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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儿的牌位说话。后来我又纳了贞娘,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可不是急得慌?怕生下庶长子来,她的日子更难熬,是故她这才有了那不该有的念头,做下那些阴狠歹毒之事。说到底,这都是我对她不起,是我欠她的。”
这威严素著的老人,说这话时面容却是苦涩,眼角衔两滴浊泪,却不落下来。只几日未见,他满头的头发便皆白得透了,腰背佝偻、皱纹爬了满脸。
他拉着傅庚的手,白发颤巍巍地晃在秋风里,声音也被风吹得零乱:“我已然对不起你的娘,只贞娘已经去了,欠了她的我只能来世再还……你母亲却还活着,我不能再对不起她,终归我们傅家还有你在……我便拿爵位换她的一条命……为父如今但求你一件事,我这里先去老宅安置,你母亲这些人可否暂住在你伯府上?总归也住不了几日,圣旨里说了,八月初六必得离京……”
褪去了侯门爵爷的光鲜荣耀,此刻的傅敖倒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露出些儿女心肠来。只是,这烟火情肠未免来得太迟,挽不回过去,亦换不得将来,更暖不透那一颗早已冰凉的心。
侯夫人并没来送侯爷。
她恨他轻易抛去了爵位,更恨他这莫名而来的所谓儿女心,那心里的恨积了经年,如今一经发散,竟是如火山喷薄,根本便容不下他。
第749章
侯夫人的怨毒痛恨,侯爷想来是知晓的,故而才会将她托付给了唯一还能留在京里的儿子。
望着老父的苍苍白发,傅庚心里,到底软了一软。
他恍惚记起,四、五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秋日,天高气爽,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书本上,每一束光线里都有轻尘浮动。那时的他才学会写字,父亲夸他聪颖,捉了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间架,那宽大的掌心合上他的手背,有力且温暖,像是能遮挡一切风雨。
时光总是走得这样快,一错眼间,曾经山一样几不可摧的高大身影,已然化作了眼前白发的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着灰,哀哀地请求他收留曾经的侯夫人、如今的赵氏。
傅庚终究还是应下了。
那华丽的宅邸里有凉薄苛刻、蚀骨锥心,亦有花香草碧、天和风静。
他记恨了赵氏半辈子,却也不能因此伤了老父的心,所以他才会应下。
送走了侯爷,在回程的马车上,傅庚背靠着车壁,眸中有难掩的疲惫:“非是为父心软,而是为父这里多些把柄漏洞,阿渊的压力便会小些。这几日,便叫你祖母他们住在伯府罢。”
傅珺的南山国皇族身份虽未漏出,然她帮助揪出南山会、亲手将大伯父送上断头台的事,却是渐渐传了出去,引来不少人诟病。
世上虽有“大义灭亲”一说,然出首告发家中长辈,到底也有违孝道,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更有人说傅珺是以亲长的命换取了自家的前程富贵。
温国公府对这个三儿媳。亦未始没有几分怨怼。
孟钊通敌叛国,以至于刘筠将孟渊的军权都削去了,温国公府最有前途的后辈竟成了土地官儿,每思及此,孟铸真真是痛心疾首,到最后触发旧疾,在府里将养了月余才好。期间傅珺回府探望。孟铸甚至连见都不愿见她一面。
相较于孟钊所为,傅珺的举动才更让孟铸堵心。
这位勇毅郡主出首告发娘家伯父也就罢了,却在明知孟钊通敌的情况下。一点风声都没漏,由得他被人揪出来,令温国公府陷入极大的被动,想要出手补救亦是无法。
每思及此。孟铸便深觉是这个儿媳带累了自己一家子。
如今,傅庚公然将已被贬为庶民的侯夫人等人接回安宁伯府。这其中还有罪臣傅庄的妻室在内,这种隐晦地表明不满的举动,自然会引来言官弹劾,令傅庚处在风口浪尖。
如此一来。倒的确可以抵消傅珺身上的一部分压力。
“爹真的不必这样做。”傅珺心底微疼,清眸望向傅庚,澄冽如水的眸光漾着轻波。“女儿不在乎的,他们说他们的好了。”
傅庚便摇头。面上是柔和的微笑:“为父无能,也只得这自污一招了,总归这招管用,屡用不爽,我儿不必担心,为父不希望你和阿渊生份了。再者说,为父若不弄出些破绽来,今上也不放心。”
若论揣摩君心,只怕满大汉朝无人能胜得过傅庚。
当年便是因着摸透了景帝心思,才能叫他将局面一点一点地扭转过来。如今的刘筠比景帝更宽仁,只要他稍有表示,想必刘筠也不会晾他太久。
无论如何,他总要官居高位,才能成为女儿最大的靠山,镇在那温国公府的头上,令他们不敢对女儿有任何不敬。
心底的微疼丝丝化开,酸酸软软漫上眼眶。傅珺喉头微哽,一颗心像是浸在暖水里,拉着傅庚的衣袖说不出话。
她何德何能,穿越异世得来这样一位慈父,谆谆如霭、巍巍如山,将她这般护着,想尽一切办法予她安好。
此时此刻,那谆谆话语如刻心底,如春藤绕树,将一脉温软的情绪,抛上了她的眼角。
傅珺拿出帕子,轻揾了揾那睫上微湿,复又仰首看天。
天空高阔,淡渺的云影拂过绿荑馆的森森翠叶,仿若清晨林间的雾霭。
她正看得出神,耳听得白芍的声音响起:“娘娘,东西备齐了。”
收回凌乱的心绪,傅珺转首向她笑了笑:“我知晓了,叫他们备车吧。”
白芍应声而去,沈妈妈便走上前来,慈爱地端详了傅珺两眼,柔声道:“娘娘莫要多想,那些人不敢如何的,毕竟那也是在老爷府上。”
傅珺不由笑了起来。
沈妈妈这是当她害怕了呢,以为她是为着一会去安宁伯府看望侯夫人并张氏她们而担心。
说起来,虽说是分了家,侯爷却也没慢待张氏,仍是将张氏母子接了过来,与侯夫人一同住在安宁伯府。
只是傅珺却明白,这样的举动却未必便是真正的关心,主要还是怕引来外界猜测。侯夫人借腹生子之事,必须要成为永远的秘密。
“我并没怕什么,妈妈便是想得多。”傅珺款声说道,语气里含着些撒娇,却是难得的小女儿情态。
沈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又道:“娘娘多穿件衣裳,天气到底凉下来了。”说着便回头吩咐小丫头,张罗着给傅珺添衣。
收拾妥当出得门来,天气倒是晴好,阳光搭在车窗上,像是蒙了一层薄金绡,映得车厢里也灿亮起来。
孟渊握了傅珺的手,只觉掌中似握了枚玉,一派温凉。
“冷么?”他问,垂了眼眸细细地看她。
他穿着墨青直裰,襟畔云纹霭然,飘飘渺渺,融进他的眼睛里,那眼神便也云絮般温柔漫涌,一直涌到她的脸上。
傅珺便摇了摇头,语声轻柔:“我不冷,你赶过来累不累?”
孟渊最近事情极多,既忙着交接公务,还要参与审理傅庄一案,又要去工部拿堪舆图纸、水文土地资料等等,面圣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与刘筠的关系倒是空前地好。
今天因了要陪傅珺去安宁伯府走一遭,他便提前回来了,这一路许是走得急,额上便有些薄汗,上了车亦未干。
见傅珺眼波冽冽,干净清亮如秋水一般,凝过来时蕴满关切,孟渊心里便有些甜,笑着轻举掌中柔荑,放在唇边逐根啄过,语声微有些含混地道:“累得很,晚上你要好生补偿。”
他的眼神是澈然的干净,那欢喜也来得纯粹,毫不遮掩。
第750章
望着眼前那张冰雪般俊美泠然的容颜,傅珺心底里又有些酸软起来,想着,便是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不世名将,终是因已之故再不得站上沙场,也或许一生壮志难酬,她的眼角便又湿了,忙提起帕子按了按。
孟渊见了便有些慌神,接过帕子替她拭泪,低柔轻语:“怎么好好的又哭了?又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傅珺不欲他担心,摇了摇头笑说无事,心下却也觉出几分怪异。
她最近尤其爱哭,些许小事也能牵扯得心底酸痛,动不动就要湿了眼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车子便在此时停了,原来已经到了安宁伯府。
这座府邸位于崇武坊清水巷,从前门到后门整整占据了大半条巷子,虽不及原先的平南侯府华丽,朴拙气息却胜之。
勇毅郡主与逍遥伯双双驾到,自是需得开启正门相迎的,门内立着傅玠与其妻毛氏,二人皆着素色衣衫,一青一蓝、简致干净,越衬出这宅院的古朴与宁谧。
近日正逢一年一度的秋祭,太常寺忙得很,傅庚便也没在家中,这也是傅珺特意挑的日子,就是想趁傅庚不在的时候来一趟。
她手头还有余事未了,今日来此却并非纯粹的探望侯夫人。且,傅庚也有别的事要做,这也是他们约好了的。
“祖母一早便知道娘娘与伯爷要来,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了。”傅玠上前延了傅珺二人入府,面上含着些客套的笑意,言谈举止皆比以往沉稳了许多。
未称四妹妹而是以娘娘敬称,仅从这一件事上便可知,傅玠至少是个头脑清醒的。
相较于他的从容。毛氏的笑容便有些勉强了,细长的眉微微蹙起,杏眸里掩着一缕轻愁:“祖母最近病得重。大夫说需得静养着。”说着向傅珺睇了一眼,眸中飞快地划过些许幽怨:“因怕祖母担心。母亲便将五十年不得入京之事瞒了下来。终究这事儿关乎傅氏宗族气运,母亲说做晚辈的不能这么不懂事,因此过会子见了祖母,还请娘娘莫要提及此事。”
傅珺浅浅一笑,未曾言声。
五十年不得入京,这已经是极轻的处置了。傅庄所犯乃谋逆大罪,按律需得诛连九族,刘筠这是不欲伤及傅庚。这才轻轻放过,尤其是二房,到底还是留住了傅玠身上的秀才功名,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崔氏却仍不满足,这是借了儿媳的口怨怪傅珺没进宫求情。傅珺却知道,若非自己在三尸案与南山会案件里立下首功,又连夜进宫觐献宝藏,傅庭不会只被遣回老家,平南侯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更不可能安然活到现在。
“好好地说这些作甚。”傅玠微有些作色。眼尾微张,冷冷地看了毛氏一眼,复又向傅珺道:“娘娘切莫怪罪。拙荆也是一片孝心。”言罢歉然一笑
傅珺浅笑不语,只抬袖拂了拂裙摆,行止间从容如旧。孟渊长腿微顿,身上气息未动,冰眸中却是一派森寒,淡淡扫了过去:“谋逆大罪,按律当诛九族。”
静谧无波的语气,却是,字字如刀。
毛氏的脸瞬间煞白。惶惑地看了傅珺一眼。傅玠眉间却划过了一丝黯然。
毛氏之母出身勋贵,崔氏看中她的原因便在于她的出身。而她本人又头脑简单,当时谋得这门亲事。也是不想触动圣上逆鳞。如今,这毛氏心思简单的好处便显出来了,有些话崔氏不好说,便借了她的口递了过来。
崔氏借儿媳之口宣泄心中怨气,却并不代表她是真的不懂,不过是逞个口舌痛快罢了。傅玠也是历过事的,早将事情想了个明白,亦知他们平南侯府至今仍全须全尾地活下了一大家子,全赖圣上对傅庚这一房的眷顾。
只是,到底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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