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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沛潇见出岫清眸瞟来,已知其意,遂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出岫抚了抚额头,也不再看云想容,只命道:“竹影,送大小姐回追虹苑。”想了想,补充道:“大小姐精神不好胡言乱语,明日请个大夫给她瞧瞧。”
竹影领命称是,走到云想容身边伸手相请。后者忙不迭地从地上起身,羞愧地对出岫和聂沛潇告了辞,匆匆而去。淡心见状也上前轰人:“都杵着做什么?王爷与夫人密谈,你们是打算听壁角吗?”
这罪名扣下来,谁又受得了?看热闹的下人们纷纷作鸟兽散。
出岫这才轻叹一声,重新关上书房的门:“教殿下看笑话了。”她边说边缓缓落座,眸中涌出毫不掩饰的倦色和无奈,聂沛潇看着,只觉得替她心疼。
出岫良久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聂沛潇以为她会哭,谁知她只是垂着眸兀自静默,半晌才幽幽笑叹:“殿下今夜替妾身解围两次,妾身都不知该如何言谢了。”
聂沛潇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尚有些暗香余温残留其上。方才他如此明显地以手相握,难道她还不明白?亦或是,她刻意忽略?
出岫自然也想起了方才那一幕,聂沛潇自身后握住她的手,若说没有一点尴尬是假的,但她以为是诚郡王风流放浪惯了,于男女礼数上不大设防。
出岫也没了心思再与他多说,隐晦地道:“妾身今夜不大舒服,您的事儿若不急,改日妾身再登门拜访行吗?”她以为,聂沛潇应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纵然还有天大的事儿,她实在无力再去应对了。
可聂沛潇不想走,只怕错过了今晚,他便很难再找到机会。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趁着他今夜还有勇气,他不想错过。
“值得吗?”他低声问她:“夫人一心守护的家人,都是这般对你,值得吗?”
出岫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没什么值不值得,最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已经很好了。”
这话她自己没觉得自伤自怜,可听在聂沛潇耳中却是如此讽刺。是啊,连他自己从前也都误会她,以为她是个不择手段上位的女人……只怕云氏上上下下也都这么以为的。她到底吃过多少苦?就这么能忍?
聂沛潇心中一股烦恼与气闷:“方才本王问夫人的话,你还没回答?”
方才的问话?是什么?被云想容这么一搅合,出岫已经记不得了。
聂沛潇显然也猜到她忘记了,苦笑一声,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本王方才说,倘若往后有一个真心尊敬、钦佩、爱慕夫人的男子出现,夫人是否会考虑改嫁?”
真心尊敬、钦佩、爱慕自己的男人?出岫想起了沈予,她不知道沈予是否尊敬、钦佩自己,但总归是用情至深的。出岫仍未意识到聂沛潇话中深意,低眉浅回:“殿下说笑了,妾身既然愿意接下那座贞节牌坊,自然是打定主意孀居一生。”
她有些不解为何聂沛潇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倘若他除夕夜赶来只是为了求证此事……也太小题大做了。出岫觉得聂沛潇今日十分异常,而此刻她也无心再与他迂回周旋,遂再次温婉解释,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送客出门:
“殿下的意思妾身明白,也很感激……不过妾身心意已定,也没有半分勉强,能为先夫守护云氏,妾身已很知足。”
她话到此处,聂沛潇再也按捺不住,倏然从座上起身。仿佛是有一腔无以言表的疼痛渐渐噬入他的骨髓,随着出岫的一字一句扩散至全身,几乎已无可救药,濒临死亡。
“即便要守护云氏,也不是非得要一座贞节牌坊……”聂沛潇声音带了些许颤抖:“牌坊的事,只要夫人有一丝勉强,本王愿去说服父皇与七哥,收回成命。”
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又刻意缓下声音:“本王的意思是……七哥不过是宫宴上的一句戏言,趁着旨意未下,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多谢殿下一番美意。”出岫再想起聂沛潇曾写就的那首《朱弦断》,更觉这是一位难得的皇亲贵胄,心底纯善。只可惜,自己并不需要。
出岫抬眸迎向他的目光,一时摄于他的坦然凝视,几分浓眷,几分沉醉,只一闪念便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之中。
“殿下!”出岫惊呼一声,下一刻已被聂沛潇抚上下颌,逼得自己不得不与之抬眸正视,而且是……如此亲密的姿势。
出岫的额头堪堪顶着聂沛潇的喉结处,他说话时隐隐的震动令她额上一片烧灼。出岫慌乱地想要推开他,奈何对方铁了心不放手,低头以唇抵在她额上,炽热呼吸伴随着深情话语:“为何不告诉我,你是晗初?”
出岫心中咯噔一声,立刻明白过来为何他今夜如此反常,原来是知道了这件事……如此一想,她反倒坦然一些,冷静片刻低声问道:“是慕王殿下告诉您的?”
聂沛潇也不多做解释,只深深嗅着怀中的惑人馨香,贪恋不已。
如今离得近了,出岫才闻到他身上的清淡酒气,就连他的呼吸也弥散着一股子醉意,她不禁又挣扎起来:“殿下您喝醉了,先放开我行吗?”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聂沛潇反而更加收紧手臂,将她圈在怀中。那带着磁性的声音再度袭来,比前次更多了几分难舍的眷恋:“既然听过那首《朱弦断》,为何不告诉我你是晗初?反而要对我否认你会弹琴?嗯?”
第151章:妾心如城莫能攻(三)
聂沛潇的几句质问之中,没有恼意,没有失望,有的只是深深的酸楚与慨叹,仿佛是在叹息命运的不公,又在唏嘘命运的奇妙。
出岫怔忪在他最后那个绵远幽长的尾音里,半晌才回过神来,耳根烧热奋力挣扎:“殿下请自重。”
聂沛潇贪婪地拥着怀中的娇躯,他既然已经说出来也做出来了,便打定主意强势这一回,什么男女之妨、纲理伦常、君子风度统统都抛诸脑后了。他终于发现,似出岫这样的女子,倘若只是一味以礼相待,他永远也没有机会。
是时候用些强势与诱哄的手段了。
想到此处,聂沛潇更加不愿放手。此时此刻,他脑中皆是出岫美目流转、玲珑浅笑的模样,又有软玉温香抱满怀,便越发令他情难自禁,竟连雄雄欲火都被撩拨了起来。
正感到有些心猿意马之时,左手手背忽然传来一阵疼痛,聂沛潇垂目一看,怀中的女子为了挣脱他,已使力咬在他手背之上。他见状手臂一紧,纹丝不动,只觉得出岫这点牙劲儿还不够锋利,犹如小猫的爪子轻挠了他两下,比之从前在战场上的腥风血雨,根本算不得什么。
出岫显然没想到聂沛潇如此能忍,自己使了七分力气咬下去,对方却毫无反应。一直到腰腹上忽然被什么硬物抵着硌着,她才心中更惊,生怕聂沛潇做出放浪之举,遂狠了狠心使尽全部力气再咬下去。
口中涌起一片轻微的血腥之气,舌尖品到一阵说甜不甜、说咸不咸的味道,出岫知道自己将聂沛潇的手背咬破了,可眼前这男人仍旧无动于衷……
纵然平日里对待族中事务杀伐决断,在慕王面前也能沉稳多谋,但出岫毕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面对这等被人轻薄的情形,也不禁慌乱起来,情急之下落了泪。
聂沛潇感到左手背上传来一阵湿意,本以为是自己的血迹,可低头一看,恰好瞧见出岫颊上两滴泪痕顺势滑落。那晶莹剔透的珠子滚烫,落在手背上又变得微凉,她一双楚楚动人的泪眸如同一道锋刃,手起刀落划成他心头重重的伤痕。
“别哭……”聂沛潇终是松了点力道。出岫立刻反应过来,后退两步挣脱出他的怀抱,抵着桌案深深喘息,面上全是戒备神情,残留的泪痕更添几分娇婉怜惜。
聂沛潇看到出岫浑身都在颤抖着,那戒备姿态如临大敌。他转而垂目再看自己手背上一排深深的牙印,还有那不值一提的皮肉之伤,霎时觉得这伤口痛到无以复加。她竟然,将自己当成敌人来防……
事已至此,出岫自然也难以保持端庄姿态,又惊又怒指向书房门口,毫不客气地道:“你出去!”
聂沛潇削薄的唇紧紧抿着,见出岫气得脸色绯红,心里一痛。然而就是她恼她恨,他也觉得如此之美,令他如此迷恋深陷。对于心上人的抗拒,聂沛潇仍旧执着于先前的那个问题,第三次问道:“为何不告诉我你是晗初?”
出岫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明白今夜若是不将这事解释清楚,聂沛潇不会甘心。她戒备地看向他,右手背于身后缓缓摸到桌上的砚台,打定主意他若再靠近,她便狠狠砸过去。
“没什么可说的,晗初早就死了。”出岫平复下心绪:“承蒙殿下错爱……妾身不送。”
聂沛潇倏然眯起一双幽深长眸,心中丝丝凉透:“我将夫人当作知音,夫人何须抗拒如此?”
“知音?”出岫冷笑:“殿下待你的知音,都是这般放浪轻薄?”
放浪轻薄……聂沛潇见出岫误会,心头一慌急忙解释:“不!我只当夫人是知音,对别的女子绝没如此。方才……是我唐突了。”
出岫哪肯相信,只道:“殿下既然称呼妾身为‘夫人’,合该知道妾身的身份。您今夜之举实在过分……请回罢。”
再一次被下逐客令,聂沛潇见自己弄巧成拙,也顾不得手背上汨汨地流血,忙道:“夫人听我解释……”这话出口,他又不知该从何解释,想起方才云想容在外头闹事,便也只好从求娶之事开始说起。
“当初我求娶云想容为侧妃,便是因为两次在云府后院听到夫人的琴声,又与你琴箫合奏……我错将夫人当作了云大小姐,才会冒昧求娶……”聂沛潇说得急切,又有些汗颜:“直至云想容嫁给沈子奉,我再次听到夫人的琴声,才晓得自己认错了人……当时,真是又庆幸又痛苦……”
出岫闻言错愕,定了定神才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又想起那夜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疑惑问道:“那夜……”
“一直以来,与夫人琴箫合奏的都是我,那夜闯入云府与你相见的,也是我。”聂沛潇话中满满都是失意:“也是那一晚,我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与我合奏的不是云大小姐,而是夫人你……”
他话到此处,停顿片刻,面上一阵无奈的苦笑:“世人都道我痴迷音律,最看重知音,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心意相通的女子,却是云氏的当家主母……后来又知道你是晗初……夫人可想而知,我心里头是什么感受。”
余下的话,聂沛潇不用再说,出岫也明白了。可明白又有什么用呢?总归是没有一分可能。早在五年前,他们就已经错过了。
不知为何,出岫忽然想起了从前在醉花楼时风妈妈曾说过的话。那时她初初被赫连齐所弃,只觉得生无可恋,风妈妈斥责她不懂识人,挂牌时该选九皇子……
若当时真的选了聂沛潇,如今她又会是什么境况?是会沦落成他的众多姬妾之一?还是能遭到他的以礼相待,与之畅聊音律?亦或者,下场与跟了赫连齐一样,浓情过后被负心抛弃?
宿命当真是弄人的,又是奇妙绝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