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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出来了?”他沉声道。
傅珺微微颔首。
其实孟渊表现得并没那么明显,只是方才他去牵她的手时,她注意到他眉弓有些下压,那是压抑着愤怒的微表情。
她来见傅庄,孟渊最多只会担心,却绝不会愤怒,除非方才他与何靖边说话时发生了什么。
“你可知从萧红珠身上搜出了什么?”孟渊的语声极冷,一字一句有若寒冰,“竟搜出了一张画得十分详细的郡主府地形图,她说这张图是卢悠给她的,你可知是谁画的图?又是谁将图纸交给了卢悠?”
傅珺没说话,静静地等着孟渊的下文。
此时,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眼睛里的寒意有若坚冰:“是阿湄!”
阿湄……孟湄?!
傅珺一下子抬起了头,眼睛也不由自主张大了。
竟是孟湄!
这实在让人不敢置信。
孟湄不仅画了郡主府的地形图,还将之交给了卢悠?
亦即是说,萧红珠的黑甲军之所以能够长驱直入,轻松攻进郡主府,这其中竟还有孟湄的一份“功劳”?
几乎是在一瞬间,傅珺便想起盛夏时,孟湄来郡主府探病,曾以学画竹的名义在府里逛过。
而在去别庄避暑前,她又来过郡主府两次,每次都要呆上小半天,将郡主府从里到外看了个遍,只说要仔细揣摩竹之百态,甚至还曾坐在亭中当场作画。
如今想来,怕是那时她便在画地形图了。
一时间,傅珺只觉得十分无语。
“小妹……她知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问道。
不是她小瞧孟湄,实在是以孟湄的心性,绝没那个胆子跟手段,秘谋与人里应外合、谋害他人。
傅珺觉得,孟湄被卢悠蒙骗的可能性更大。
孟渊蹙眉不语,何靖边接口道:“她是被骗了。据萧红珠说,卢悠偷偷使人往国公府里送信,约孟家二姑娘出来见了面。当时卢悠已经断了腿装,样子极其可怜,她对孟二姑娘说自己最喜欢竹林,可惜竟没亲眼瞧瞧勇毅郡主府的景致,又说自己是罪臣之女,也没多的念想,但凡能看一眼郡主府便也知足了,便见不着真的,画儿上的也成。孟二姑娘被她一步一步引进去,便替她画了图,还将图赠予了她。”
傅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终是无话可说,只得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孟湄不喜欢她,也知道孟湄当年与卢悠十分要好,只是她万没想到,孟湄能糊涂到这种程度。
“孟二姑娘并不知情,是中了别人的计,且彼时我们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在外围监视,倒叫这卢悠钻了个不大不小的空子,说起来,这也是我们的疏忽,好在并未酿成大错。此事于大局无碍,圣上亦并无追究之意。”何靖边沉声道。
孟钊那一房已经完了,国公府这一房不只有个疑似南山国皇族的儿媳妇,还有个里通外国的女儿,圣上只怕也头疼得很,温国公孟氏一族毕竟乃是皇后母族,圣上就算再想打压外戚,也断没有废后的打算。
因此,对于这件事,圣上并不打算追究,只叫何靖边寻个适当的机会跟孟渊通个气,再由孟渊报予孟铸。
只要温国公府能拿出个差不多的章程来,这事儿便就这么过去了,不会再有人提。
车中三人俱皆沉默不语,唯有车顶雨声细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便到了皇城门口,何靖边是有夜入禁宫的特权的,向内卫出示腰牌后,便有小监上前领路,将几人一路引到了南书房。
第744章
南书房灯火通明,内卫肃立于汉白玉阶下,书房里偶尔奔出个小黄门来,捧着批折跑向一旁的值宿房,那里每夜都有轮值的六科给事中并六部郎中。。
傅珺遑夜而至,令刘筠十分意外。
他抬眼打量着束手而立的孟渊与傅珺,眼角余光瞥见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如何不明白傅珺此举的用意?不过就是怕他起疑罢了。
胸口有一些堵,又有些许酸疼,就像是多年前在杏树林里,他站在她的面前,而她对他却始终疏离冷淡、宛若陌路。
那感觉,一时间难以言说。
“去承明殿吧。”刘筠放下御笔,站起身来道。
南书房人太多太杂,她要说的话却绝不能让人听见。
连那些暗卫也不可听。
皇帝有命,众人自是无有不从,于是一行人又转至承明殿,遣退了所有宫人,一个暗卫都没留。
“郡主想说什么便说罢,朕听着。”刘筠在御案后坐了下来,端起了茶盏。
傅珺悄然举首,看了他一眼。
烛火下,他的面容依旧如往昔一般俊朗,只是,此刻的他眼眸微垂,让人瞧不清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傅珺心里涌起一丝怅然。
她想,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在确定傅庄身份的那一刻,她便知道,终有一天,她必须要与这个大汉朝的最高统治者见上一面。。
惶惑么?有一些。
担心么?似也不尽然。
情绪纷杂如殿外细雨,扰扰而来,让人一时难以说清,此刻她唯一确定且坚信的是,她没有做错。
遵从本心,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她问心无愧。
深深地吸了口气,傅珺上前几步,轻声道:“臣妇连夜面圣,实因有要事禀告。”她一面说着,一面便自袖中取出两样东西,交给了何靖边。
何靖边接过细看,却见那是两个挂着黑绳的玉葫芦,一为玄玉、一为黄玉,玉质温润通透,于烛火下蒙着一层莹光,而更奇特的是那挂绳,握在手中隐隐竟有神兵利刃之寒意,然再细细感知,却又有种柔韧温和的力量。
他心中暗奇,顺手从旁边取过一只茶盘,以之托着玉葫芦呈上御前。
傅珺眼角余光瞥见了他的动作,神色未动。
何靖边以茶盘托物,并非多余之举,而是对她有了防备之心,怕她这个“南山遗珠”做出什么事来。
此乃他职责所限,傅珺很是理解。
“这两个玉葫芦是臣妇的亲生母亲留下的物件儿,臣妇所说的要事,便是指的此物。”她款款开口,神情里含了一丝极淡的回忆之色,“那还是元和十年,臣妇过生辰时,母亲将这两个玉葫芦予了臣妇。记得那时母亲便一再交代,叫臣妇好生带着此物,不可须臾离身。臣妇原以为此乃慈母一片心肠,多年来不敢或忘,却不料此物竟与南山国宝藏有关,故一听那傅庄供出十字口诀,臣妇便一刻不敢耽搁,即刻来向圣上禀明详情了。”
略去了流风交出玉葫芦的枝节,将两枚玉葫芦都说成是王氏所赠,这也是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此刻的她只想速战速决,便能简则简了。
隔着一方御案、十余块汉白玉地砖,刘筠远远地看着傅珺。
她说话的声音不疾不缓,虽说着南山国最大的宝藏,神情却淡得很,似是在说一件平常事。她的衣袖上还沾着雨渍,裙摆也湿了一小角,面色亦有些苍白,显得十分疲惫。
刘筠心里莫名地绞痛起来。
她如此急切地赶来见他,甚至坚持要求与何靖边同车自证清白,这就表明,在她的眼中,他是天威难测的君王,而非当年数度帮过她的文公子,亦非那个在湖畔替她绞干手帕、护她周全的英王。
莫名地,他想起了英王府梅苑的那一晚,他忐忑着一颗心向傅珺表白,心里揣着不安,觉得,她就像是瓣上那颗将落不落的露珠,他多希望那露珠能落在他的掌心,让他好生呵护起来。
可是,那时的她便如此刻这般,远远地站在那里,淡漠而疏离,脸上是那种随时都要离他而去的表情。
而最终,她亦真的离他而去,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边。
刘筠微微垂下眼眸,心底划过一丝黯然。
她已经离得他这样远了,却还嫌不够,一定要将这距离再拉得更远,远到天边。
难道,她就这么想要远着他,甚至不惜自曝身份,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
这想法让刘筠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她的身份,只要她自己不说,他就永远也不会信。
萧红珠的口供算什么?一个疯子临死前乱攀咬罢了。谁不知道明珠公主深恨勇毅郡主,恨当年输得那么难看,如今不过是想再拖一个人下水而已。
至于傅庄,那是个聪明到极点的疯子,对故国的皇族后裔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保护,从头至尾说的都是模棱两可之语,就算提出与傅珺见面,亦只说“想要与破获三尸案的勇毅郡主说说话”。
再退一万步,就算有人走漏了风声,有他这个皇帝在上头压着,谁还敢揪着这件事不放?
可是,她却偏偏要将这件事提起来,掀开那层覆在表面的薄纱,将真实呈现于他眼前。
她遑夜而至,向他说了这些话,将她的底牌全都翻给他看。
不,那不是她的底牌,那就是她的命!
她是将自己的命,交在了他的手上!
刘筠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穿着玄青窄袖曲裾长裙,朵朵梅在裙身上绽放,那一刻的她,身姿纤秀,如修竹亭荷。
他恍惚想起,好多年前,在春/日/的午后,他在射圃教她箭术,她当时也穿着相似的窄袖长裙,清澈的眼波如秋水长空,就那样停在他的脸上。
他从没想过,当那颗露珠终于落在他的掌中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时刻。
一时间,心脏像是被人大力绞扭着,那种揪痛让刘筠说不出话来。
第745章
沉寂如水,在大殿里一波一波地漾散而去。
身边传来微有些滞重的呼吸声,何靖边不着痕迹地向御案后看了一眼。
刘筠慢慢地自思绪中抽离而出。
他垂眸看了看手里的杯盏,沉香木瘿云芝盏上已经被他按出了一个指印。那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未用瓷盏,否则那杯盏只怕要被他捏成碎片了。
也或者,已经有些什么破碎成片了吧。
他轻轻搁下了杯盏。
沉香木与御案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那一刻,他觉得那声音亦是刺耳的,像在提醒他、警示他,让他看清楚他所在之处,再也不是雪夜中梅香幽幽的小院,而是庄严得有些阴沉的大殿。
将身子向后靠了靠,刘筠的双眼微微阖起:“郡主请继续说,我在听。”
没有以“朕”自称,而是用了“我”字。
殿中诸人俱皆面色如常,像是根本没发觉这其中的异样。
傅珺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而她一直提着的心,却稍稍向下放了一些。
这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虽然她不知道做了皇帝的刘筠是怎样的,但她一直都很清楚做为“人”的刘筠,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终究还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就像她第一眼看见他时的感觉,那时她就觉得,这是一个值得信赖、宽宏有度之人。
她很庆幸,没有看错他。
压下心头万千思绪,傅珺敛首垂眸,轻声道:“禀陛下,傅庄供出的那句十字诀之谜。臣妇已经猜出来了。”说着她便指了指何靖边手里的茶盘,浅浅一笑:“便是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