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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浅韵如此关切,傻子都瞧出来了。”只要浅韵出现,竹影的视线便会似有若无落在她身上,有时还会刻意避见。竹扬旁观者清,自问看得一清二楚。
听闻此言,竹影苦笑一声:“这些都过去了,你可相信?”
竹扬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没有吱声,静待下文。
竹影见状,也不再隐瞒,索性将事情原本道出:“我同浅韵都是云氏家奴,也算自小认识,她十二三岁从太夫人身边调来知言轩,我与她朝夕相对,说不动心很难。”
竹扬听了毫无反应,直直看着竹影,似在倾听,又似观察。
竹影叹息一声,又道:“其实我也说不上对浅韵究竟是什么感觉,也许是习惯每日见着她,也习惯有事与她商量,总觉得倘若她嫁给别人,我心里会不舒服……但我知道浅韵心里没我,我向她表明心迹两次,她都拒绝了……”
话到此处,竹影没再继续,那脸上说不清是黯然还是什么的,总之脸色不大好看。竹扬则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想了想,问他:“你很伤情?”
“有那么一阵子。”竹影如实点头:“可后来你过来了,便不同了……我虽自认喜欢浅韵,却不喜欢她认死理儿的性子,也不喜欢她的固执。你……很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很喜欢。”
“原来你是相中我的性子,喜欢浅韵的人。”竹扬嗤笑。
“不是……”竹影想要辩白,可看着竹扬直直投射来的目光,又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是一叹:“我虽不是滥情之人,但也比不得浅韵的执着长情。人这一辈子,喜欢过的人不止一个,但只要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谁,那便圆满了。”
竹影素来不爱说话,如此剖白也算头一遭,即便他从前面对浅韵,也没有急切地说出过这种话,好像唯恐对方不相信似的。他边说边去看竹扬的表情,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心下不禁有些失望:“是我唐突了,你若不愿,那就算了。”
“我相信。”竹影话音甫落,竹扬忽然开口。
“什么?”竹影脑子一懵,尚未反应过来。
竹扬执起放在桌上的长剑,面无表情道:“你方才说,你和浅韵都过去了,问我信不信。现下我答你,我信。”言罢目中划过一丝狡黠之色,悠悠而去。
竹影在原地呆立半晌,才明白过来这话中之意,心头霎时涌起一阵狂喜。待追门而出,对方已不见踪影。
这事……成了!
三天后,竹影与竹扬的婚事已传遍整个云府上下,出岫亲自带着他们两人去荣锦堂拜见太夫人,将这桩喜事告知。太夫人听后也很满意,给了许多赏赐,又吩咐出岫好好操办。
从荣锦堂出来,出岫开始盘算要给竹扬准备多少嫁妆,毕竟是知言轩里头一份。什么分量、什么规模,这一次定好规矩,往后浅韵、淡心出嫁时也能照办。
再想到云辞身边这两个大丫鬟,出岫耐不住又是一阵叹气。三人一路无话回到知言轩,出岫又去处理手头上的事务。今日恰好轮到竹扬当值,竹影对她关切嘱咐了几句,便返回自己屋子。刚走进园子里,便远远瞧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前。
是浅韵。
竹影踌躇片刻,还是笑着上前招呼她:“你怎么来了?世子那儿有事?”
浅韵抿唇看去:“我听说……你和竹扬要成亲了?”
“嗯。”竹影坦诚地道:“是我向夫人求娶的。”
浅韵似难相信,睁大双眸看着他:“你喜欢上她了?”
“嗯。”竹影点头:“竹扬很不错,我也很喜欢。”
只这一句,堵得浅韵心头一阵难受,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她垂眸不再看竹影,沉默半晌唯有一句:“恭喜你……她比我有福气。”
“谢谢。”竹影释然一笑:“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儿,总是这么熬下去……也不是办法。”
闻言,浅韵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我有分寸。”
“无论如何,我会视你和淡心如同亲人,”他顿了顿,又道,“就如我亲妹子一般。”
亲妹子……从心上人变成亲妹子,这滋味究竟如何,浅韵自己也说不清楚。从前一味执着任性,固执地决定守着云辞,为此不惜伤害竹影。但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回头,竹影就会在。也是因为他的守护,她才义无反顾,好似心里有个倚仗,这世上是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在她身后默默等候。
然而如今再回首,空空如也,徒留回忆。
原来,竹影并不是非她不可,是她自恃甚高了。浅韵没再多说一句话,笑着离开竹影的园子。
她真心为他祝福,替他开心。但也幡然醒悟,自己早已将他的执着真情挥霍殆尽,他也早已重新去爱。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出岫未曾想到,她回到云府之后过手的第一件婚事,竟然不是云慕歌,而是竹影和竹扬。没等云府二小姐嫁去曲州叶家,这年夏天,知言轩已多了一对伉俪夫妻。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两人成婚的第二个月,慕王聂沛涵以南熙摄政王的身份下了旨意,赐立云氏四座牌坊。而前来传旨之人,是聂沛潇。
第154章:八月相思见故人(一)
聂沛潇清楚记得前几次踏足离信侯府的情景,一次是云辞大婚时他前来恭贺,一次是云辞病逝后他前来祭拜……
两次都是为了云辞,可那时他又怎会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喜欢上云辞的女人!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存在,曾有两次在这个地方,他与她生生错过。
八个月未见,这一次聂沛潇是特意求了慕王才过来的。由于叶贵妃的帮衬劝说,慕王也没有再执意阻止他的心思,倒有些顺其自然的意思了。于是,聂沛潇趁着这次赐立牌坊的机会,说动慕王让自己做这个传旨人,只为名正言顺见出岫一面。
原本他并不喜欢云府,只觉得这座华丽空荡的府邸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徒以大熙王朝的旧民自居,空有名望辉煌和四处铜臭,守旧地安享着富贵荣华。但如今因为有了出岫,他竟觉得云府的一角一落都透露着安宁与寂寥,与这府中女主人的性子是如此契合。
八月正是金桂飘香的季节,云府里桂花树并不多,但这淡雅而又渺远的香气却弥散了整座府邸,浮动于秋日的肃杀,没来由得沁人心脾。
聂沛潇闻着这隐隐约约的香气,忽而觉得出岫便如桂花一般,情疏迹远只香留,空有令人朝思暮想的芬芳,却见不到伊人踪影。何须浅碧深红色?她不施粉黛,已是艳冠群芳,花中第一流。
带着一众从应元宫来的内侍,在大厅里等了片刻。聂沛潇脑海中一丝一缕都是出岫,正出着神,但听管家云忠一声禀报。他满怀期许朝厅外看去,可来者却并非出岫,而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谢太夫人。
霎时,失望之意划过眼底,聂沛潇心头一阵失落,可到底还是依照礼节噙笑问候:“谢太夫人安好。”
“诚郡王不远而来,老身有失远迎,还望莫怪则个。”太夫人一双眸子闪着精光,似能洞悉人心,似笑非笑道:“人不服老不行了,身子骨不便,走路也慢得很,让您久等了。”
“哪里。”聂沛潇笑意不变,将旨意宣读,似不经意般地问道:“怎得未见出岫夫人?论理她是当家主母,这旨意该她来接,怎劳驾您亲自出来?”
太夫人摆了摆手,叹息一声:“说来老身还要向您告个罪。可不巧,我这媳妇近日身子不大爽利,一吹风便头痛得厉害,如今是半步也不出知言轩了。”
出岫病了?聂沛潇心里一紧,面上泄露出几分担心。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只是出岫拒绝见他的托辞,遂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多做叨扰。此次前来烟岚城还有些公务在身,本王会在此逗留几日,改日再来拜访您罢。
太夫人没有留客,一路将聂沛潇送出云府正门之外,眼见他即将上马离去,忽而又笑着问道:“贵妃娘娘可好?”
聂沛潇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亦是笑回:“母妃一切都好,劳太夫人记挂。”
“人老了,最近总是忆起故人。”太夫人似意有所指,隐晦地道:“不比殿下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一道坦途只见新人。”
聂沛潇望向太夫人,见她目中闪烁着莫辨光泽,心思一沉,似郑重又似玩笑地回道:“其实本王念旧。”
太夫人未再多言,笑着送客。
聂沛潇在烟岚城逗留这几日,一直暂住慕王府。如今这里几乎已算空置:慕王摄政,王妃在京州相随;侧妃鸾夙“病逝”,红颜不在;而慕王最亲近的几个心腹也都带在身边……看来看去,这慕王府竟比从前的云府还要死气沉沉。
聂沛潇此次前来,任务并不轻松。七哥慕王交予了几件大事要办,让他狠狠忙碌了几日。可只要有一点儿空隙闲下来,那种相思的闹心便无比煎熬,这满园的桂香、流泉,这天上的云淡、风清,都如那个女子一般,清冽笑盈地站在自己面前。一翦秋水似的明净,一颦一笑清晰至极。
若是从前他人在京州,彼此相隔两地不能相见,那也就罢了……可如今他人已到了烟岚城,同处一地又不能见面,这感觉才是真真地揪心掏肺。
聂沛潇在檐下来回踱步,总想着要如何见到出岫一面,慰藉这八个月来的相思之意。思来想去,纠结不已,还是侍卫冯飞生出一计,对他附耳道来……
其实谢太夫人并不算欺骗聂沛潇,这几日出岫的确身子不适,额上一阵阵地扎疼,大夫来瞧过,只说是忧思过度、休息不足。因而这几日,出岫闭不见客,有些庶务也都延迟处理了。
可不想见聂沛潇,倒也是真的,原本走两步、接个旨也没什么,她是刻意避见了,唯恐相见尴尬。
如此在知言轩好好歇了四五日,出岫才感到缓过精神,又听禀报说那四座牌坊动工在即,心中更觉得踏实一些。既然是聂沛潇前来传旨,那是否意味着他已妥协接受事实了?
正想着,却听竹影前来禀道:“慕王两日前秘密回府,今日他府上捎来口信,想请您过府一叙。”
慕王怎么又回来了?他不是在京州摄政么?不过慕王这人向来心思莫测,保不定他让聂沛潇过来便是个障眼法,实际是他自己有事要回来。毕竟,房州是慕王经营数年的封邑。
出岫不疑有他,匆匆换了衣衫前往慕王府。临到慕王府门前该下车辇时,她才想起聂沛潇尚在此处。
“诚郡王也在府里?”出岫低声问随侍而来的竹影。
竹影点头:“听说也在。”
出岫闻言有些犹豫,但想想她与聂沛潇已八月未见,以传言中这位诚郡王的风流多情而言,也许他早将这事抛诸脑后了。若是自己还斤斤计较着,反倒显得矫情。
如此一想,出岫坦然地下车,任由慕王府管家迎着进了待客厅。哪知慕王没等到,先等到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待客厅前一泓小池粼粼细细,圈起点点涟漪,檐廊下雨声错落有致,晕染了这府邸一片湿意。
出岫不自觉地微阖双眸,深深嗅着这飘满桂花清香的雨气,间或夹杂着泥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