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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问你一遍,我方才说的你下毒的过程,有没有说错?”傅珺问道。
她相信,这一回盈香一定会好好回答的。
盈香目光涣散。盯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良久后才喃喃地说道:“姑娘全都说对了。是婢子下的毒,婢子躲在小书房的里间,待外头乱了再悄悄出来,将毒药放在了太太的药里。药是那个人亲手交给婢子的。她说婢子既然要去报仇。她也不忍心不帮着。便给了婢子药。婢子就去报仇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宛若浮在微凉的空气中,一点一点地飘散了开去。
房间里很安静。窗外风雨飒然,微暗的天光从窗口透进来。所有人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
沈妈/妈/的眼眶红得厉害。她颤抖着身子靠在涉江身上,根本没力气再说一句话,唯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傅珺悄悄松开了一直握紧的拳头。
盈香终于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这是傅珺最需要的东西。
唯有拿到了盈香的亲笔口供,这份证据才会变得完整。到目前为止,所有的间接证据与口供都拿到了,欠缺的只剩下了一样——物证。
盈香成功躲藏了这么多年,就证明她绝对不笨。她肯定留下了相应的证据,为自己留了后路。
只是,这个物证并不好拿。盈香未必这么容易便松了口。没准她还要提些要求。
傅珺绝不认为盈香有资格提要求。所以,现在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让盈香心甘情愿交出物证。
想到这里,傅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两分,语声却低沉轻柔,宛若耳语:“盈香,你知道你最蠢的是什么吗?你最蠢的地方就在于,你明明被人卖了,却还帮人数钱,还要把命也搭上去。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蠢货?你就从来不想一想,那个人收买康保义翻来覆去地拿捏你、耍弄你,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拿你当颗棋子么?在那个人眼里,你这种蠢货怕是也只有这点儿用处了吧。”
说到这里,傅珺的语气变得凉薄,宛若窗外的冷风,一丝一丝拂进盈香的心里:“你越蠢,那个人用起来就越放心。用完了只要杀掉灭了口,谁又会起疑?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罢了,在那个人看来,你死了就跟死个蚂蚁没两样。”
盈香的身体颤抖起来,牙齿格格作响。
她不想死,她逃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不想白白地去死。
傅珺垂眸看着她,表情一瞬间变得很柔和。
“现在的问题是,你是想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死,还是想拖着那个害了你的人一起死?”傅珺的声音极是低柔,充满了难以名状的诱惑,“你下毒谋杀主母,自是死罪难逃。可是,你就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害你的人,每天锦衣玉食、呼奴使婢地过着好日子么?你忘了你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受的苦了么?你,真的甘心么?”
盈香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地面,渐渐地,她的眼中又聚起光来。
她甘心吗?
她怎么可能甘心?
她的眼神越来越尖利,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亢奋起来。
傅珺淡淡地看着她,知道自己的问话已经起到了效果。
连番的事实打击之下,现在是盈香心理防线最薄弱之时,傅珺的话一点点地将她绕了进去。
她不由自主地顺着傅珺的话想了下去。
她怎么能眼睁看着那个人过着好日子,而自己却难逃一死?就算死,那个人也要陪着一起死才是!
盈香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
那个人将她卖到窑子里,她过得是怎样的日子,直到现在她都不敢回想。她甚至被人强行灌下了一碗药,从此后再也生不出孩子来。
盈香的手死死地揪住了裙角。
因为没有子嗣,她的丈夫恨她无用,又没钱买小妾,便拿她当了玩意儿,高兴的时候抓过来发泄一通,不高兴了便又打又骂。为了一串大钱的赌债,她那个好丈夫竟叫她陪睡抵债……
她根本不敢跑,也不敢闹。她没有路引,也没有钱。为了躲避追查,她只能忍气吞声地活下去。直到回到了田庄,她的日子才又好了些。
可是,这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天,她的丈夫为了一笔赌债,干脆将她给卖了。而那个买下她的人,却将她连夜掳到了此处,一关便关了月余。
第501章
盈香的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
凭什么她就要受这样的苦?
如果当初那人不来设计于她,至少在侯府的庄子上,她还有机会寻个人嫁掉,也或许还有机会翻盘重来,再入侯府。
可是,那个人将一切都毁了!
在窑子里被灌了药的当晚,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她当时就对自己发过誓,总有一天,她要让害她的人尝遍痛苦,遭受百倍的报应。
后来,她遇见了康保义,又见到了那个贵人。
那个贵人替她安排了新的身份,她不再是盈香,而是孤身来京寻亲的孀妇。那个人甚至还给了她安家的钱,赏了她贵重的首饰。
而当知晓那个贵人的身份时,盈香就有了隐约的预感。所以她才会提前结识了那个守城的小旗,舍了自己的身子去勾引他,背着所有人暗里与之往来。
事实证明,这条后路她留对了。而她的隐约预感亦没有错。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那个人设下的局。
她成了那人手里的棋子,或生或死,不过就在那人一念之间。
如今她已经逃无可逃,傅珺找到了她,还有一群凶神恶煞似的人将她看押了起来。她已经注定一死。
可是,那个害她的人也别想过好日子!
她今日所受之苦,定也要让那个人尝尝。
盈香的嘴角又神经质地抽搐了起来,脸上却绽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她还留了些傍身的东西呢。这些东西可不是白留的,现在也好拿出来见人了。
她想看看,那个高高在上、华贵万千的人,有一朝也如她这卑微的人一般,被人灌药,日日被人鞭打、凌辱,那情景想必一定很有趣……
盈香呵呵笑了起来。
她扭曲的脸上满是怨毒,双颊因亢奋而布满潮红:“让她尝一尝我受的苦,让她尝一尝,让她尝一尝……”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双眼睛亮得怕人。
傅珺注意到。盈香又用了“我”这个自称。
傅珺十分仔细地打量了盈香两眼,又看了看孟渊。
孟渊温和地点了点头,拍了一下手。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便从隔壁房间里走了出来。
“盈香,你跟着这个人去吧。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还有你藏在那一处的东西。也一并交给这个人。待一切弄完,你就可以洗个澡再换身衣服了,还能好好吃顿饭。这里这样脏。你一定过得不舒服吧。我都叫人安排好了。”
傅珺说话的声音十分柔和,轻缓的语调中带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盈香眼中的怨毒渐淡,神情终于平和了下来。她跪坐在地上向傅珺躬了躬身:“婢子谢姑娘。”
傅珺的眉尖微微蹙起。
盈香的表现,好像有一点轻微的人格分裂迹像。当她用“婢子”自称时,她是平和的、清醒的,是一个安份的婢仆;而当她用“我”自称时,她会显得激动、暴躁或愤怒。
现在,她又回复到了那个安份的盈香。
这也很好理解。一个在惊恐中躲藏多年之人,心理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问题。盈香的情况并不算很糟,至少她还留存着基本的理智。
傅珺让她回到了正常的状态下,这种状态下的盈香会成为一个配合的证人,向主审官提供一切所知信息。
楚刃上前去拉盈香,她很顺从地站了起来,还向着傅珺福了福身,态度十分恭谨,又向沈妈妈福了一福,语声轻柔地道:“妈妈保重。”
此刻的她,看上去又像是个富贵门庭里出来的丫鬟,礼数居然一分不差。
沈妈妈红着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她未说话。楚刃便将盈香带了下去,那个师爷也跟着一起走了。
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傅珺转首望向窗外。
雨还在下,天色越发阴沉。一阵风过,几丝雨线随风拂了进来,在她的脸上落下几许冰凉。
傅珺的心里有些怔忡。
今天她就是来拿口供的。现在事情已毕,十分顺利,她应该感到轻松才是。
可是,她并没觉得轻松,反倒更为压抑与沉重。
她缓缓行至窗前,望着漫天的雨丝出神。蓦地,手边传来了一阵暖意。
傅珺回首垂眸,却见手边多出了一只镂银瑞兽手炉。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正托在手炉的底部。
“天冷,拿着吧。”宛若斜阳箫鼓般的声线,缓缓落进傅珺的耳畔。
傅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孟渊。
他亦正望着她,眸光细碎如月华倾泻,明明极冷,却又温和如春时良夜。
傅珺的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她轻轻地捧起了手炉。
手炉的温度刚刚好,唯有底部微热。
那是他掌心的温度。
傅珺蓦地觉得,这手炉烫得有些拿不住了。
她向着窗边又移开了一步,耳畔却响起他的声音:“窗口冷,站进来些。”
依旧是温和的箫鼓声线,也依旧是命令式的语气。
傅珺略略低头,她的两只脚已经很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多谢你。”想了许久,她似是也只有这三个字可说。
“不必。”他温和地道,复又看了一眼正盯着这里的沈妈妈并涉江,终是向旁挪开了几步。
他还有一件事要与傅珺说。那也是傅珺请他帮忙查的。
“我一直在查那个案子。”孟渊说道,语音又比方才低沉了些,“此次为了将康保义并汪贵抓出来,我手下的人跑了不少地方,结果在陕西、湖南这两地又发现了三起相似的夫妇双亡三尸案。你确实未说错,此非孤案。”
傅珺转眸看着他,神情渐有微肃。
自田庄三尸案之后,她便请孟渊帮忙在全国查找,看还有没有类似的案件,结果不出她所料,果然还有相似案件。
“你的人可拿到仵作的报告了么?有没有关于指甲的描述?”傅珺压低了声音问道。
“确实有。”孟渊的语调十分沉肃,“陕西的两起案件皆是女尸的指甲被剪短了,湖南的那一起则未有记录。”
“陕西么?”傅珺喃喃地道,心念微转,“你发现的这三起案子报上来时并非凶案吧?”
“是。”孟渊道,“陕西的两起一为溺水、一为病故;湖南的那一起报的是失足落崖。”
听了这个答案,傅珺对心里的那个想法又确定了一些:“我斗胆猜一猜,陕西的这两起事故之所以会有仵作的查验,会不会是因镇东侯之故?”
孟渊抬眸看了傅珺一眼,宛若淬了冰的眸光在这一瞬间又变得细碎了起来,如春夜月华。
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
不对,应该说,她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就凭了一句话,便能断出此事的大致走向。他想,整个大汉朝也未必能找出一个这样的人来。在她的面前,便是最老练的刑名高手亦要甘拜下风。
第502章
“诚如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