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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恭谨地垂首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傅珈却已是急出了一身的汗。
她此时最怕的便是叫环儿进来,可她却又无法阻止其进来,直急得她五内如焚,连裙摆上那些讨厌的小黑点都忘记了。
傅珺远远瞧见了傅珈的面色,脸上一副呆萌相,心中却是乐开了花。看来她没估计错,这小小的鬼针子所指代的,是掩翠斋,更是侯夫人心目中不能触碰的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而这件事或这个人,便是侯夫人身上的逆鳞。傅珈今儿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现在傅珺心里平衡多了。傅珈敢偷扔她的生日礼物,她便叫傅珈看清楚,侯夫人的对她有多么的“宠爱”。
环儿很快便进了屋。甫一进门,她便惊慌地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吓得不敢抬头,只垂首望着地面,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裙摆上,有好些黑色的斑点。
她还以为是泥水溅上了衣裙,不由更是慌乱。这样乱糟糟的样子便来见主子,便属不敬,若被管事妈妈知道了,定要受罚的。
如此一想,环儿便有些遮遮掩掩的,走路的姿势也变得十分怪异,像是想要将裙摆藏住似的。这样的她瞧在众人眼中,便皆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只当她是心虚。
而众人看看她,再看看傅珈,又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环儿身上的鬼针子数量比傅珈还要多些。看来她才是一切的源头。
“还不快跪下!”珊瑚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
环儿忙忙地便朝下跪,却听侯夫人道:“慢着,先别跪。”
环儿一听此言,忙又站直了身子,头却垂得更低了。
侯夫人便问她道:“你是服侍二姑娘的?”
环儿战战兢兢地道:“回老夫人的话,婢子叫环儿,是服侍二姑娘的。”
侯夫人便冷笑了一声,又向张氏看了一眼,这才道:“你且说说,你今儿都去了哪里?”
环儿不意侯夫人有此一问,张口欲答,忽然便联想起傅珈叫自己做的事情来。她忙闭上嘴,后背蓦地一阵发凉:难道说,事情败露了?四姑娘向老夫人告状了么?
她心下惊疑不定,越发不敢贸然开口,身子却开始发起抖来。
傅珈站在侯夫人身侧,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此刻见环儿犹犹豫豫、鬼鬼祟祟的模样,更是又气又怕又急。总算她有急智,忙提高声音道:“祖母问你话呢,还不快回话。”
傅珈这一声是给环儿提个醒。她也是真急了,未及去看侯夫人投过来的冰冷眸光,更无暇理会张氏隐含怒意的眼神。她心里只想着,绝不能叫环儿说出那件事来。
环儿借着傅珈问话的时机,抬起头看了傅珈一眼。却见傅珈亦正看着她,眸中隐有威胁之色。
环儿很有些小聪明,胆子亦颇不小。否则也不敢偷偷违背傅珈的命令,将琉璃桃花钗私藏起来。此时见傅珈好端端站在侯夫人身边,面上神情虽紧张,但却并不慌乱。环儿心中便有了底。
她作出害怕的样子来,缓缓垂下头去,却忽然瞥见站在众人身后的珊瑚,用嘴型对她说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如醍醐灌顶,环儿脑中一亮,便垂首回话道:“回老夫人的话,婢子……今儿出了一趟府,去了外头的朝阳坡。”
朝阳坡离侯府不远,是一处自然形成的小山坡,因坡上植了几树桃花,又有一道小溪,算得上是城中野趣之处。
环儿的回答大出一些人的意料,却又叫另一些人松了口气。而第一个松了口气的,不是旁人,却是侯夫人。
其实,她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起那些旧事。只是事已至此,逼得她不得不问。总算长房有两分聪明,没将这事当场揭开。
侯夫人便转眸去看张氏。长房么?很好,非常好。她不愿触及某些事情,却也绝不允许有人胆敢以此为要挟,挑战她在府中的权威。
侯夫人看向张氏的眼神变得比方才还要莫测,她淡声道:“很好。”
这句话应是对环儿说的,可侯夫人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张氏,便像是对张氏说话一般。
张氏并不敢与婆母对视,只能微微垂首,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
侯夫人又看了身侧的傅珈一眼。此刻,她面上的厌弃之情是如此鲜明,几乎毫无掩饰。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没必要再做戏了。大家只差一层窗纸没揭开。既如此,侯夫人觉得,她对傅珈的“疼宠”,也可以酌情减淡了。
傅珈的眼圈儿又红了。
环儿的回话让她险险过关,她本该庆幸才是。可是,当看到侯夫人那满脸的厌恶时,她才发觉,事情远比她想得要糟糕得多。
傅珈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怕像方才那样,得来侯夫人的厉声训斥,忙又闭上了嘴,眼中满是委屈。
侯夫人却像是根本没看见一般,不冷不热地道:“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说这句话时,侯夫人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便像往常跟傅珺说话一般。不,不止如此,她的语气比那还要平淡得多,就跟吩咐个下人去做事似的。
傅珈怔在当地,面色惨白如纸。
她何曾被侯夫人这般下过脸?这简直比当众羞辱还叫人难堪。她的眼泪当即便流了下来,又不敢真哭,只得拿着帕子掩着面。
张氏心中又急又痛,举步便要上前。那毕竟是她的女儿,就算是惹侯夫人不喜,她也不能放着不管。
便在此时,却见一直不曾出声的傅琛忽然上前两步,向侯夫人施了一礼,态度恭谨地道:“祖母,二妹妹身子不适,孙儿这便送她回去。”
张氏抬起的脚立时便收了回来,不露痕迹地看了傅琛一眼,眸中闪过赞许与骄傲。身为长房长孙,傅琛此时出来说话,时辰拿捏得十分好,不仅全了长房的颜面,亦给了侯夫人一个台阶。
第044章
侯夫人面上的神情便微有些松动,点头道:“我瞧着二丫头面色是不大好,你便送她回去吧。”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又和声道:“待安置好了你妹妹你再来,可别耽搁太久了。”
听了侯夫人此言,张氏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些。总算侯夫人还顾着长孙的颜面,没太给长房难堪。
傅琛自是恭恭敬敬地应了,随后便与傅琮一同护着傅珈出了正房。倒叫傅珺一阵羡慕:有哥哥护着真好啊。
侯夫人却是看也没看傅珈离去的方向,她当先便起了身,叫于妈妈道:“去霜风梦晓轩罢。”今儿午饭便摆在那里,为傅庄接风。虽然此刻侯夫人以为,这个风不接也罢。但面儿上的事总不能不做,不然侯爷又有话要说。
侯夫人面无表情,带着一行人静静地出了荣萱堂。她似乎忘记了,有个叫环儿的小丫头,此时正站在西次间无人理会。
行至荣萱堂正门时,张氏便向刘妈妈看了一眼。刘妈妈会意,稍稍落后了两步,退在了众人身后,旋即转身去了西次间。
抬轿的仆妇已经在门外侯着了,侯夫人向前走了两步,正欲上轿,身子突然一歪,毫无预兆地便一头栽了下去。
“夫人!”于妈妈惊呼一声,忙用力扶住了她。崔氏也赶上两步帮着托住侯夫人,又一迭声地叫人:“快来人,扶老太太去床上躺着。”
变故陡生,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张氏此时也顾不得方才之事了,忙叫了几个健壮的仆妇,将侯夫人抬进了西次间的炕上。崔氏便着人去请梁太医,于妈妈则叫人端了参汤上来,王氏亦携着傅珺的手,一同去了西次间。
比起方才的热闹欢悦,此时的西次间气氛显得有些压抑。炕前围着好些人,大家皆不出声,只做着手头的事。张氏拿帕子替侯夫人拭面,崔氏端着参汤,还有一众丫鬟妈妈在旁服侍。
透过重重的锦衣与华裳,穿过繁复的金钗与珠翠,傅珺的视线被切割成零碎的几缕,时而瞥见侯夫人惨白的额角,时而又触到一只紧闭的眼睛,或是衣领上的“卐”字纹样。
这些视觉的碎片拼凑出的,是一个苍老的妇人,疲倦而又哀伤。傅珺凝视着侯夫人,一刹时有些恍惚。这个掌握着侯府内宅生杀大权的最高权力者,此刻看来脆弱得像一根芦苇,轻轻一折便会断裂。
侯夫人没多久便醒了。她缓缓张开眼睛,向四下望了望,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崔氏移步上前,握着侯夫人的手,红着眼眶细声问道:“老太太,您觉着如何了?”
侯夫人看见她,面上便露出一丝笑来,有气无力地道:“还好,不妨事。”说罢便拿眼睛向四下看,像是在找什么人。
于妈妈便微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侯夫人一见着她,眼睛便亮了一下,急急地道:“你去……”说到这里她忽然便咳嗽起来,崔氏忙替她顺气。
于妈妈见状眼圈也红了,低声道:“奴婢知道,这就叫人去收拾小佛堂。”
侯夫人的双颊因剧烈的咳嗽而泛起潮红,在听到于妈妈这句话后,她一直显得有些哀戚的面容,变得轻松了一些。她一面咳嗽,一面语不成声地催促道:“快……去……”。
此时,崔氏已经将参汤端了过来,对侯夫人道:“老太太别着急,先喝口汤润润,有什么话一会子再说。”
于妈妈便上前将侯夫人半扶了起来,叫她靠在自己身上。侯夫人便就着崔氏的手,喝了一口参汤。微苦的汁水渗过喉咙,带着淡淡的回甘,火辣辣的喉咙立刻舒服了许多。
一盏参汤下去,侯夫人好了一些,咳嗽也止住了。崔氏将汤盏递给身边的丫鬟,想要扶侯夫人躺下。侯夫人却执意不肯。
她示意于妈妈拿了一只大迎枕来,垫在了自己背后,随后便拉着崔氏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别担心,我没什么,怕是这两天累着了。一会子太医便该来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想静静。”
崔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于妈妈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崔氏心下会意,便柔声对侯夫人道:“那我们先回去了,老太太您自己也要当心。”说罢又唤了傅玠过来,叫他跟祖母告辞。
侯夫人对傅玠是真心疼宠,此刻见着这个最疼爱的孙儿,面上便不由自主地便含了一丝笑意。
傅玠年纪尚小,对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懵懂着,只知道侯夫人是生病了,便问:“祖母,您是不是生病了?”
侯夫人便慈蔼地道:“祖母没生病,就是累了,想歇一歇。”
傅玠忙道:“那祖母快些闭上眼睛,乖乖睡一觉,明儿便好了。”
这原是侯夫人常用来哄他的话,却被他用在了此刻。
侯夫人微笑起来,揽着傅玠和声道:“玠儿是个好孩子。”
崔氏见侯夫人面显疲色,怕傅玠吵着侯夫人,便叫了他回来,向侯夫人道了罪,便告退了。张氏与王氏亦跟着退了出来。
来至荣萱堂明间,崔氏却是不曾走。一会子傅庭便会陪着梁太医过来,这里需得有个人支应着。
张氏便向崔氏道谢:“有劳二弟妹了。”这些事原应由长媳来做,只是如今傅庄不在,便只能由崔氏代劳了。
崔氏便笑道:“这有什么的。瞧这时辰,大伯子只怕也快回来了,大嫂嫂也快忙去吧。”
张氏心中确实有事,不仅是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