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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见傅珺听了自己的一席话后,一双眼睛直亮若秋水,颊边更有着掩不住的喜意,那面容映在微弱的烛光之下,温暖而又明亮。
孟渊的心,蓦地便是微微一动。
许多年前,也曾有另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在他头一次用小弓箭/射/中靶心之时,在他头一次完整背诵了《三字经》时,亦曾用这样明亮而柔和的眼神,欢喜地看着他。
只是,那样明亮欢喜的日子,随着那个男人的出现,便永远地消失了。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娘亲总会用一种忧郁的目光凝视着他。在后来不多的几次会面中,她的眉头始终紧紧锁住,再也不曾舒展过。
他从那所破败的小院子里搬进了国公府。庞大的宅邸、富贵的门楣,却终是掩不去那骨子里腐朽溃烂的味道。在那些贵人们冰冷的目光里,他的心也迅速地变冷、变硬。而以往的欢喜与明亮,便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时常让他心底刺痛,不能自已。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眼前忽然出现的这个盈盈少女,她的眼睛因他而明亮,她的神情因他而欢喜。
那清浅的一抹笑意,宛若石子入水,又似轻叶拂风,从孟渊的心上轻轻掠过。他整个人都像是被细水微风滤了一遍,说不出的轻缓舒适,说不出的温暖安心。
“那现在是不是该称你一声孟将军了?”傅珺轻声问道。
孟渊被这一问拉回了心神,他眸光微微一凝。片刻后方低声“唔”了一声。那声音仍旧如同箫鼓一般,低沉悦耳,有若梵音。
傅珺不期然地被这声音勾起了回忆,眼前似又浮现出了那个星光与灯火下的少年,昳丽如画、皎皎若雪。
傅珺心下怔忡,旋即又思及旁事来,灿然笑道:“说起来,我还有一事要多谢你。”
孟渊凝目看着傅珺。
傅珺便浅笑道:“这一回我侥幸赢了明珠公主,也全是托赖你给的那个练臂力的法子。若没有你,只怕我会输得极惨。”
孟渊闻言神色一冷。蹙眉道:“萧氏为何专挑上你?”
傅珺苦笑了一下道:“大约是因为我羸弱之名在外。她为求稳胜,这才找上了我。”
听了这话,孟渊肃容不语,复又问道:“你知她有伤?”
傅珺点了点头。便将萧红珠与卢悠赛马一事简略说了。随后笑道:“这也是天助我也。叫萧红珠输在国宴之上。”
孟渊不再说话,只凝神细看着傅珺,那双宛若淬了冷的眸子深处。含着一丝淡淡的关切。
傅珺静了一静,随后便再一次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只能尽量不与孟渊眼神接触,一来免于尴尬,二来也是为了掩饰她这现代人的芯子。
孟渊此时又道:“契汗人还在金陵,你小心些,不要外出。”
傅珺点了点头,又向孟渊笑了笑。
孟渊的神情却仍是惯有的冷淡,两个人一时间却是无话可说。
孟渊在桌旁又沉默地坐了一会,蓦地站起身来道:“我走了。”说着便走到了窗前拉起了窗屉子。
他的举动很是突然,傅珺微怔了一下,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却见孟渊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手里动作,转眸问道:“贵府兄弟中,可有面容细白,生了一双桃花眼的?”
傅珺闻言微微一滞,脑海中莫名便浮现出程甲的脸来,便道:“我几个哥哥弟弟皆没有这样的。不过,我那继妹有一个远房表哥,倒是生得如你所说的一般。”
“哦?”孟渊道,“那人叫什么?住哪个院子?”
虽然觉得孟渊的问题十分奇怪,傅珺还是答道:“那人叫程甲,住在最前头靠近正门处的半山阁。那院子外头是一片松林。”
孟渊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动作轻捷地向外一纵,随后便不见了踪影。
傅珺走到窗前往四下看了看。
此刻正是暮色四合之际,她目力所及之处,唯有影影绰绰的院墙与枯枝,孟渊的身影早就寻不见了。
“姑娘怎么开了窗子,外头可冷着呢。”傅珺身后传来了涉江的声音。
傅珺回头看去,却见涉江已是放下了厚门帘子,一面说着话儿,一面又向身上拍了拍,随后便走上前来合窗屉子,口中便道:“外头飘雨星儿了呢,这天儿冷得很,一会子准定得下雨。”
说着她便关上了窗子,转首却见桌案上放着一截布料,便奇怪地问道:“姑娘这是要做针线?”
傅珺掩饰地笑了笑,拿起那截布料道:“我没要做针线,就是瞧这料子颜色好看。”
涉江便笑了起来,道:“姑娘便是想要看,也等婢子给姑娘点个牛油烛来。那火头儿亮,姑娘看着也不费眼睛。”
傅珺点了点头,便坐在了窗前的条案边。不一时,便听那窗外传来了“刷刷”的雨声,这雨还真就下了起来。
也不知孟渊有没有淋着雨,傅珺想道。旋即她又觉得自己好笑。那孟渊明显是有武功在身的,就淋了雨也没什么。
其实,傅珺还真没有想错。
孟渊此时正淋着雨,当然,比起程甲此刻淋着的那些雨来,孟渊身上这一星半点儿的可就不算什么了。
他看了看被吴钩挂在肩膀上的程甲,眉头紧蹙,全身的气息皆是冷的。
吴勾缩缩脖子,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冰冷的雨点扑天盖地,哗啦啦地敲打着墙头的琉璃瓦,不时便有雨滴拍在他的身上,
“这天儿真个古怪。”他嘀咕了一声,复又觑了一眼孟渊的神色,见他家主子全身上下直冷意湛湛,比那冷雨当头还要寒上几分。
吴钩又缩了一下脖子,顺势便将肩上的程甲又往外头挪了挪,借他挡住了雨水的侵袭。
孟渊眸光沉暗,静了片刻方淡声道:“把他扔出去。”
吴钩“哎”了一声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来,乍着胆子问道:“那什么,主子,这人扔哪儿好?府里还是府外头?”
孟渊神色微凝,片刻后方寒声道:“府门边有片松林,就扔那儿。”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会,又吩咐道:“让他晕久一点儿。”
“是,主子。”吴钩利落地应道,随后一掌便劈向了程甲的后颈……
第407章
程甲是被一阵冷雨当头浇醒的。
醒来之后,他一时间很有些不明所以。
他分明记得,前一刻还在他秋夕居的院墙之外,正打算翻墙进去探一探他的珺表妹,谁料后颈蓦地传来一阵剧痛。
而待他再睁开眼时,他却又回到了半山阁外的松林里。
程甲坐起身来,伸出一只满是泥污的手,扶着还有些发晕的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当他垂眸看见自己身上的衣物之后,他险一险当场惊叫出声。
他居然、居然衣冠不整?!
原本披在身上的那件大氅已经不见了,程甲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翠蓝色的长衫,而那长衫的一角已经高高掀至腰部,便连绑在腰上的汗巾子亦不见了,那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肚脐处,他动作稍大一点儿就能掉下来。
这个发现差点儿没让程甲昏死过去。
自来到金陵之后,程甲因心慕金陵繁华、都城风流,便很是往南楼瓦子巷那一带走过几次,深入地了解了一番此地的旖旎风华。
这其中最叫他惊讶的,便是那小倌馆了。
程甲的几个朋友曾说过,那小倌馆里头皆是些俊俏风流的少年,最是温柔体贴、小意儿殷勤的。又有人道京里的贵公子们也很讲究这些,进出带的小厮亦皆是清俊雅致的,亦仆亦伴。还有人道一些容貌俊秀的寒门子弟,为求一个出身。亦有暗里与贵公子来往的。
听了这些话,当时程甲便有些自危起来。
以他这般风流俊秀的模样,他真怕被哪个贵公子看中了,来个霸王硬上弓,那他可就毁了。
他程甲只爱俏佳人,对男人可一点儿没兴趣。
可是,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怕什么来什么吗?
程甲看着身上凌乱的衣物,一时间直是欲哭无泪,他也顾不上大雨浇湿了全身,只咬牙翻开衣衫看了看身上。
还好。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什么印记。他又暗自感知了一下身体的某个重要部位,没有剧痛的感觉,也没什么异样感。
程甲呼出一口气,胡乱穿好了衣物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已是全身湿透。直被那冷雨浇了个透心凉。
他向身上看了一眼。一时间又觉得万分懊恼可惜。
他才换上身的一件簇新的翠蓝色长衫,已经被雨淋得不成样子,再也不能穿了。
这可是程甲好容易才跟表姑母郑氏要来的料子。又是那珂表妹亲叫针线房上的人给制的新衣,原想风风流流地穿给珺表妹看的。谁想这一身新衣还没出松林,便就这么泡了汤。
程甲心中无比恼恨,又觉万分狐疑。不料此时一阵雨随风至,他不免迎风打了几个大喷嚏,一时间涕泗横流。
此刻的他哪还有半点倜傥风流俏公子的模样,直如落汤鸡也似。
当他敲开半山阁的院门时,那应门的丫鬟差点没认出程甲来,又见他衣冠不整,身上的衣衫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那淋湿了的头发更是粘了一头一脸,看上去很是不成样子。
那丫鬟没敢多问,将程甲接进院中,自去烧热水为程甲准备香汤沐浴不提。
却说此时,刘筠与孟渊方才坐上了马车。
雨下得很大,一阵阵急急的雨声拍打着车顶,那声音,寂寞而又寥落。
刘筠脱下细针蓑与斗笠,向孟渊身上微湿的袍角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未名的神色。
孟渊神态自若地掸了掸衣襟,问道:“公主的礼带到了?”
刘筠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道:“福安打小就心善,特意叫我把东西送过来,说是辛苦傅四姑娘替她应战。”
孟渊闻言眸光微闪,沉默不语。
刘筠便向外道:“老赵,走吧。”
赵戍疆应了一声,马车缓缓起了步。刘筠背靠壁板,望着车中小几上的镂银烛台,默不作声。
孟渊便沉声道:“契汗使团那里有何动静?”
刘筠淡笑道:“还能如何?输便是输了,这两日那萧红珠整天躺在床上,似是伤得极重。”
孟渊冷哼一声,道:“做作。”
刘筠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孟渊戚眉道:“她本就有些底子,傅四……姑娘再怎么用力,也只能轻伤于她。她根本不可能被打得起不来床。”
刘筠便淡声道:“若不重伤,她又如何回去面对契汗皇帝?”
孟渊沉声道:“伤得越重,罚得越轻。”
刘筠不由笑了起来,道:“是极。这明珠公主倒也不笨。”
孟渊沉默不语,刘筠便又道:“你这回却是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又有祖辈恩荫,这封赏不会小的,国公爷想必亦极欢喜。”
“那又如何?”孟渊的面上布了一层冷意,“我自挣我的功名,不与他相干。”
刘筠看了看他,无奈地摇头道:“罢了,你自小便是如此,我也不说你了。”
车厢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唯闻那猎猎北风带起冬雨,敲打在车顶之上。
孟渊静