中,一言以蔽之:得云氏者统一天下。
如此名望,如此财富,即便是当朝帝王也难以比肩。
至此,明璀终于从云辞的话语之中醒悟过来,诚惶诚恐地问道:“您是世子殿下?”
世所周知,离信侯已去世两年,府上大小诸事皆由侯爷夫人做主,只等到世子云辞弱冠之后,承袭爵位。
可眼前这位云世子,绝不是区区文昌侯世子可与之平起平坐。须知“离信侯”三个字已在大熙屹立数百年不倒,南北分裂后两国分封的诸侯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听闻明璀此言,云辞并未回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对竹影道:“送客。”言罢已转过身去,缓慢地、一步一步朝东苑返回。
纵然明璀在京州城里霸道惯了,但毕竟是右相二公子,也深知何为“自不量力”。倘若明氏当真得罪了云氏,当今圣上自有一番取舍,用以讨好离信侯府。这一点,明璀深信不疑。
想到此处,明璀早已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连忙对着竹影与淡心赔礼道歉,捎带着茶茶也沾光受了几分高看。他越想越觉后怕,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连忙返回明府向父亲明程禀报此事。
淡心和竹影见明府众人离去,便撇下茶茶径自返回东苑。离开前淡心的眼神一直在茶茶身上流连不去,似乎是在警告她什么,又是在幸灾乐祸着什么。
茶茶吓得跌坐在地。
眼见周遭已没了外人,竹影与淡心几乎是飞奔赶到云辞身旁,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而此时,云辞已面有冷汗,唇色苍白,强自忍耐了半晌的痛楚之情终于肯表露出来。
“主子……”淡心低低唤了一声,已是心疼得说不出话。
竹影也脸色深沉,不发一言。
云辞对两位忠仆的反应恍若未闻,只低声命道:“轮椅在檐廊下放着,推我回书房。”
“主子!您都这样了,还去书房做什么!奴婢扶您回去歇着罢。”淡心语带哽咽。
“无妨。”云辞并没有多做解释,那语中的坚定之意令淡心与竹影无从劝说。两人唯有扶着云辞坐回轮椅之上,又推着他进了书房。
“出岫呢?”云辞见屋内空无一人,立时蹙眉相问。
原本淡心与竹影还不明白主子为何坚持回来,但此刻听闻这一句,都已经明白过来。主子是放心不下出岫。
淡心不禁生出些怨气,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兴许她在偏厅,奴婢去找找。”说着已往偏厅小跑而去。
片刻之后,淡心返回,有些不安地摇了摇头:“整座书房寻遍了,都不见出岫。”
寻不见出岫?云辞的面色更显苍白,眉峰已蹙成连绵山川,也泄露了他的无尽担心。
竹影自小跟在云辞身边,迄今已超过十五年。在他心里,主子对下人向来宽厚,不乏关心吃穿之事。可即便如何关心,也总是淡淡的,不生分也不热络,只教下人感恩戴德。
然而,对着这一个相识短短三个月的哑女,竹影觉得主子变了。但究竟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教下人读书写字,出岫不是第一个;为下人诊病治伤,出岫也不是第一个;替下人撑腰出头,出岫更不是第一个。
偏偏是哪里不对劲,好似主子对那哑女用心过分了。便如中秋节那夜,主子居然会亲自握着她的手,纠正她写字;还有今日,主子不惜忍着腿疾来找她,见她失踪还如此着急。
这哪里是性子浅淡的离信侯世子会做出的事?可主子对一个哑女做了,而且三番四次。
想到此处,竹影也耐不住怨愤起来,有些负气地对云辞道:“出岫姑娘那么大一个人,不会跑丢的。您先歇着,属下与淡心去找她。”
云辞闻言,脸色越来越沉,低声道:“我告诉过她,让她在书房里等着我。如今她不在,显见是有人黄雀在后。”
此话一出,三人都想起了方才明府的一场闹事。莫非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难道明府是面上将众人引到东苑门口,暗地里却派人来将出岫掳走了?
三人越想越觉得可能,但明府有这般大的胆子吗?主子分明都表露身份了,他们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时之间,竹影与淡心面面相觑。
便在此时,云辞忽而命道:“替我备车进宫见统盛帝。”他的声音冷如寒冰,态度坚定不容质疑,令人在这初秋的日子里不寒而栗。
“主子!”竹影与淡心异口同声地阻止。
“您是掩藏着身份来的京州,何至于为了一个哑女连累自个儿的身子?”竹影语中已有些焦急。
与此同时,淡心也劝:“还是再等等罢,且让竹影先去明府探探情况。那明二少虽不知轻重,可明府当家人必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
饶是身边两位忠心耿耿的下人一再相劝,云辞仍旧不为所动:“出岫说过她不是明府中人。如今被私下掳走,也不知明府安的什么居心。眼下子奉又不在,已不能再耽搁。”
说着他已顾不得自己双腿之疾,再次命道:“竹影去备车,淡心为我更衣。”
两人情知云辞的脾气,事已至此都不敢再劝。竹影气不过,又不能违背主子的命令,只得不情愿地转身出去备车。
岂知一只脚刚跨出门槛,竹影迎面撞上一人。一股淡香飘入他鼻息的同时,衣襟上也被溅起一片温热。
是晗初!她正端着一个药盅进门,却不巧与竹影相撞,药汁便顺势洒了出来。
晗初见状,连连俯身致歉。竹影看着衣襟被溅上的汤药,也不知该恼还是该喜,忙又收脚返回屋内,颇为激动地对云辞禀道:“主子!出岫姑娘来了!”
晗初对竹影的反应犹自不解。她一进屋,便感到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来自淡心,带着半喜半怨,还有几分嗔怪;
另一道来自云辞,目光平淡无波,却又幽深旷远,仿佛是蕴含着无尽波澜的海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深藏波涛。
晗初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中,不解之余更添无措。她连忙腾出一只手指了指托盘上的药盅,表示自己方才是去熬药了。
“出岫!你下次再离开,可否先说一声!”淡心终是忍不住了,抱怨脱口而出。
云辞仍旧看着晗初,不动声色地沉默着。
晗初听见淡心的疾言厉色,又见云辞一直不语,还以为他们是为了明府闹事而生气,心下不禁愧疚至极。她面带歉意地勉强一笑,随之垂眸咬唇,安静地如同一株植物。
淡心素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眼见云辞都没发脾气,自己也不好太过逾越,便又轻哼一声:“不会说话反倒成了优势!”
晗初将头埋得更低,难掩自责与愧疚。
屋内忽然又重新静默起来,唯有淡心起伏不定的呼吸声,泄露了她此刻的恼怒与隐忍。
须臾,云辞才打破这氛围,淡淡开口:“出岫在此侍奉,你们两人下去罢。”
“主子,您的腿……”竹影面露担忧。
“药不是端来了?”云辞的话语虽轻,但也不可违逆。
淡心见状适时对竹影使了个眼色,拉着他的衣袖道:“奴婢与竹影先行告退。”
语毕,两人已退了出去,还不忘虚掩上屋门。
晗初这才想起手上还端着药,连忙将药盅放在小案上,盛了一碗奉至云辞面前,无声相请。
云辞面色依旧苍白,神色倒是好了起来。他垂目看一眼药汁,问道:“我不是说,不许你离开书房吗?”
晗初不语,俯首认错。方才云辞执意要走到东苑门口,她担心他的双腿疼痛难忍,恰好又见库房送来了药材,便自作主张去熬了药,想着能让他尽快减轻痛苦。
在这晗初愧疚的瞬间,云辞已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自言自语道:“看在你是去熬药的份上……”
这句低语并未说完,云辞已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再放下空碗时,他面上已看不出半分异样,只打量着这无声的少女。
晗初仍旧毕恭毕敬地站着。方才明府的事历历在目,她以为自己会受到斥责,亦或者质问,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半晌,云辞轻浅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话语令晗初无比安心:“以后你不必再怕明府,或者其他人。”
他坐在轮椅之上,身姿岿然,面色却微憾:“今日我的身份已然暴露,不能再在京州久留。出岫,我要离开了。”
第23章:前尘往事美人劫(三)
“出岫,我要离开了。”这七个字犹如平地惊雷,令晗初不能置信,脑海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除此之外,云辞好似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多谢你这三个月的照拂。”
他说:“临走之前,我会设法安顿好你。”
他说:“只可惜你的喉疾仍无起色。”
……
只是云辞后来说的话,晗初一个字也未能听进去。她的心中,逐渐变得空空荡荡,不是悲伤,不是气愤,不是怨怪,而是一种莫名的、无言的空。
明明知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也是从前说好的三个月,但此刻突然被云辞提起,还是令这离别显得猝不及防。
晗初甚至还没有做好准备离开东苑。如若可能,她希望自己再也不要回西苑,不用去面对沈予的喜怒无常,不用去面对茶茶的算计欺辱,更不用面对往后未知的岁月。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阻止不了。更何况,云公子离去的原因,也算与她有关。其实还是感恩戴德的,她应当微笑面对这份恩情与离别。
想到此处,晗初已渐渐收敛黯然之色,换上淡淡笑容,对云辞俯身行礼以表感激。
云辞望着眼前略带忧伤的如花笑靥,忽而沉默起来。半晌,才问道:“你以后是打算留在子奉身边吗?”
不留在沈予身边,还能去哪儿呢?即便沈予肯放过她,如今得罪了明府,她也没有去处。晗初只得抿唇,算是对云辞的问话予以默认。
云辞轻轻叹了口气:“子奉哪里都好,只不过……”话到此处,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就此沉默起来。
晗初不禁想起初来东苑的那一日,云辞为她取名“出岫”,那时两人也是如此沉默着,但那沉默之中端得是默契与会心,只为了云辞的三个字“我姓云”。
而今日,他们还是彼此沉默,只是这一次的沉默,是为了另外三个字“只不过”。
同样的两人,同样的地方,同样为了三个字而沉默,只是心境却大不相同。一个是初来,一个是临别,何其讽刺!也算首尾呼应罢。
晗初这般自哂了一番,才终于鼓起勇气打破这黯然的气氛。她从案上取过笔墨纸砚,先一步提笔道别:“公子之恩,铭感于心。”
云辞看到纸上的字,眼神有一瞬的黯然,无头无尾地道了一句:“你也算是我收的唯一一个学生了。”
晗初再次勉强地笑了笑,微微颔首。
此后,书房内一直处于诡谧之中,仿佛是有一根刺,同时扎入彼此心里,将过往三月的主仆之情生生戳出了一个洞。冷风灌入,便是血淋淋,带着无情的呼啸,难以言说……
世间黯然者,唯别而已矣。
云辞想到明府的人会去而复返,只是未曾料到如此之快。
当日下午未时刚过,明府当家之人、当朝右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